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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級班子調整終於要揭開它久捂了的蓋頭了,瀚林書記到北京開會回來的第二天,把普天成叫到辦公室,「天成啊,有件事跟你碰碰頭。」
「書記您說吧。」
「市級班子調整,我想了很久,組織部也拿了一個方案,可我總覺得,方案還有些欠缺。這樣吧,你把手頭工作停停,按照你的思路,拿一個方案出來。對了,一定要細化到人頭上。」
「這不妥吧,應該由組織部定的,我參與進去,不大好。」普天成心裡怦怦亂跳,嘴上卻說得既謙虛又周到。
「這麼多年,依賴你依賴慣了,別人拿了總覺得不放心。」瀚林書記說了句實話,又道,「組織部拿組織部的,你拿你的,將來我們擇優而用之,特殊時期特殊辦法,這事做好保密工作就行。」
普天成不好推辭了,其實他等這一天已等了很久,如果瀚林書記不找他,他真就要對自己的處境好好想一想了。
「那行,謝謝書記的信任,我一定把這項工作做好。」
「對了,還有件事我想提前跟你通個氣。這次去北京,有人跟我談起了國平同志,看來,我們是留不住國平同志了。國平同志是我們的中堅力量,他一走,我怕海東的工作會受損失。」瀚林書記說到這兒,意味深長地望住普天成。普天成揩揩頭上的虛汗,他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了,周國平要是真的調走,就意味著一個新的機會出現,這對他來說,可是千載難逢啊。他強忍著,生怕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跳到臉上。
「天成啊,跟你說這些,沒別的意思,我現在是壓力越來越大,海東這副擔子,重啊——」
「書記的心境我能理解,只可惜天成能力有限。」普天成十分模糊地說了一句。
「能理解就好,能力不能力的先不說,好好乾好你目前的本職工作吧。」
普天成趕忙點頭說是。瀚林書記帶著欣賞的目光望了他半天,道:「你忙去吧,方案越快越好。」
回到辦公室,普天成的心情就再也無法控制了,激動得很。前些日子,於川慶跟他說起國平副省長時,他還沒往心裡去,覺得壓根兒就沒這可能,中央不會這麼快就把國平副省長調走,現在看來,消息是真的,是真的啊。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機會,這絕對是機會!他沖自己一次次這麼說,腦子裡迅速將競爭對手一一過了一遍。目前看來,並沒有人對他構成強有力的威脅,何平和化向明雖然排名在他之前,但他們對海東工作不熟悉,也缺少基層工作的經驗。**那邊,幾個副省長他都一一掂量過了,雖說都有可能,但可能性都比他小。怕只怕中央會另外派人來。想到這兒,他眼前又閃出瀚林書記那張高深莫測的臉來,能夠決定這一切的,還是瀚林書記啊。
半天,他站在陶器前,一動不動。
陶器啊,你能告訴我,這次成功的概率有多大嗎?
陶器無語。
名單很快拿了出來,其實這樣的名單早已在普天成腦子裡過了無數遍,不管瀚林書記交不交付他此項工作,他都是按習慣把該做的工作提前做好了。但是在兩個人的安排上,普天成還是很傷了一番腦筋。一個是吉東市委副書記馬效林,普天成一直猶豫不決,對這個人,他懷疑自己看錯了,至少,他離自己的期望還有一段距離。普天成思慮再三,還是推翻了以前的決定,馬效林原地不動,繼續當他的副書記。但在內心裡,他是那樣希望馬效林能儘快成熟起來。
另一個是妻子喬若瑄!
這是道難題啊,普天成真是不好破解,他相信,瀚林書記也一樣的難。喬若瑄二次去北京,等於是給瀚林書記施加了壓力。思來想去,普天成還是把喬若瑄放在了必須調整的名單里,至於怎麼調整,他沒提出具體意見,他希望瀚林書記能把這道難題給破解了。
方案呈上去第三天,省委召開常委會議,會議有兩項議程,一是安排部署下一階段黨風黨性教育工作,這項工作討論得很快,幾乎是瀚林書記一個人在說,其他人聽。輪到大家發言時,也都是三言兩語,表示堅決服從。其實,大家是急不可待地等第二個議題。會議很快進入第二項議程,研究人事變動。
會議室的氣氛立刻緊張起來,儘管大家都努力控制著,不想讓緊張顯在臉上,但,每個人的定力有限,這種時候,真要做到鎮定,的確不是太容易。路波省長一直盯著牆上一幅畫看。那是一幅山水畫,掛了不知多少年了,相信它在路波省長眼裡,早無新意,可他看得十分專註。但普天成分明從他眼睛里看到另外一種內容,那就是,他倒要看看,瀚林書記這盤棋,到底要怎麼下?國平副省長在喝水,他今天刻意換了一隻新杯子,帶蓋的那種景德鎮瓷杯,一邊喝水,一邊細細觀賞著杯邊上幾朵花。花有什麼好看的呢,普天成暗暗笑笑。最不安的還屬馬超然,普天成相信,今天這個會議,馬超然可能沒有想到,從會議剛開始他的表情判斷,瀚林書記並沒跟他通氣,所以他的準備工作做得不是那麼足。何平彙報的時候,馬超然忽而低頭沉思,忽而又舉目遠眺,但目光中,分明是含著怒的,也有交鋒前的那種焦灼和不安。後來他想喝水,一緊張卻把杯子打翻了,響聲驚動了四周,大家都把目光聚向他那兒。他想裝鎮靜,卻來不及了,竟然拿起杯子,恨恨地朝垃圾筒走去。瀚林書記掃了他一眼,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繼續專心致志聽何平彙報。
何平彙報了將近半小時。這半個小時,對每一位參會者,都是一種考驗。何平彙報完,目光望住瀚林書記,瀚林書記說:「組織部拿出了自己的意見,大家談談看法吧。」
沒有人說話。由於調整方案沒有涉及到海州市,路波長出一口氣,端起杯子,很悠然地喝起了水。路波不說話,證明他對組織部的方案是滿意的,至少沒有不同意見。常委們的目光就又盯在馬超然臉上。馬超然知道,再不說話怕就沒了他說話的機會,他咳嗽一聲道:「總體方案我同意,下面幾個市的班子是該調整了,但在個別人選上,我個人有些不同意見。」說到這兒,他瞅了眼瀚林書記,瀚林書記顯得很沉靜,似乎大家的討論跟他無關。馬超然接著道:「將南懷和吉東兩套班子全部調整了,是不是欠妥?」
「是全部調整么?」瀚林書記像是忽然從怔想中醒過神,問何平部長。
「不是全部調整,調整人數占班子的三分之一。」何平說。
「哦——接著往下說。」瀚林書記並沒看馬超然,馬超然猶豫一會兒,又道:「三分之一是不假,但兩邊一把手都要調整,動作是不是有些過大,對下一步工作,會不會有影響?」
「那你的意見呢?」瀚林書記這次把目光對在馬超然臉上,很和氣地問。
「我個人意見,吉東徐兆虎最好先不要動,市長嘛,可以考慮讓昌平同志過渡一下。南懷那邊,讓孟傑倫同志擔任代市長,是不是還欠成熟。我推薦一位同志,能不能將發改委程中遠同志派下去,讓他到南懷主持**工作?」
程中遠是很年輕的一位同志,剛剛四十歲,已擔任海東省發改委副主任,聽說此人很有背景。
「說完了?」瀚林書記問。
「先談這些吧。」馬超然意猶未盡,他本來還有兩位同志要提,一見宋瀚林態度這麼溫和,忽然有些張不開口了。
「好,暢所欲言,我希望大家都談談,這次人事調整關係到海東今後的大發展,希望大家把自己的所想所慮都說出來。」瀚林書記一臉鄭重地說。
化向明知道自己該說話了,就道:「超然同志的擔憂有一定道理,相信也是從工作出發,為大局著想。一次把吉東黨政一把手都換了,對下一步的工作的確是個考驗。」馬超然心裡一動,以為化向明要支持他,誰知化向明緊跟著就說:「但是事物總是一分為二的,一個地方的工作抓不上去,就證明這個地方的班子配備有問題。吉東是大市,在海東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是這些年來,吉東的工作很不理想,特別是經濟建設,已經落到了全省的後面,把原來那麼好的底子都丟了,這不得不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如果我們總是瞻前顧後,一味地強調工作的連貫性,就會錯失良機。」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目光往瀚林書記這邊掃了掃,接著道:「我同意組織部門拿出的意見,由楊馥嘉同志擔任吉東市委書記,廖昌平同志擔任副書記、代市長。至於南懷,錦文同志有必要調整一下,華泉同志擔任市長已有兩年,應該成熟了,把擔子壓給他,也是組織對他的進一步考驗。市長嘛,我同意由孟傑倫同志擔任。」
馬超然狠狠剜了化向明一眼,不甘心地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但是化向明明確表態后,其他同志的發言都成了附和,誰也不再主張什麼,都說同意組織部門的意見。對南懷和吉東,普天成並無過多擔憂,他相信自己提的名單會跟組織部門的高度一致,他擔心的是廣懷,可是何平提交到會上的方案,居然沒涉及廣懷。廣懷的班子這次也不動,這倒是出乎意料。普天成發言時,有意避開南懷和吉東,大局已定,他再談就顯得多餘,他就另外兩個市的班子配備談了些看法,都是原則性的,沒涉及具體人,最後他表態,同意組織部門提出的方案。
會議最終通過了組織部的方案,一口捂了很久的鍋,總算揭開了。
彷彿一場颶風,掀起巨大的波瀾后又迅速平靜。在去南懷調研的路上,宋瀚林忽然問普天成,對這次調整怎麼看,普天成凝起眉頭,想了一會兒說:「也算是一次手術吧,但願這場手術能扭轉海東的被動局面。」宋瀚林在被動兩個字上琢磨了一會兒,意味模糊地說:「天成啊,你跟以前不一樣了。」「怎麼不一樣?」普天成反問道。「我感覺,你身上的銳氣正在一點點減少,以前有的那股霸氣,現在好像也沒了。」瀚林書記說到這兒,笑了一下,接著又道:「不過這樣也好,沉穩一點總沒壞處。」
普天成忽然無語。霸氣?他身上以前有霸氣嗎,自己從沒覺得,瀚林書記也從未這樣說過,為什麼今天?想著想著,他明白了。定是喬若瑄!
