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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若瑄果然不負厚望,北京活動一周,愣是替大華滅了火。其實這火也不是他們擔心的那種火,審計署並不是專門針對大華搞這次審計,是全國性的例行審計。大華雖是外資企業,但在海東落戶時,是以收購海東國有企業的形式入駐的,落戶海東后,又有部分中央扶持資金注入,這筆資金大約在一億五千萬,審計署重點審計的是中央扶持資金的使用與管理。不過據內部人士說,審計署安排這次審計前,的確收到過有關大華違規使用這筆專項資金的投訴或舉報,舉報信甚至說,這筆資金根本就沒用到該用的地方,而是在大華轉了一個圈,飛進了很多人的口袋!

喬若瑄沒敢問舉報信來自哪裡,哪個渠道遞上去的,問了估計人家也不會說,但好賴總算把審計擋回去了,雖然費了不少周折,但她還是很欣慰。這邊還在跟北京幾位重量級人物吃飯,外加審計署兩位官員,那邊普天成已得到消息。他在電話里沖喬若瑄說:「事情辦漂亮些,別心疼你那幾個錢。」喬若瑄說:「知道,好歹我現在也是個老總,不差錢。」

至於普天成交代的另一項事,喬若瑄沒有完成,大華高層到底抱何目的,喬若瑄沒打探到。人是找了,還不止一個,可都搖頭,一個個露著諱莫如深的表情,一提大華全都變色。看那樣兒,就像大華現在是高壓線,碰不得也提不得。

喬若瑄只好作罷。

喬若瑄在北京滯留了兩天,最後還是控制不住地給宋瀚林打了電話,告訴宋瀚林自己到了北京。宋瀚林沒顯出意外,似乎有點不想見她的意思,猶豫一會,卻又拖著蒼老的聲音說:「既然來了,就見個面吧,免得你們見不著我,又要多想。」

喬若瑄聲音略帶灰暗地說:「好吧,我等老領導。」

宋瀚林的確蒼老了不少,這是見面后喬若瑄的第一感覺。望著兩鬢新添的白髮還有額頭上深深的幾道溝壑,喬若瑄一時有些傷感,真有伸手去摸一下的衝動。以前在海東,就算有白髮,那也是外人絕對看不到的,外人看到的宋瀚林,永遠那麼精神矍鑠,睿智而又充滿力量。可眼前的宋瀚林,真的像是一位老人了。有那麼一會兒,喬若瑄甚至有種恍惚,難道這真是宋瀚林嗎?「瀚林哥哥,瀚林哥哥……」這個在她心中響了差不多大半輩子的聲音那一刻又清晰地響起來,喬若瑄好想爬過去,伏在他肩頭哭一鼻子。

宋瀚林哈哈笑笑,罵了聲鬼丫頭。喬若瑄臉一紅,感覺心裡的重負輕了點。宋瀚林又說:「不好好搞你的企業,跑北京幹什麼?」喬若瑄撒謊道:「找錢唄,北京錢多。」「電投還缺錢啊,我怕你花不完呢。」宋瀚林並沒懷疑喬若瑄是為別的事來,更不會想到是為他滅火,談起來就相對輕鬆。後來喬若瑄還是忍不住,繞著很大一個彎問了問,宋瀚林聽出喬若瑄的意思,仍舊哈哈笑著道:「批評意見是有一些,海東幹了那麼長時間,沒批評也說不過去嘛。不過都是正常範圍內的,聽了也當沒聽見。」

「那我就放心了。」喬若瑄像是渾身釋放了似的說。

這話立馬引起了宋瀚林警覺,怔怔地盯住喬若瑄半天,從她臉上看到了來意。

「不放心,你們有什麼不放心的?」宋瀚林改變了語氣,臉上表情也由喜轉怒。喬若瑄後悔剛才露了餡,剛要解釋,又聽宋瀚林道:「你回去吧,告訴天成,就算將來有啥事,我也會一個人擔著,連累不到大家!」

這話讓喬若瑄一路咀嚼,越嚼越不是滋味,越嚼也越不放心。迫不得已,喬若瑄又給北京另一位關係打了電話,對方給她五個字,喬若瑄的心才放下來。

對方說:「放心吧,沒事。」

但願沒事!