班子調整完后,普天成刻意讓自己低調下來。應該低調的,絕不能因為這點小小的勝利而沖昏頭腦,前面還有太多的荊棘等著他。他推掉了所有應酬,包括楊馥嘉、廖昌平等人的宴請,熱鬧是他們的,他應該活在冷清中。是的,普天成越來越喜歡冷清。他把自己關在家中,想一些總也想不明白的問題。比如他的下一步在哪兒,他的未來還能綻放出什麼。人到了這個年齡上,是有一些問題該認真思考了,再也不能像以前,只知道一味地進,一味地爭,進得太深,是沒有退路的。但又不能停下,不進則退,放哪兒都是真理。喬若瑄回來的那天,他的心情有點黯淡,弟弟天彪來電話說,金嫚病了,突發性胰腺炎,很厲害,眼下還在醫院,已度過了危險期。如果換上以前,他聽了興許也沒什麼,叮囑天彪盡心照料就是,但這次不同,他忽然覺得,自己有種被人逼上梁山的感覺。想想金嫚在醫院裡孤孤單單,沒有人陪,也沒有人安慰,他的心,就如刀絞。偏是喬若瑄這次回來心情也很壞,廣懷班子未動,喬若瑄想當書記的夢沒有實現,她跟杜漢武的鬥爭還要繼續下去。她把這一切歸罪給了普天成,說普天成寧可幫別人也不幫自己老婆。普天成剛開始還跟她解釋,說這次調整自己根本就沒有發言權,所有方案都是組織部定的。喬若瑄聽了嘿嘿一笑,「行了,普天成,你騙了我多少年,還想繼續騙下去?瀚林書記讓你拿方案的事,你以為我不知道?」普天成暗暗一驚,這事她怎麼知道,難道是瀚林書記告訴了她?後來一想不可能,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將消息走漏了。未等他再解釋,喬若瑄又說:「吉東那邊太平了,是不是又可以把她接回來了?」
一說這個,普天成就知道,關於金嫚,喬若瑄根本沒忘掉。他們兩人為此事曾鬧過長達兩年的矛盾,也是在那次矛盾中,喬若瑄發誓,自己會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來。「我不會依附於你,普天成,你給我聽好了,這輩子你休想壓著我,也休想拿這些丟人事來刺激我,我喬若瑄不吃那一套!」說完,就去找瀚林書記了。喬若瑄到下面擔任領導,一開始也是瀚林書記的意見。瀚林書記說:「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你出了這種事,她怎麼能原諒你,她想到下面去,就讓她去吧,興許這樣可以讓她暫時把這事拋開。」後來金嫚有了丈夫,普天成跟她的來往不那麼密切了,喬若瑄也做出一副不追究的樣子,這個家,才有了太平。但是,有些東西是永遠也忘不掉的,喬若瑄嘴上說,這事再也不提了,就當它是一塊傷疤,讓它自己慢慢癒合好了,可是到了關鍵處,她還是提了出來。
那晚喬若瑄將他罵得體無完膚,不但扯出了金嫚,還把沈曉瑩也扯了出來,「她們都比我強,都該得到你的賞識,獨獨你老婆,在你眼裡容不下!」普天成哪還有嘴爭辯,只能理短地站在那裡,任喬若瑄罵。
罵就罵吧,普天成現在也習慣了,反正他們兩個從結婚到現在,就沒怎麼平靜過,甜蜜更是離他們很遠,像一場華麗的錯誤,讓他們持續到了現在。
普天成將目光投向車窗外,深秋季節,大地顯得格外厚實飽滿,卻也透出幾分掩不住的蒼涼。就像他此時的心境。他不知道該把自己劃到哪一類人中去,成功,還是失敗?其實他就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輝煌有過,失敗也有過,收穫人生成功的同時,也留下太多太多的恨憾。瀚林書記也望著窗外,不說話。車子飛馳在路上,兩個人各懷心事,卻又時不時地想到同一個人。
普天成陪著瀚林書記,在南懷視察了兩天,南懷的工作基本令人滿意,瀚林書記沒表揚也沒批評,只是提醒孟傑倫,一定要把精力集中到經濟建設上。孟傑倫彙報了幾個要上的大項目,瀚林書記說:「好,我們就是要抓龍頭項目,以項目促發展,要讓南懷經濟再上一個新台階。」
調研完南懷,瀚林書記一行往吉東趕,同行的還有政研室主任余詩倫,發改委和招商局、財政廳的領導。余詩倫在南懷又鬧了笑話,工作彙報會上,本來沒安排他發言,發改委主任剛一客氣,他便抓住話筒講了半天,從國際經濟形勢講到了國內,還講了美國的次貸危機。他說最近他在讀一本什麼書,這書是美國著名經濟學家亞當·伯森著的,他建議南懷的領導都來讀讀這本書。「不讀書怎麼成,我們的領導現在只讀報讀文件,這是遠遠不夠的,要充實自己,要讓自己的知識結構跟得上潮流。我還建議,在領導班子中掀起一股學習之風,這學習是指理論學習,專業知識的學習……」余詩倫激情飛揚,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噴發點,瀚林書記卻聽得頭上直冒汗。會議結束后,瀚林書記無奈地說:「這個余詩倫啊,我看他改叫余詩人得了。」
從南懷出發之前,普天成給廖昌平發了簡訊,告訴他調研組到達吉東的時間。廖昌平沒有回簡訊,普天成以為他知道了,因為跟瀚林書記坐同一輛車,也就沒好意思給廖昌平再打電話。南懷跟吉東毗鄰,交界點是臨安縣一個叫雙魚的鎮子。車隊快到雙魚時,普天成看見,前面界點上,十幾輛車子排起了長隊。普天成暗叫不好。以前省委領導下基層調研,市上四大班子領導都是要到界點上迎接的,群眾對此意見很大。吳玉浩當省委書記時,將它明令禁止了。想不到,新上任的市委書記楊馥嘉又把它撿了回來。普天成生怕瀚林書記發火,急著要給楊馥嘉發簡訊。瀚林書記看出了他的意思,笑道:「你現在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這個楊馥嘉,怎麼學會了這一套。」
車子到了雙魚,瀚林書記下車,楊馥嘉笑著迎過來,熱情地跟瀚林書記打招呼。她後面跟著二十多號人,有人大、政協的,也有副書記馬效林和幾位副市長,普天成沒看到廖昌平,心裡暗暗有些不快。楊馥嘉跟其他領導打過招呼,才走向他,目光有幾分曖昧,「謝謝秘書長。」楊馥嘉沒有說歡迎,而是說謝謝,用詞讓普天成一陣亂想。兩隻手握在一起時,普天成感覺楊馥嘉的手有點熱,他的心也奇怪地熱了起來。
簡單打完招呼,車隊在兩輛警車的引領下,朝吉東開去。普天成心裡就想,廖昌平為什麼沒來,難道他沒收到簡訊?不可能啊,就算沒收到,昨天李源也應該通知他們了,要不然,楊馥嘉能等在雙魚?正這麼想著,就聽瀚林書記問:「天成啊,你離開吉東五年了吧?」普天成道:「五年零四個月。」「五年零四個月,」瀚林書記很富感情地嘆了一聲,道,「說說,現在回來,有什麼想法?」「看到它,我很親切。」普天成說了句由衷的話。真的,當車子離開雙魚,駛上高速路時,他的內心真就波濤洶湧,像有無數的感慨奔湧出來。他在這裡工作了八年,從副市長到市長,然後書記。這片土地,留給他太多太多的東西,當然還有金嫚。哦,金嫚,在最不該想她的時候,普天成卻止不住地想起了她。
「那個金嫚,還在吉東?」瀚林書記出其不意地問。
普天成打了一個戰,瀚林書記怎麼會問這個?他搖搖頭,片刻后說:「可能吧,我也好久沒見她了。」
「哦——」瀚林書記長嘆一聲,沒再問下去,微閉上眼,也像是沉浸到心事中去了。
車隊進了吉東賓館,又是一陣熱鬧。普天成發現,楊馥嘉在這方面是個奇才,賓館里掛滿了橫幅,都是熱烈歡迎什麼的,六隻巨大的氣球飛揚在空中,讓人覺得這裡正在搞什麼慶祝活動。瀚林書記瞅了一眼氣球,笑著說:「行啊,馥嘉,你把它搞成節日了。」楊馥嘉矜持一笑,「我想讓氣氛熱烈點。」瀚林書記居然沒批評楊馥嘉,而是滿面春風地跟著楊,馥嘉上了樓。等把一切安頓好后,普天成才看見廖昌平滿頭大汗跑進屋來。
「你怎麼回事?」普天成不客氣地問。
「我剛剛從龜山趕回來,那邊開礦,群眾鬧得厲害。」
一聽是龜山,普天成的心動了一下。龜山開礦的事他聽說過,據說地質部門在龜山發現了錫礦石,貯量很大,縣上怕礦山被國家收走,搶先一步,組織人力物力,進行開採,也因此引發了外來開礦者跟當地老百姓的矛盾。但是普天成仍然沒給廖昌平好臉色,「瀚林書記要來,你不知道?」
「知道啊,怎麼能不知道。我是昨晚連夜去的,當地群眾把一座礦炸了,差點兒鬧出人命來。」廖昌平氣喘吁吁說。普天成見廖昌平土頭土臉,衣服也沒來得及換,就知道,他真是從龜山趕來的,但心裡,仍然不舒服。不是他不舒服,他是怕瀚林書記會有想法。
果然,不大工夫,廖昌平垂頭喪氣地回到了他房間。
「打過招呼了?」普天成問。
「打過了。」廖昌平說。
「沒表揚你?」普天成帶著惡意道。
「我彙報龜山的情況,他不聽。」廖昌平的口氣聽上去很糟糕。
「哪有在這個時候彙報工作的,你是傻子啊。」普天成帶著怨氣說了一句,他忽然覺得,把廖昌平安排到吉東,是個錯誤。這步棋,下得不妙啊。
「龜山那邊的風波還沒平息,鬧事群眾還在現場,我擔心……」
「你能不能少提點龜山,瀚林書記剛到吉東,你就不能讓他聽點好的?」
「好的?」廖昌平愣了半天,坐下不說話了。普天成也不想太打擊他,就道:「昌平啊,你缺少基層工作的經驗,這是你的軟肋,這一課你要是補不上,將來是會出問題的。不瞞你說,讓你到吉東,我是捏著一把汗的。」
「這我知道。」廖昌平說。
「你等我把話說完。」普天成打斷廖昌平,繼續道,「龜山採礦是個敏感話題,裡面的矛盾一定不小,但你剛到吉東,立足未穩,就急著一頭扎進去,這樣做,你想過後果沒有?」
廖昌平搖頭。
普天成接著說:「你在上面蹲慣了,看到的少,聽到的也少。在基層,矛盾天天有,打架鬥毆,聚眾上訪,稀奇古怪,但你不能每件事都去管,那樣,你就跟鄉鎮長沒什麼區別了。」
「您是說?」
「現在沒有時間跟你多講,瀚林書記這次下來,有兩層意思,一是了解和督查吉東黨風黨性教育工作開展情況,我希望你在這上面多動動腦子;另一個,吉東工業企業不景氣,不比南懷,南懷他們搞得是熱火朝天,原有企業甩掉了包袱,輕裝上陣。招商引資又卓有成效,誰看了都高興。吉東難啊,老企業負擔太重,一個個喘不過氣來。招商引資這些年做的又都是表面文章,到現在,也沒一個新項目上馬。你這個代市長,如果這方面沒點新想法,怕是說不過去的。」
「可眼下……」
「眼下什麼,是不是覺得你還應該到龜山去?」普天成不高興了,他語重心長地告誡廖昌平,就是想讓他明白,市長有市長的工作,也應該有市長的謀略。如果大事小事都不能區別開,廖昌平這個市長,是當不了幾天的,怕是,頭上那個代字都取不掉。
休息了兩個小時,瀚林書記主持召開了一次簡短會議,參加的有吉東四大班子領導,還有重點部委的領導,四縣一區黨政一把手也到齊了。瀚林書記大致把這次下來的任務說了一遍,果然,重點就是兩項,一是黨風黨性教育,瀚林書記要求,吉東一定要掀起一場大學**討論的熱潮,要把這項工作轟轟烈烈深入持久開展下去,前一階段缺的課,這一階段一定要補回來;第二是工業企業專項督查,順帶也提到了招商引資。瀚林書記講完,由吉東市委書記楊馥嘉彙報。楊馥嘉先是就自己上任后開展的三項工作做了簡短彙報,接著就將話題轉到了黨風黨性教育上。她說:「從目前情況看,前一階段,吉東工作不紮實,沒有按省委省**的要求去開展,百分之六十的單位存在走過場現象,市委已經要求,這些單位回到第一階段,重新來。另有百分之四十的單位也存在不同程度的問題。市委學習領導小組針對不同的問題拿出了不同方案,將在下一階段分步實施。」普天成不得不佩服,楊馥嘉在這點上,就是比廖昌平要強,強得多。
對於工業企業和招商引資問題,楊馥嘉沒彙報多少,說是情況還吃得不是太透,等下次會上,由馬效林副書記做專題彙報。
普天成發現,楊馥嘉彙報的時候,瀚林書記一直是微笑著的,表情很溫和,可以想見,瀚林書記對楊馥嘉是滿意的。等到了廖昌平彙報,瀚林書記臉上的笑就不見了,神情綳得很緊。普天成也替廖昌平捏了把汗,生怕他一激動,又把龜山開礦事件說出來。
龜山開礦,是有大文章的,那些應邀到龜山去採礦的,各個都有背景。這是一個死穴,瀚林書記不想點。普天成也是不久前才得知這一情況的,路波省長的兒子兒媳去了龜山,路波省長嘴上說不要普天成操心,普天成卻不能不放在心上,於是,他打電話給龜山常務副縣長,讓他無論如何照顧好這一對新人。後來龜山常務副縣長送路波省長的兒子兒媳回省城,特意到普天成家,普天成才知道,原來保護得很好的龜山,如今已是一片狼藉。跟群眾矛盾最大的礦,就開在當年他帶領群眾抗洪的地方,那座道觀也被破壞了。
還好,廖昌平沒提這事,他也只是三言兩語,將自己到吉東任職的感受談了一下,普天成算是松下一口氣來。
·2
短會結束后,瀚林書記刻意留下了兩位同志,說想跟他們單獨談談,一位是人大李主任,另一位是政協謝主席。
普天成剛回到房間,馬效林進來了。班子調整結束后,馬效林去過省城,普天成借故自己有事,脫不開身,沒跟他見面,但他知道馬效林找他什麼事,此人心裡有疙瘩。此時見了,普天成也不想迴避,有些事該跟他講清楚,還是講清楚的好。他請馬效林坐下,說:「是不是對這次調整有想法?」馬效林緊忙搖頭,「秘書長多慮了,我哪有什麼想法,不敢有的。」「這樣說就是有。」普天成遞給馬效林一杯水,「效林啊,我知道你心裡想不通,不但你,我也想不通。」馬效林以為是別的地方出了問題,驚訝道:「怎麼,是有人不願意我上去?」普天成搖搖頭,「不,是我不願意。」
「秘書長您?」馬效林驚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效林啊,今天我也不想瞞你,我把實話說了吧。」普天成坐下來,認真地看住馬效林。馬效林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普天成要給他怎樣一個說法。
普天成卻講了一個故事,說自己當年在吉東,也有兩次機會,很容易就能上去,結果,有人阻擋了他,理由是他還不成熟,不能擔此重任,於是他在吉東多幹了兩年。
「是瀚林書記?」馬效林問。
「這個你就沒必要知道了,我說這話的意思,是讓你明白,不是哪個人都能擔起書記或市長重任的。你覺得他是官,但他不只是官,更多的,是責任。」說到這兒,普天成停頓了一下,目光再次認真地打量住馬效林。馬效林被他望得臉上發燒,心裡更是發急,他只是想知道結果,至於原因,他的確沒有心情探究。
普天成換了一種語氣道:「說這些你可能不愛聽,你也會認為這是官話,是面子上的話,可我要告訴你,責任總是跟權力捆綁在一起的,沒有哪個人只享受權力帶來的快樂,而不去承擔權力後面的責任還有義務,但你現在,缺乏這種能力。」
「秘書長……」
「我希望你能認真對待這個問題,機會不是只有這一次,你的路還長,只有自己做足了準備,才能牢牢把握住機會,同時,你也才能走得更高更遠,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秘書長。」
見馬效林頭點得很勉強,普天成心裡再次湧出一股失望,這種人,怕是永遠也沒有機會了。
馬效林借故還要安排晚上的活動,告辭走了。望著他鬱悶離去的身影,普天成再一次審問起自己來,你不是教父嗎,你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可結果呢?
這是敗筆啊!
晚上是吉東方面安排的宴會,地點就在吉東賓館貴賓廳。瀚林書記在楊馥嘉他們的陪同下,精神抖摟地走進宴會廳,人大李主任和政協謝主席緊隨其後。從兩人的神情看,他們跟瀚林書記談得很愉快。普天成來到貴賓廳,意外看到兩張面孔,一張是前秘書胡兵。下午召開的座談會上,胡兵並不在場,這陣突然出現,就有文章。另一位,是他實在不願意看見的沈曉瑩。
這個楊馥嘉,她想到哪裡去了,這不是胡搞嗎!