就在這當兒,另一檔事又找上了普天成。

南懷原市委書記孟傑倫停職一段時間后,被安排到了省物價局。這個安排對孟傑倫來說,確實欠公允了些。一般說,市委書記到省里,怎麼也是重點部門,而且必是一把手。孟傑倫算是做了一次實驗品,他到物價局只是第一副局長,括弧裡面保留了正廳待遇。孟傑倫自然委屈,也著實惱火,先後找過普天成幾次,普天成都給擋回去了,牢騷一句也沒聽,窩火事更是不讓說。南懷商廈失火案早有定論,省市聯合成立的調查組最後給出的結論是顧客違規吸煙,將煙頭扔進裝有易燃物的垃圾桶中,引起火災。這樣一來,商廈一方的責任就小多了,最後只是罰了款,停業整頓,原來說的追究刑事責任等就成了一句空話。在事故處理會上,普天成原期望方南川能發出不同聲音,可惜沒,聽完調查組彙報,方南川似乎早有準備地說:「既然專家組給出了結論,就按相關規定處理吧。」輕描淡寫給這件事畫了句號。孟傑倫進物價局之前,另外兩名市領導也有了著落,原市長趙松一開始說涉嫌收受賄賂,後來商廈老闆黎剛又改了口供,說當時是急了,想無中生有給趙市長栽贓。一番周折后,趙松被洗清,原來的涉嫌受賄成了笑談,最後到省政協某專職委員會擔任主任。這起事件中最應該承擔責任的常務副市長季維良反倒安排得最好,目前是海東省國資委黨委委員、省國有資產投資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雖說沒喬若瑄顯赫,但這個位子也是很多人爭破頭也搶不到的。孟傑倫的不滿和憤怒也來自這裡,他已在普天成面前告過不止一次季維良的狀了。

普天成只當聽不見。有時候聽不見也是一種態度,比聽見更有用。這裡面的辯證關係,怕只有普天成這個層面上的官員理解。下面官員也有裝聽不見的,但那純粹是賣弄,是官場里的一種矯情,因為你還不具備聽不見的資格。而普天成們的聽不見,則是一種藝術,一種境界,一種大修鍊。這個時候他為什麼要聽見呢?

這天孟傑倫又來找,牢牢騷騷說了半小時,普天成並沒露出不耐煩。孟傑倫每次來,普天成都表現出足夠的耐心,這個時候耐心就是他對孟傑倫的態度,也是唯一能給孟傑倫的東西,更是維繫他跟孟傑倫關係的橋樑。普天成不想失去任何一個人,尤其孟傑倫這種特定時刻意外摔跟頭的人。他笑呵呵地聽著,等孟傑倫說完,他晃動了下脖子,收起臉上笑容,轉而用一種正經的口氣批評道:「你傑倫好歹也當過市委書記,怎麼這點覺悟?不要老是把問題想那麼陰暗,對你的安排也是省委認真考慮了的,第一要相信組織,第二要服從安排,第三要對未來有信心。」普天成說了許多,對孟傑倫來說,怕就這第三條多少還能起點作用,其餘估計是左耳進右耳就出了。

孟傑倫悻悻走了,從離開的態度看,他是對結果不滿意的。是啊,怎麼能滿足呢,孟傑倫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普天成拍案而起,學以前那樣痛斥某個或某些人,然後給他一個極為肯定的答覆。

可能嗎?

普天成正在發笑,手機響了,一看號碼臉色驀地變了。

對方是化向明。這個時候化向明打來電話,用得著再猜是啥事?猶豫一會,還是接通,用少有的熱情道:「化書記啊,剛才在衛生間,沒聽到。」

化向明那邊熱情更足:「我說嘛,還以為省長不願接聽呢。」又道,「鑽衛生間幹什麼,尿頻啊。」

這是領導間常有的玩笑,意在打破某種尷尬。

「是啊,越來越控制不住了,老是給你找麻煩。」

普天成本來也是玩笑話,沒想這玩笑說得太有水平,正好讓化向明借著往下延伸。

化向明道:「那是省長慣著它了,哪能啥事都由著它。」

普天成聽出其中意味,也順著話頭道:「沒辦法,此一時彼一時,它拿捏你的時候你還真沒辦法,只能跟著它跑。」

「偶爾跑幾次沒關係,跑久了,怕就成疾。」

「現在已經成疾。」

「那就吃藥!」

「沒藥方啊,老中醫不在,好點的西醫也都走了,讓我找誰要藥方去?」

「我倒有個藥方,不知省長想不想試試?」

化向明終於說到要害了,普天成心裡一動,狠了狠心,接話說過去:「要,有病亂投醫嘛!」

「南懷有個拔火罐的,這季度下去,應該能找到,他有秘方,省長應該把它拿到。」

普天成暗暗一笑,南懷,火,季,秘方,這都是有所指的,他當然聽得明白。但還是多問一句:「就這季度下去嘛,晚一段日子怎麼樣,最近不方便出門啊。」

「當快則快吧,那秘方誰都想拿呢,到了別人手中,難道還能給省長送過來?」

「說的也是,先謝了,抽空就去。」

「這一個秘方怕不夠用,我在海東的時候,還聽說過一個人,也很神秘。此人就在海州,原來是賣葯的,現在轉行了,不過跟葯業公司還有聯繫,只是後來讓人給坑了,現在落寞得很。他手頭有一味葯,這藥包治百病。」

普天成已經猜出是誰了,當下笑道:「還是書記你消息靈通,不然我就讓他們給蒙了,行,我找找他,看能不能拿到此葯。」

「別忘了,我過去也當過郎中的。」化向明笑說。

普天成忽然頓住,「郎中」這個詞,用得實在是妙啊。化向明過去那位子,不就是替人治病嗎,有多少人的病根在他手裡?