普天成一時有些張皇,幸虧胡兵熱情地走過來,向他問好。他邊說話邊望住遠處的沈曉瑩,生怕她冒冒失失走過來。還好,楊馥嘉向瀚林書記介紹了沈曉瑩,從表情看,瀚林書記像是不記得沈曉瑩了,這讓普天成心裡一陣輕鬆。握過手后,瀚林書記又問了句什麼,然後撇下沈曉瑩,又被別的人包圍了。沈曉瑩顯得迷茫,她像一枝不該開放的花,缺少光彩地站在那兒。胡兵發現了她的孤獨,走過去,將她請到座位上。普天成看了看,那桌上坐的是吉東市人大幾位副主任,主客是省發改委一位副主任,還有餘詩倫。
余詩倫像是自覺了一點,到吉東后,再也不硬往瀚林書記身邊蹭了。
普天成沒有坐在瀚林書記這一桌,他把位子騰出來,讓給吉東幾位眼巴巴的副職。這樣的場合,沒有必要非跟瀚林書記坐一起,他選擇離沈曉瑩遠一點的桌子,身邊刻意留出一個座位,等胡兵忙完後過來。誰知坐下不久,廖昌平湊了過來。普天成不高興地說:「瞎坐什麼,坐那邊去!」廖昌平有點不情願,或者他有什麼心理負擔,見普天成目光嚴厲,最後還是坐到了瀚林書記那一桌。
楊馥嘉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她今天格外出彩,打扮得也很漂亮,穿的雖然是機關里常見的套裙,但因為裡面衣服配得好,實在是穿出了味道,普天成怎麼看怎麼順眼。比起楊馥嘉的得體和奪目,沈曉瑩就有些見拙了,她是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也想引起人們的關注,可她選擇了一套奶油色的套裙,顯土,款式也有點老舊,更重要的,她臉上沒有光彩,那光彩不是能打扮出來的。
普天成對她有點惋惜,這曾是一個光彩照人的女人,當年她的風光,絕不在今天的楊馥嘉之下,她是吉東官場一枝花,又管著廣播局和電視台,走到哪兒,都有人簇擁。也許風光來得太早了些,就像花,開得越早,敗得就越快。但他腦子裡旋即又冒出另一個念頭,這朵過早衰敗了的花,還有機會絢麗地綻放么?似乎,楊馥嘉今天的舉動,給了他答案。
這個楊馥嘉啊,以前還未發現,她也是個人精!
宴會氣氛熱烈而又愉快,瀚林書記今天也是放開了,楊馥嘉他們輪流敬酒,瀚林書記一一喝了,還主動跟人大李主任和政協謝主席碰杯。瀚林書記今天,對李主任和謝主席給足了面子,那份親切勁,就像他們曾是老戰友。兩位老同志樂得合不攏嘴,楊馥嘉更是幾次端過酒杯,客氣而又不失分寸地給他們的熱情加溫。兩位老領導也是能喝,要是換了普天成,怕早就醉了。
普天成發現,楊馥嘉上任雖沒多長時間,但吉東的形勢明顯發生了變化,再也不像徐兆虎在位時那麼令人不放心。他甚至猜想,瀚林書記有意跟兩位老領導親近,目的,就是想把王化忠他們徹底孤立起來。依靠老的,團結中的,發展小的,永遠是官場之法寶啊。
果然,第二天普天成就聽說,王化忠在人大大發脾氣,罵李主任他們是叛徒,是小人,一群削尖了腦袋往上爬的偽君子,後來被李主任轟走了。
參觀吉東工業園的時候,楊馥嘉忽然湊上前來,悄悄跟普天成說:「一直想謝謝秘書長,就是沒有機會,要不今天晚上,我請秘書長坐坐?」普天成抬頭看了眼遠處的瀚林書記,笑道:「這麼多首長在,你就不怕他們提意見?」楊馥嘉捋捋頭髮,樣子親切地說:「沒事的,晚上書記有事,他約了幾位企業家談話,申明不用我陪的。」
「跟企業家談什麼,工業園搞成這樣子,還不都是他們。」普天成望著眼前貌似繁榮實則捉襟見肘馬上就要停工的吉東工業園,憂心忡忡道。
一提這個,楊馥嘉的臉色也暗下去,長嘆一口氣道:「吉東工業園搞了四年,他們一直報喜不報憂,我到吉東后才發現,他們拆東牆補西牆,把省里和國家給吉東的投資,都轉移到了工業園,就這,工業園還是啟動不了。」
「到底什麼原因?」普天成問。
「一言難盡啊,項目技術含量低,前期缺乏考證,為了求速度,一哄而上,結果還沒建起,就成了大包袱。」
「你打算怎麼辦?」
「還沒想好主意呢,請你們來,就是想聽聽省里的意見。」楊馥嘉莞爾一笑,看不出她心裡有什麼負擔。普天成卻覺得,楊馥嘉特意安排讓調研組參觀工業園,另有目的。他仔細地盯住眼前這個女人,忽然覺得她有些陌生,也有幾分可怕。
工業園參觀果然讓瀚林書記大發雷霆,聽完常務副市長高健的彙報,又看了三個半死不活的項目,瀚林書記通知把市直各部委的領導召來,就在工業園開現場會。會上,瀚林書記一改幾日來的溫和,突然對吉東四大班子提出了質問:「這就是你們搞的工業園?你們每次彙報,都說工業園是吉東的希望,是吉東工業救市,工業興市的重大戰略舉措。省里為此不惜代價地支持你們,從政策到資金,哪一點做得不到位?可是你們呢,你們看看,就這些半拉子工程,就值得你們大吹特吹,就值得你們一次次地把它拿到省里,當做政績來標榜?!」
市人大李主任馬上接過話:「我有個請求,請省委組織工作組,查清工業園資金的下落,還有徵地過程中的諸多黑幕,給吉東百姓一個交代。」
瀚林書記轉向李主任,「讓省里來查,你們人大是做什麼的?既然知道有問題,為什麼不監督?!」
李主任低下頭去,政協謝主席剛說了一句,瀚林書記打斷他說:「我現在不想聽你們解釋,吉東工業園到底有沒有問題,問題有多大,省里不派工作組,你們自己查!人大和政協的同志都在,你們能否在經濟建設中發揮作用,能否履行好自己的職責,不止是表現在嘴上,要看具體行動。」
人大李主任當即表態,一定要履行好人大職責,切實幫**把工業園建設中的問題查清,查明白,讓工業園儘快建成投產。
瀚林書記在吉東的做法,讓普天成既喜又憂。喜的是,瀚林書記借著別人的手發力,可以不顯山不露水地將徐兆虎他們置於矛盾的旋渦之中,從而徹底地讓他們喪失反撲的機會。吉東工業園是徐兆虎到吉東后抓的政績工程,現場會所在的吉東生物製品科技公司是由王化忠的女婿投資建設的,王化忠也持有股份,聽說這家公司已貸了好幾千萬,從目前情況看,公司起死還生的可能性為零。這些線索糾結在一起,就很有文章可做了。但,普天成還是不敢太過高興,相反,他心頭的陰雲更重了。瀚林書記這樣做,不是他的風格啊,難道他只有採取這種方式,才能把吉東這塊疤徹底剜掉?再者,普天成也發現,瀚林書記現在越來越喜歡錶面的東西了。
第二天下午四點,普天成正在聽取吉東幾位縣長的彙報,李源突然打來電話,問他在哪兒,接電話方便不。
一聽李源的口氣,普天成就知道出事了。他走出會議室,壓低聲音說:「什麼事,還要我出來接電話?」
李源說:「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廣懷可能出事了。」
「廣懷,什麼事?」普天成腦子裡轟一聲,腳步僵在了那裡。
「目前情況還不是太明朗,廣懷方面沒有上報,我也是從其他渠道聽到的。」
「兜什麼圈子,到底什麼事,快說!」普天成抬高了聲音。
「明皇夜總會又死了人,死者是一位十六歲的女生,是早上八點從明皇夜總會八樓跳下的。」
「什麼?!」
「秘書長,還有更壞的消息,我剛才從廣懷那邊證實,死者家屬及圍觀群眾將近三百多人,他們包圍了明皇夜總會,還把……」
「還把什麼?!」
「還把交通也隔斷了,目前群眾越圍越多,情緒也越來越激動,都說要找耿明皇算賬。廣懷方面出動了警察,圍觀群眾不但不撤去,還跟警察動了手。」
「警察,誰讓出動的警察?」
「還能有誰,漢武書記唄,這是他一貫的作風。」
「亂彈琴!」普天成罵了一句,憤憤壓斷電話。而後,他迅速將電話打給喬若瑄,喬若瑄的電話通著,卻不接,普天成連撥幾次,最後竟成了盲音。他氣得罵了句髒話,簡直就想把電話砸掉。過了一會兒,內心稍稍平靜些,他又將電話打給王靜育,遺憾的是,王靜育手機關機。
不可能啊,如果真出了事,喬若瑄會不接電話?還有,王靜育是秘書長,這個時候,他的手機怎麼能關?
普天成懷著僥倖往回走,他想,興許是李源道聽途說,如果真的發生警察跟群眾對峙的事,廣懷方面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向省委上報,那麼,瀚林書記就會第一個知道。就算瀚林書記不知道,於川慶也該打電話通知他。走到會議室門口,他又突然停下腳步。明皇實業一直是杜漢武跟喬若瑄矛盾的焦點,也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明皇出事,喬若瑄會不會故意躲起來?
會的,一定會!
普天成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
他轉過身,迅速離開賓館二號樓,回到房間,馬上就將電話打給於川慶。還好,於川慶的電話很快接通,他也知道點那邊的情況。於川慶說,事情發生四個多小時了,廣懷方面並沒上報,但相關消息已傳到了省城,他正在落實。普天成叮囑於川慶,迅速查清事件真相,第一時間通知他。於川慶嗯了一聲。畢竟是秘書長,知道這事的利害。跟於川慶通完電話,普天成又把電話打給汪明陽,汪明陽滿不在乎地說:「夜總會的小姐跳樓,這種事多,您秘書長緊張什麼。放心,您忙您的,有消息我及時彙報。」
普天成想罵汪明陽,又覺得這個時候發火不應該,會亂了陣腳。汪明陽如此態度,他也懶得跟他叮囑,只道:「你還是過問一下,這件事我感覺不大對頭。」汪明陽嗯了一聲。
合上電話,普天成還是不安,夜總會小姐?李源說得很肯定,跳樓者是一位十六歲的女生,一個花季少女,什麼事值得她付出生命?還有,明皇夜總會發生這樣的事已不是一次兩次,這裡面,會不會有其他文章?
正犯著急,床頭的電話響了,普天成接起一聽,是王靜育的聲音。
「怎麼回事,誰讓你關的機?」普天成沒好氣地罵了一句。
「手機剛才沒電了,我換了電池,就看到您打來的電話。」王靜育解釋道。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普天成克制著自己,盡量裝得平靜。
「跳樓者是市八中的學生,聽說已失蹤半個多月,目前學生家長還有群眾在明皇夜總會四周設了路障,五十多輛計程車還有十幾輛私家車也參與其中,情況正往惡劣的方向發展。」
「喬若瑄呢,她在哪兒?」
「市長一大早就去永川檢查工作了,現在聯繫不上。」
普天成再也不敢僥倖了,憑他對明皇實業的了解,還有現場群眾的憤怒情緒判斷,此起事件背後,一定有更大的隱情。這個時候喬若瑄不在現場是說不過去的。
「你馬上聯繫喬若瑄,就說是省委的命令,讓她火速趕回廣懷,到現場處理問題。另外,你也趕到現場,有情況隨時通知我。」
王靜育說了一聲:「知道了,我一定按秘書長的指示辦。」
通完電話,普天成癱坐在床上,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按原定計劃,這一天他們就要趕往廣懷,只是楊馥嘉讓調研組看了工業園,瀚林書記才決定在吉東多留兩天。他不知道是瀚林書記運氣好還是杜漢武和喬若瑄運氣太差,但憑直覺,他預感到喬若瑄的災難來臨了。
到了晚上八點,廣懷那邊還是沒有確切消息,王靜育沒打電話,喬若瑄的電話依舊不通,普天成心裡更加沒了底。下午吃飯時,本想就這事跟瀚林書記透個氣,一看瀚林書記跟李主任他們談得很好,他沒敢多嘴,草草吃了幾口,借故胃不舒服,回了房間。不大工夫,楊馥嘉打來電話問候,問要不要去看醫生,普天成說:「你安心陪領導吧,我這點小毛病,還犯不著驚動大家。」楊馥嘉說:「秘書長的小毛病,在我來說就是大事,要不要我上來,陪陪你?」普天成趕忙說:「別,你還是忙你的事吧。」說完,搶先一步掛了機。
普天成躺到床上,腦子裡無端地湧出很多可怕的畫面,有些簡直是血淋淋的。這是父親留給他的後遺症,父親患的是胃癌,死時很痛苦,因為很長時間吃不下飯,父親成了一把骨頭。父親連續幾夜抓著他的手,說他看到了以前的戰友,馬二狗,楊土娃,劉土改……父親一個個報出他們的名字,都是普天成以前沒聽過的,後來才知道,父親說的是他死去的戰友。父親說他看到了血,戰友的血,敵人的血,血山,血河……打那以後,只要遇到刺激,普天成腦子裡就會湧出血紅的場景。當年民工事件發生后,普天成長達半個月睡不著,只要一閉上眼,腦子裡就是血。他從包里取出藥片,含上。這是一種進口葯,可以幫人鎮靜,對心臟也有好處。大約半個小時后,他的心情好了一點,不那麼發急了。他想到外面走走,正要出門,胡兵進來了,拎著兩袋水果,後面還跟著一位漂亮的女性。普天成眉頭一皺,他不喜歡別人往他房間亂帶人。
胡兵趕忙介紹:「普書記,這位是吉東電視台的肖記者,她母親跟您是大學同學。」
「同學?」普天成略略有些驚訝,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女記者。
女記者拘謹地笑了笑,道:「普叔叔好,我叫肖麗虹,我媽媽叫林雪,普叔叔可能不記得了。」
「林雪?」普天成瞪大了雙眼,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林雪的女兒。瞬間,一張端莊而又秀麗的臉浮現在他眼前,他仔細地盯著肖麗虹看半天,說:「像,你跟你媽長得太像了。快坐,胡兵,快請肖記者坐。」
普天成的熱情讓胡兵松下一口氣,他還真怕普天成教訓他。肖麗虹這兩天變著法子纏他,非要到普天成這兒來,他實在是被纏急了,才大著膽將她帶來。
「謝謝普叔叔。」肖麗虹嘴巴很甜地說了一句,在一張小凳上坐下。
普天成又盯著肖麗虹看了半天,腦子裡浮出許多往事來。怕是沒人想得到,大學時,普天成暗戀過林雪。怎麼說呢,也許那就是他的初戀吧,只是後來因為父親的緣故,他才沒敢把那份暗戀表白出來。父親把話說得很清楚,這輩子除了老喬家的女兒,他休想把別的女人帶進普家。父親一輩子發號施令慣了,他習慣別人按他的意志來活,誰要是敢跟他討價還價,你就等著瞧吧,他會用對付敵人的辦法來逼你投降。普天成自小就知道,父親的命令是不可違抗的,父親讓他娶誰,他就得娶誰。
「你母親,還好吧?」普天成收回亂想,問肖麗虹。
肖麗虹嘴唇動了動,沒說話,剛才還紅撲撲的臉,瞬間就陰了,浮上一層讓人難過的表情。普天成立馬意識到什麼,「怎麼?」
肖麗虹咬咬嘴唇,道:「我媽五年前已經去世了。」
普天成的心猛地一痛,後悔問了剛才的話。「不好意思。」他訕訕說了一聲。
「沒有關係。」肖麗虹很快回過神來,臉上又有了笑,伸手捋捋垂在額前的頭髮。她的這個動作又讓普天成想起了林雪,印象儘管模糊,但經肖麗虹這麼一翻版,立馬就變得活靈活現起來。
肖麗虹告訴普天成,她媽媽是出車禍死的。五年前的夏天,她媽媽隨單位的人到九寨溝遊玩,結果車子掉進了大峽谷。
普天成長長哦了一聲,生命無常,他現在真是聽不得這種悲慟的消息,人在某個年齡段,對生命的擔憂和恐懼格外強烈。大學畢業后,他跟林雪一直沒有聯繫,後來聽鄭斌源說,林雪嫁給了一個比她大十幾歲的男人,那男人好像有海外關係。普天成還以為,林雪早就到了國外,沒想,她一直生活在陝西。
不管怎麼,能見到林雪的女兒,普天成還是很高興,簡單問了下肖麗虹的工作,還有她父親的情況,他說:「找我有什麼事嗎?」
肖麗虹仰起臉來,大方地說,她想採訪一下普天成,請普天成從吉東老書記的角度談談吉東今後的發展。
「採訪提綱我已寫好了,普叔叔您先看看。」肖麗虹將採訪提綱遞給普天成。
普天成接過提綱,卻沒有看。他不喜歡這種採訪,尤其是在吉東。一個官員只要離開他執政過的城市,這裡必將對他是罵聲一片,這已是目前一大特色。前些日子於川慶去南懷,也同樣遭到不少人圍攻。但他又不忍心拒絕肖麗虹,想了一會兒道:「我就不談什麼了,這麼著吧,你回去重新準備一下,明天採訪省委瀚林書記。」
「真的?」肖麗虹興奮極了,能採訪省委瀚林書記,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夢。她從凳子上彈起身,正要說話,猛見胡兵在一旁拿眼瞪著她,她知趣地收住話頭,眼神不安地看著普天成。
普天成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笑笑,沖胡兵說:「就這樣定了吧,你們先回去,晚一會兒我去跟瀚林書記說。對了,採訪時間不能過長,十分鐘夠了吧?」
肖麗虹不甘心地說:「普叔叔,您就多給一點時間吧,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機會,我還想多問瀚林書記幾個問題呢。」
普天成說:「不行,就十分鐘,就這,還不知道瀚林書記能不能答應呢。」
肖麗虹吐了下舌頭,興奮地告辭了。
·3
直到第二天中午一點,廣懷那邊的確切消息才傳來。王靜育說,死者身份已經確定,是廣懷八中高一學生,半個月前在網吧失蹤,家人以為她離家出走,學校也向公安局報了案,但是沒想到她會在夜總會。王靜育還說,事發后,有群眾看見明皇方面用一輛麵包車拉走十餘名女孩,都是未成年少女。有目擊者稱,有個女孩想從麵包車中跳下來,被押車的兩個男人打暈了。隨後就有學生家長趕來,自動圍住了明皇夜總會,目前包括明皇實業總部所在的兩條交通要道都被群眾封死,全市計程車罷運,集中開到了兩個路段,出租司機參與到了聲援隊伍中。死者屍體仍然停放在馬路上,群眾輪流看護。杜書記已經下令,要求廣懷市公安局務必於今天將屍體拿到。
「拿屍體做什麼?」普天成不明白地問。
「杜書記是怕有人拿屍體做文章,更怕死者家屬把靈堂設在市委門口。」
「公安跟群眾沒發生衝突吧?」
「前後起了四次衝突,兩輛警車被群眾燒了,三名警察受傷,群眾也有受傷的,目前雙方僵持著。」
「喬若瑄呢,她到了沒有?」
「喬市長還在下面,永川發生了泥石流,三輛農用車被埋,市長正在現場指揮救險呢。」
壞事擠到一起來了!