「還要嗎?」化向明忽然問。

「要啊,多多益善。」普天成的聲音格外爽朗。他感謝自己,剛才抓起了電話。

「實在要是扭不過來,就去下面透透風,別處沒意思去,就去永定區,不遠,再說秦懷舟不是在那兒嗎,難道讓他替你跑跑腿還不應該?」

「永定?」普天成這次沒聽懂。

化向明笑笑:「抽空去一趟吧,相信不會讓省長失望的。」

「好!」普天成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化向明讓去,一定有去的道理,利落地應承下來。

談完尿頻,化向明話頭一轉道:「最近我身體也不大舒服,屁股上多了個痔,正想辦法割呢。」

「是痔瘡啊。」普天成笑道。

「算是吧,以前在那邊不小心落下的,最近像是要發作,所以……」

「這邊落下的就在這邊治啊,你看看,落下毛病也不早說,光顧著撓我痒痒了。」

「這不打電話跟你求藥方嗎?」化向明道。

「還求什麼藥方,這點小毛病我就替你拿了,放心吧,我找最好的大夫把它給割了。」

「好!」化向明痛快地說了一聲。

奇怪的是,直到通完電話,孟傑倫的事隻字未提,暗示都沒。普天成笑笑,現在怕是誰也顧不著孟傑倫了,自己的痔瘡還長在別人手裡呢。

「叔叔,您真病了啊,咋不早說呢?」身後突然傳來保姆谷若若的聲音,普天成嚇了一跳。等弄清原委時,撲哧就笑了,原來剛才跟化向明通話,自己太投入,保姆在後面聽著,竟然一點沒察覺到。

「你個傻孩子,亂說什麼呢,回你屋子去。」

谷若若還是不忍離開,十分關切地又問:「叔,您不要緊吧,沒見著您老往衛生間跑啊。」

「我沒病,是騙他們玩的。」普天成只能這麼搪塞。

谷若若這才咧開小嘴巴:「叔也開玩笑啊,從沒見您開玩笑呢。」說完,踏實地去了自己卧室。

跟化向明的通話讓普天成確信了兩件事,第一,宋瀚林的非正常期尚未過去,也就是說,隨時會有風暴襲來,而他必須要趕在風暴襲來時做好一切準備,這不是什麼使命,而是慣性使然。宋瀚林能不能安全著陸,牽扯到的不只是他普天成個人的命運,也不是某個小圈子的沉浮,而是……算了,這問題不敢想,一想就會渾身冒冷汗。普天成只想盡自己之力,能滅的火儘快滅,能堵的窟窿儘快堵,實在堵不了滅不了的,再看風向。第二,化向明也遇到了危機,危機一定不是太大,但要是解決不好,還是會折騰出一些事來的。要不然,化向明不會給他打這電話。至於化向明的痔瘡是不是留在大華,會不會跟宋瀚林的病根有關,普天成還不敢肯定,他得去問另一個人,化向明曾經的秘書。秘書跟領導久了,自然就融為一體,領導不方便做的,交代秘書做了;領導怕做的,秘書會主動承擔起來,自己去做。領導自己想做的,秘書會負責打前站,替領導鋪平道路,領導舒舒服服去做就是了。領導做錯了的,秘書會扛起來。秘書當到一定程度,跟領導是沒有間隙的,不存在忌諱或迴避。領導的家由他當,領導的老婆由他陪,領導的親戚由他接待,領導找小蜜他來打掩護。領導吃葷秘書準備葷,領導沾腥秘書提供腥。領導什麼也不想吃,秘書也得陪著餓肚子。這樣的秘書才是領導喜歡的秘書,這樣的秘書才不枉做領導秘書。化向明離開海東之前,就已將原秘書許濤安排到紀委第一監察室主任位子上。能將化向明牽扯進來,對目前的普天成來說是件好事。俗話說不怕大案,就怕窩案。牽扯的人越多,這事就越動不得,上上下下都是這個理。至少,能幫他贏得時間。

周五下午,普天成提前給秦懷舟和許濤打了電話,讓他們下午別有安排,他請二位吃個飯。兩人受寵若驚,哪還敢說個不字,一個勁地沖電話點頭,完了又問要不要他們提前找地方,普天成說不用了,就到白雲賓館吧,那兒吃著自在。將二位同時叫來,也是普天成深思熟慮過的,眼下不比往常,海東局勢一直不明朗,省長方南川遲遲不發力,讓人看不懂他葫蘆里賣什麼葯,方南川棋也下得太沉穩了,簡直有點死氣沉沉。路波那邊雖然野心勃勃,但又不敢太明目張胆,方南川不出招,逼著路波也不敢出招,只能拿小招小式來試探,試探了人家又沒反應,只是一味地服從,可誰都知道方南川不是一個容易服從的人,這裡面玄機就多了。所以目前海東總體呈現出膠著狀,誰都在觀望,誰都在等。這個時候普天成稍稍一使力,下面僵著的人就活了,不是一個人活,是一批人活。更重要的是,將二人叫到一起說事,貌似有了障礙,其實轉個彎一想,就有了同盟的意思。同盟對普天成當然沒任何意義,對他們二位,意義卻很重大。

這便是普天成經常要打的反常規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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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班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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