普天成心想,再也不能猶豫了,必須告訴瀚林書記,要不然,事情會朝更可怕的方向發展。
也就在這時候,省委宣傳部新聞處長突然打電話給普天成,說廣懷事件已曝在了網上,網民情緒很激動,說啥話的都有,目前跟帖已達幾百萬條。
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普天成就怕好事者將此貼到網上,還真就給貼了。如今凡事只要一到網上,**就一點戰鬥力都沒了,網民們是不會聽你解釋的,他們只要一個結果,嚴懲幕後兇手!
而這個幕後兇手,並不僅僅是耿明皇,網民們會不屈不撓逼迫你挖下去,你稍微搪塞一下,網上新一輪的攻擊就會開始。
普天成處理過幾起類似的事件,他太清楚網路的厲害了。
「葉部長怎麼說?」普天成問新聞處長。
「葉部長指示我們,密切關注事態發展,監控網路,暫時先不要做引導。」
「好,我知道了。」說完,普天成就往瀚林書記房間去。
瀚林書記剛剛躺下,聽見敲門聲,問:「誰啊?」
普天成說:「是我,老書記,有件急事想跟您彙報一下。」
「下午不行嗎?」
「老書記,情況特殊。」
瀚林書記打開了門,普天成沒敢貿然走進去,就站在門口。瀚林書記說:「進來吧,鬼鬼祟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進了房間,普天成就將發生在廣懷的事說了。瀚林書記的表情變化著,顯然,他還不知道廣懷發生了如此重大的惡性事件。
「怎麼現在才彙報?!」他質問普天成。
「之前情況不明,所以沒敢驚動書記。」
「兩天了你們搞不清楚情況,還要你們這麼多人做什麼?!」瀚林書記猛地將水杯摔下去,他已經意識到這起事件的可怕性。普天成剛要弓身撿杯子,就聽瀚林書記喝道:「還愣著做什麼,馬上通知開會!」
十分鐘后,調研組全體成員來到貴賓樓會議室。瀚林書記沖普天成發了一通火,然後命令道:「你馬上趕往廣懷,全權處理此起事件,需要司法部門介入的,迅速讓司法部門介入。」普天成說了聲是,抓起公文包就往外走。
兩個小時后,普天成趕到廣懷,同時他接到楊馥嘉的電話,瀚林書記帶著調研組,已回了省城。
現場情況遠比王靜育彙報的亂,也複雜。普天成趕到現場時,明皇夜總會所在的寧安路已人滿為患,離明皇夜總會不遠的明皇大廈前面,也黑壓壓站滿了人。人們的情緒都很激動,普天成從圍觀者那裡聽到不少對**的謾罵聲,有人公開提到杜漢武,也有人提到他妻子喬若瑄,說官商勾結,逼良為娼。還有人罵當官的禽獸不如,喪盡天良糟蹋女孩子,有憤怒者將礦泉水瓶子砸在**豎起的宣傳牌上。交通早已被堵死,砸毀的兩輛警車早被大卸八塊,輪胎成了人們坐屁股的墊子,汽車殘件隨處可見。不遠處,一輛公車也被掀翻在馬路邊,從車號看,是市委的官車。大約有五十多名警察站在離人群三百米處,情緒不安地看著這邊。普天成觀察了一會兒,掏出電話,打給王靜育,說他已到廣懷。王靜育問確切位置,普天成說:「十分鐘后我到賓館,你把公安局的領導給我叫上。」
普天成沒住懷安賓館,而是住在了離明皇夜總會較近的華都大飯店,跟他一同來的還有省委政法委何學智副書記。這也是瀚林書記安排的,怕他一人應付不過來。剛住下,王靜育就趕到了。一看來的只是王靜育一個人,普天成問:「讓你叫的人呢?」王靜育回頭看了一眼走廊,關上門說:「現在情況很複雜,我想還是先不要叫公安局的同志好。」
「為什麼?」普天成甚感蹊蹺。王靜育的樣子就像做賊,讓他心裡越發起了疑惑。
「杜書記給公安局下了死命令,今天晚上拿不到屍體,就讓他們辭職。另外,杜書記也要求,此事沒有他批准,任何人不能把消息透露到省上。」
這個杜漢武!
普天成想不明白,杜漢武為什麼要在屍體上做文章,難道搶回屍體,家屬就不鬧了嗎?他問王靜育,王靜育說了,他才明白其中的奧妙。
原來死者家屬非要說女孩是在夜總會遭到姦殺后被拋下八樓的,而明皇方面卻稱,女孩是自己心甘情願到夜總會,為搶客人跟同伴發生口角,一氣之下跳了樓。家屬一開始同意由公安做屍檢,後來又說,公安跟耿明皇鼻通一氣,不能把屍體交給他們。並揚言要在馬路上設靈堂,讓全國人民都知道。耿明皇急了,才央求杜漢武,先把屍體奪回來再說。杜漢武也怕把事情鬧大,指示公安局,一定要變被動為主動,不能讓不明真相的群眾參與其中亂起鬨。
「這個時候爭取主動,你們杜書記是不是瘋了?」普天成氣憤地說了一句,轉過身去徵求何學智的意見。路上他跟何學智商量,到了廣懷,先不跟市委、市**領導打招呼,看看情況再說。現在看來,不打招呼還不行。
何學智說:「就怕他們不說實話。」
「這些人嘴裡哪有實話!」
僵持了一會兒,普天成還是決定先不見杜漢武,要見也得等喬若瑄回來。喬若瑄啊喬若瑄,你為什麼還不來,難道你意識不到這事的重要性么,你的政治敏感性到底去了哪裡?!
第二天早上七點,普天成剛起床,王靜育的電話到了,說喬若瑄回來了。
「你轉告她,我和何副書記在賓館等她!」
普天成原還以為,喬若瑄不會來見他,沒想,這天喬若瑄來得很快,他還沒洗漱完,敲門聲就響了。普天成打開門,看見妻子面色枯槁地站在門外,她的褲腿上還沾著泥巴,一雙鞋髒得已看不出顏色。普天成相信了王靜育說的話,永川那邊的確發生了泥石流。
「進來吧。」普天成說。
喬若瑄心事沉重地走進來,也不說話,也不坐,就那麼站著。王靜育說:「市長您先洗把臉吧。」說完,又朝普天成這邊看了看。普天成說:「你的電話怎麼回事,幾天都打不通。」
「電話掉水裡了。」喬若瑄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然後就又木呆著臉。喬若瑄是昨晚接到瀚林書記的電話后火速趕回來的。瀚林書記回省城后,打她電話不通,命令李源,讓他無論如何找到喬若瑄。後來李源把電話打到永川縣**,縣**的同志說,喬若瑄在救災現場,她的手機掉進了水裡。
「掉進水裡不會再買一部啊?!」李源沒好氣地訓了一聲,讓接電話的同志去現場,就說瀚林書記要跟喬若瑄通電話。
後來瀚林書記把電話打到別人手機上,喬若瑄才知道瀚林書記發了火。事實上,她是知道明皇這邊的事情的,那時候還沒接到泥石流的消息。當時她想,自己就是不回來,是紅是黑,留給杜漢武唱好了。現在想想,她就有些幼稚,當然,她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怎麼辦?」喬若瑄抬起頭,茫然地望住普天成。她沒想到,瀚林書記會派普天成來救火;更沒想到,杜漢武和耿明皇會把這齣戲唱這麼大,唱得全國人民都知道了。關於網上的消息,喬若瑄已聽說,王靜育還告訴她,目前杜漢武正在命令市委各部委的幹部,加班加點應對網上的攻擊。按杜漢武的話說,他要在網上打一場攻堅戰,要把謠言全部消滅掉。
謠言?到現在,杜漢武還不醒悟,還在理直氣壯地替耿明皇說話。他是要把全廣懷的幹部都毀了啊!喬若瑄已深深意識到,自己的小聰明害了自己,她太清楚網路的厲害了,最近不斷有官員被網民拉下來。中國的事情就是這樣,愛搞一窩蜂,以前是網民說網民的,官方愛理不理,現在是網上一說,官方便積極作為,生怕作為得慢了,自己就站到了網民的對立面。
到了這個時候,普天成也不敢跟妻子鬥氣了,他必須以大局為重。「還能怎麼辦,我們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昨晚我和何副書記去了八中,據八中校長反映,耿明皇在市內幾家中學都養著馬仔,這些小馬仔以談戀愛為名,將女學生騙到夜總會,然後由專人將他們親昵的照片或錄影拍下來,逼女學生為客人提借性服務,如果不從,他們就揚言要把照片或錄影帶散發出去。」
「這伙畜牲!」喬若瑄憤憤罵了一句。
「現在罵什麼都晚了,如果這些事傳到網上,你這個市長該怎麼向網民解釋?」
「有好的辦法嗎?」一向不把普天成放在眼裡的喬若瑄,這一刻竟對自己的丈夫生出一種從沒有過的依賴。瀚林書記說得對,「別以為你是市長,處理突發性事件,你的經驗還差得多,我警告你,這次你再敢耍性子,我立刻撤你的職!」
「現在你馬上回去,半小時后我通知開會。記住,到了會上,你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
「我知道了。」喬若瑄溫順得像只小綿羊。她兩眼楚楚地望著普天成,似乎還有話要說。普天成擺了擺手,示意她馬上回去。喬若瑄把話咽進肚裡,滿臉愁容地走了出來。她剛才是想謝謝丈夫的,這麼多年,無論普天成為她做啥,付出多少,她都沒想過要謝,可是這次,她突然想對他說聲謝謝。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如果這件事處理不好,她的官,可能就當到頭了,因為瀚林書記從來沒有對她那麼凶過,從來沒有。
半小時后,普天成主持召開廣懷四大班子會議。杜漢武接到電話的前五分鐘,才知道普天成早就到了廣懷,氣得他大罵手下:「一群廢物,省上領導到了廣懷,居然沒一個人知道!」等進了會議室,他馬上喜笑顏開地跟普天成問好:「秘書長一路辛苦了,真是不好意思啊,出了這麼件敗興事,害得秘書長百忙中趕來。」普天成沒有跟杜漢武多說話,一張臉板著,讓人猜不透他是生氣還是發威。
會議開得很短暫,普天成簡單傳達了省委的意見,然後說:「鑒於此起事件造成的惡劣影響,省委決定成立臨時工作小組,由我擔任組長,政法委何副書記擔任副組長。我要求,廣懷四大班子務必高度配合,不得自行其事。下面我宣布幾項決定,第一,會議之後,市長喬若瑄同志立即趕往出事現場,跟群眾代表對話,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再激發矛盾;第二,現場公安全部撤出。」
身旁坐著的杜漢武插話道:「秘書長,公安撤出不好吧,萬一……」
「沒有萬一,請杜書記配合工作小組的行動。」
「好,好,我配合。」杜漢武搓著雙手,不說話了。普天成接著又講:「這起事件,公安原本就不該在第一時間介入,更不該跟家屬搶屍體。是紅是白,總有弄清楚的時候,公安一介入,群眾的過激情緒就被引發,我們要吸取教訓。」
會場上有人點頭說是,普天成掃了一眼,見是市公安局政委李汶川,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同志,也是老公安。他已調查清楚,杜漢武命令公安搶回屍體時,政委李汶川是提過反對意見的,可惜杜漢武聽不進去。如果杜漢武當初冷靜一些,矛盾也激化不到現在這程度。
普天成接著說:「有兩點我們必須做到,第一,不能再次激起群眾情緒,群眾說什麼,我們都要忍耐,群眾提的合理要求,我們一定要答應下來:第二,必須在短時間內將網路上的負面影響消除掉,不能任其發展,給後續工作形成壓力。下去之後,市委宣傳部緊急跟省委宣傳委取得聯繫,請求部里的支持,要用合適有效的方式把負面影響降低到最低程度。」
普天成這個決定,讓與會者感到驚訝。他這話似乎跟前面講的有矛盾,但是沒有人敢反對,大家分頭按他的指示行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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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后,普天成接到喬若瑄的電話,現場群眾情緒很激動,罵啥話的都有,根本無法交流,怎麼辦?普天成毫不猶豫地說:「辦法你自己想,就是下跪也要把群眾的情緒給緩和了!」
一旁的何學智聽了,心裡過意不去,說:「秘書長,這太過分了吧,事情並不是喬市長引起的。」
「現在沒有過分不過分,正因為不是她引起的,她去才合適。」
何學智不說話了。兩天工夫,他已領教到普天成的另一面,這是在省委辦公樓里根本無法看到的,他現在終於相信,關於普天成的種種傳聞,並不是造謠,他的確是一個令人無法琢磨的人。又過了一會兒,王靜育打來電話,說喬市長真的給死者家屬下跪了。
「下跪?」普天成僵在了那裡,半天,猛地將電話摔在床上,一雙眼睛像是要吃人。
上午十點,汪明陽帶著省局的同志趕到了,普天成簡單說了情況,命令道:「你馬上帶人進入明皇夜總會,控制現場。另外,你通知市局李汶川政委,讓他嚴密監視耿明皇,不能讓他跑了。」
汪明陽有點不放心市局的同志,說:「秘書長,這事還是我們去做吧。」
「讓市局去做,你的任務是把現場保護好,同時要防止不懷好意者利用群眾情緒,再次挑起事端,明白我的意思么?」
汪明陽哪能不明白!
普天成斷定,死者家屬還有群眾是被個別人利用了,剛才的會上,杜漢武就提出,有人想搞倒他。「他們巴不得廣懷大亂,大亂了他們的目的才能實現!」這是杜漢武的原話,普天成雖然無法判斷,杜漢武說的有人是指政敵還是對他不滿的群眾。包不包括喬若瑄,但他還是相信,這起事件的背後,一定有操縱者!他沖汪明陽再次強調道:「這不是一起簡單的刑事案件,一定要上升到政治高度!」汪明陽再也沒了昨天跟普天成通電話時的那種輕鬆口氣,他的政治嗅覺告訴他,這起事件很有可能成為***,整個海東將會掀起一場龍捲風。他點點頭,緊著執行任務去了。
普天成這樣做,一是想給市上留下一點主動權,將來追究責任,也不至於把誰都逼到死胡同。另外,他也留了個心眼,市局政委李汶川平時跟妻子喬若瑄走得近,這一次,就算是給妻子賣個人情吧。
誰知李汶川帶人趕到明皇,竟遭到了耿明皇的恐嚇。耿明皇搬出杜漢武,說沒有杜書記的指示,哪個敢動他?無法無天了!普天成再也控制不住,在電話里沖李汶川發火:「立刻把他銬起來,直接送到省廳,我看他還敢張狂。」
李汶川猶豫著說:「秘書長,耿明皇是省****,沒有人大的批准,我們奈何不得他。」普天成暗暗懊惱,怎麼把這給忘了。
也就在這時候,有人將說情電話打到了普天成手機上,「天成啊,不就是一個女孩子跳樓了嘛,多賠點錢,安撫安撫,別把動靜搞得太大。太大了,將來不好收場。」
普天成不客氣地道:「如果賠錢能了結掉,我普天成願意出這錢。」
對方又問:「非抓不行?」
「必須抓!」
「他可是****啊,抓也得履行程序。」
「特事特辦,出了問題我負責。」
嘴上這麼說著,普天成還是不敢亂來。冷靜,再冷靜!他一遍遍提醒自己,儘管這個時候,要做到冷靜是那麼地難,但他還是克制著,不讓火氣太大。千萬不能授人以柄,要不然,打虎不成反被虎傷。他跟何學智說:「你馬上回省城,把人大的手續辦了,有阻力直接找瀚林書記。」
何學智看了看錶,擔憂地說:「現在辦手續,來得及嗎?」
「來不及也得辦。你馬上出發,我讓李政委他們想辦法拖住姓耿的。」
「好!」
這一天喬若瑄算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普天成在會上那樣發火,她還是頭一次見,聯想到瀚林書記在電話里的態度,她知道,這起事件,對她來說是一次嚴峻的考驗,自己今後的政治前途,說不定就綁在這起事件上。跟死者家屬談了一小時,毫無進展,圍觀者沖她吐口水,罵她是杜漢武的狗腿子,是花瓶,她一一忍了。後來她從一計程車司機口中無意中聽到,阻斷交通似乎跟計程車公司有關。她驀地記起,兩個月前,廣懷最大的計程車公司萬通公司——老闆徐兆發跟耿明皇之間鬧過一次糾紛。耿明皇有個情人想開一家計程車公司,可是有關部門不批,理由是廣懷的計程車業已經飽和。耿明皇就想讓小情人加盟到萬通旗下,徐兆發不同意,耿明皇就讓手下找徐兆發的碴兒。有天晚上,萬通旗下的三輛計程車被砸,公安部門一直破不了案。不是破不了,是不好破,明知道這是耿明皇做的,公安就是不敢處理。徐兆發也是****,將狀子告到了市人大,人大主任無奈地說:「你告到我這裡,不是給我出難題嗎,耿明皇這個人,不是我人大管得了的,有本事你去北京告。」
再問下去,死者唐小娟的母親姚敏正是萬通公司的計程車司機。喬若瑄心裡有底了,她起身,離開出事地點,沖王靜育說:「你馬上找到萬通老闆徐兆發,把他請到酒店,然後給我打電話。」
半小時后,王靜育打來電話,說徐老闆在陶樂酒店等她。喬若瑄趕到陶樂,跟徐老闆說:「不管你跟耿明皇有多大積怨,用這種方式,是法律不容許的,你不想成為罪人吧?」徐兆發拒不承認這起事件跟他有關,喬若瑄也不逼他,只說:「不管你參與沒參與,我都不追究,現在我有個請求,請你出面,讓所有的計程車都離開,恢復正常運營。另外,你幫著給死者家屬做工作。天大的冤,我喬若瑄給她申,她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出來,我無原則地答應,但有一條,屍體得交給省公安局的同志,孩子停放在馬路上兩天了,她也不忍心吧?」
徐兆發被喬若瑄的真誠打動,答應到現場去。又經過半個多小時的煎熬,喬若瑄看見,街上停留的計程車一輛輛地動了起來。再後來,死者家屬提出,錢他們一分不要,必須將兇手法辦,將幕後支持者繩之以法。喬若瑄一一答應,還給姚敏寫了書面保證。
至此,八中女孩唐小娟跳樓引發的群體事件才算告一段落。
群眾情緒是暫時平息下去了,但是網路上的聲討仍在持續升溫,而且一浪高過一浪。網民們一聽事件是讓市長喬若瑄平息了的,立刻將攻擊矛頭對準喬若瑄。有好事者很快將喬若瑄給姚敏夫婦下跪的照片貼到了網上,還加上醒目的標題:市長下跪,是無能還是作秀?市委宣傳部雖然發動了不少人,整天守在網上,能刪的帖一律刪,刪不了的,發動大家灌水,企圖用正面的聲音壓倒反面。但這有多難啊,宣傳部的筆杆子們忙活了兩天兩夜,才發現,網路根本不聽他們的指令,現實中是他們這幫人怎麼寫,事件就是怎麼發生的,說誰白誰就白,說誰黑誰就黑。可是到了網上,恰恰相反。他們說群眾不明真相,馬上有人反擊,說:真相是什麼,你敢說出來么?他們剛說這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馬上就有帖子跟過來,既然普通,你們這些爪牙不吃不睡爬網上做什麼?他們越想描白,事情卻被渲染得越黑。較勁到後來,不但沒把網路上的謠言平息掉,反倒讓更多的網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內幕。普天成不得不讓宣傳部的同志休戰。就連他,也缺乏網路應戰的能力啊。看來網路這個新鮮事物,是不被權力和潛規則左右的。
兩天後,普天成回到省城。在這之前,杜漢武已先他一步到了省城。普天成始終沒跟杜漢武發生正面衝突,畢竟有喬若瑄夾在中間,他也不好對杜漢武說什麼。
往瀚林書記辦公室去時,普天成的心情是沉重的,如果就事論事,發生在廣懷的這件事也許算不得什麼,這個世界上,天天有死人的事發生,也天天有不公平的事發生,如果每件事都讓官員緊張,官員的神經早就崩潰了。但這件事背後,卻有太多令人玩味的東西。普天成也是江湖中人,知道江湖的風有多大,浪有多高。他是怕,一旦耿明皇這個塞子拔開,魔瓶里冒出的毒氣,會熏倒一大批人。算了吧,還是先跟瀚林書記彙報后再說。
瀚林書記跟宣傳部葉部長在一起,葉部長拿著幾張報紙,正在一一翻給瀚林書記看。看見普天成,葉部長說:「秘書長來得正好,這事正讓我犯愁呢,你來了,正好可以研究一下。」
瀚林書記將報紙擱一邊,問普天成:「下面都穩定了?」
「算是穩定了吧,暫時不會有事。」普天成回答道。
「網上的反應你看到了?」瀚林書記又問。
普天成點頭,並告訴瀚林書記,他在廣懷已採取了措施,但網路的力量太大了,實在不好控制。
「你看看這個。」瀚林書記將葉部長收集來的報紙遞給普天成,又跟葉部長嘆道,「以前只知道主流媒體,哪想到網路還有這麼大力量,你們宣傳部就一點辦法都拿不出來?」
葉部長說:「網路是洪水猛獸,你不理它,它給你亂說;你理它,它馬上向你反撲,這次我是領教到它的厲害了。現在傳統媒體又跟著攪深水,我是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了。」
普天成很快就將幾張報紙瀏覽完了,葉部長說得沒錯,北京、上海、廣州等地的報紙已從網路上下載消息,對廣懷發生的跳樓事件進行了大篇幅的報道,有記者甚至在普天成不知情的情況下來到廣懷,對事件做了大量的現場採訪報道,女孩的屍體和被砸毀的兩輛警車都被他們拍了照。現在的記者,無孔不入啊,唯恐天下不亂的,恐怕就是他們!
普天成將報紙放到桌上,低頭想了一會兒說:「不能再猶豫了,我們必須採取果斷措施,變被動為主動。」
「怎麼採取?」葉部長問。
「還能怎麼採取,葉部長,你還記得上次我讓你看過的那張報紙么?」
「記得,記得,就是天價香煙和手錶的那則新聞吧,那位同志叫周什麼來著?」
「叫什麼不重要,重要的,他是網路時代被網民監督出來的一個典型。」
「你的意思是?」葉部長臉上閃過一層疑惑。
「既然我們阻擋不住,不如就以積極的態度來對待它。」
「怎麼對待?」瀚林書記問。
「我的意見,省委這時候必須拿出強硬措施,要不然,今天或者明天,網民的質疑聲就會落到省委頭上。」
瀚林書記和葉部長都不吭聲了,特別是葉部長,普天成到來之前,他就想到了這一層,可中間有個喬若瑄,這話堵在他嘴裡,怎麼也講不出來。瀚林書記和喬若瑄的關係,他儘管知道得不太詳細,但隱隱約約還是聽到一些,讓瀚林書記拿掉喬若瑄,這樣的言他能諫么?現在普天成把話挑明了,葉部長突然松下一口氣。他眼巴巴地望住瀚林書記,此時只有這樣做,才是上策啊。
半天,瀚林書記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這樣做,若瑄同志能接受得了?事情畢竟不是因她而起啊。」
「不能再猶豫了,不管怎麼說,她是廣懷的行政一把手,該承擔責任時,她就得站出來承擔責任。」普天成的口氣越來越堅定。
瀚林書記臉上滑過一道複雜的表情,他不是沒想到這一層,是實在下不了這個手啊。喬若瑄跟杜漢武的矛盾,已是公開的秘密,不但他知道,路波也知道,馬超然也知道,他後悔沒有及早把喬若瑄挪開,反倒讓她成了受害者。這麼想著,他恨恨地從嘴裡吐出了「杜漢武」三個字。「好吧,就按天成說的辦,下午就開會。」
「還是現在就開吧,提前一分鐘,就有一分鐘的效果。」普天成又說。
瀚林書記動情地望住普天成,「天成,謝謝你啊,難得你能從大局著想。」
半小時后,海東省委召開了常委會議,馬超然興緻勃勃地走進會議室。這些天,他甭提有多高興了,宋瀚林啊宋瀚林,你也有今天,我還以為啥事你都能做到滴水不漏呢。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跟全國的網民交代,你又怎麼唱這齣戲!
會議很快進入正題,常委們的表情各個綳得很緊,特別是幾個跟杜漢武來往密切的,這陣簡直就像是在哭。普天成先代表工作小組,向會議彙報了廣懷少女唐小娟跳樓事件的經過及事態最新發展,他也提到了剛才在瀚林書記那兒看到的幾張報紙,當然,他沒說是在瀚林書記那兒看到的,也沒人追究他是在哪裡看到的。然後提請會議研究,拿出解決辦法。
宋瀚林環視了一眼會場,道:「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不止是在座的我們,怕是全國人民都知道了,現在廣懷成了新聞中心,海東也跟著揚了一回名。真是應了那句古訓,好事不出門,壞事揚天下。不過這個名,揚得不好啊。大家說說吧,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沒有人說話,這個話,真不好說啊。
馬超然幸災樂禍地望住普天成,目光在普天成臉上畫了一個又一個圈。普天成在廣懷的這兩天,馬超然天天打電話了解情況,他就怕事情鬧得不大,鬧不到中央去。現在好,網路幫了他的忙,網路真是個好東西啊。看來,以後還得多抽點時間,學習學習,要與時俱進嘛。
會場繼續沉悶著,誰也沒勇氣打破這沉悶,誰也不知道打破沉悶后又該怎麼辦。類似的事件發生得多了,但還沒有一次把所有的常委都難住。其實思來想去,難的不是事件,是人,是喬若瑄!
宋瀚林知道再繼續下去也是沉默,沒有人會在今天這會上搶著說話,他掃了一眼得意揚揚的馬超然,目光轉向普天成,「天成同志,你是這次工作小組的小組長,還是由你來說吧。」
普天成抬起頭,他剛才頭垂得很低,他怕觸到馬超然的目光,他也怕觸到其他常委的目光,今天這會,與其說是給常委們開的,倒不如說是常委們給他普天成開的。喬若瑄啊喬若瑄,你現在懂得啥叫政治了吧,政治讓你犧牲起來,你連叫冤的機會都沒有!
普天成穩穩神,還沒到慌的時候,現在慌,會讓人笑話的。他咳嗽一聲,清清嗓子,在廣懷時有點感冒,嗓子發炎。然後,他再次環視了一眼會場,道:「廣懷事件性質是惡劣的,給省委、省**造成的影響極大,為了儘快平息事端,給關注此事件的廣大網民一個交代,也為了下一步調查工作的順利開展,我建議暫停廣懷市委書記杜漢武和市長喬若瑄的職務,由省委派出其他同志主持工作。另外,我以工作小組組長名義,請求省委,對廣懷少女墜樓事件展開司法調查,查清事實真相,依法追究相關責任人責任。」
此語一出,舉座皆驚,誰也沒想到,普天成會打出這樣一張牌。馬超然剛才還容光煥發,瞬間,臉就陰了,暗了。停職?他沒聽錯吧?他原以為,普天成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是冠冕堂皇把廣懷的班子批評兩句,說些追究責任之類的話,然後就會將話題轉到當前的穩定上。什麼時候,穩定都是主題,是壓倒一切的主題。普天成會向宋瀚林建議,當前應該集中力量,儘快消除負面影響,同時做好死者家屬的撫慰工作,只要死者家屬不鬧了,還怕別人鬧?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普天成會把自己的夫人捨出來。這一招,狠啊!他偷偷瞥了一眼宋瀚林,宋瀚林似乎很痛苦。怎麼能不痛苦呢,前陣子他還聽說,喬若瑄要取代杜漢武當廣懷市委書記了,他們兩個,不,是他們三個,都要位高權重了,突然要給擼下去,豈能不痛苦?如果說宋瀚林是揮淚斬馬謖,普天成就是忍痛斷臂!
這一招,把所有人打蒙了。
等普天成說完,宋瀚林又等了一會兒,他也在觀察常委們的表情,普天成這番話,等於是向常委們丟了一個**,這個**丟得他難受,常委們也難受。確信沒有人站出來反對時,他才道:「既然大家都不說話,就按天成同志的意見辦吧。」
當天下午,省委便下發了暫停杜漢武和喬若瑄職務的通知。隨後,李源被派到了廣懷,階段性地主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