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太上皇駕崩
大昌朝龍興三十五年。
「小姐!小姐!小姐!了不得了!」在一陣驚呼聲中,侍女阿顏衝進了水府二小姐水柔儀的閨房,一把扯過柔儀小姐的衣袖,作勢就要將她拉出房門。
「阿顏,你這死蹄子,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若是被阿嬤看見了,你是死是活?」水柔儀死死扣住房門,「什麼事又讓你火燒眉毛呢?」
「小姐,剛才我在前院聽得老爺說------要將你-------許給城北御史大夫的長子,還說------。」阿顏最是懼怕阿嬤,一聽水柔儀提起她,立即嚇得結巴起來。
聽了阿顏的情報,水柔儀呆愣半晌,一個趔趄撲倒在地面,撞翻了石榴紋紫檀圓桌上的一盞紫銅麒麟香爐。
泛白的灰燼灑了一地,雲紋般的香煙猶自在房內裊繞。水柔儀臉色煞白:「成肅哥哥可有消息?」
「這陣子如雪夫人盯得緊,阿顏出不去,自然------不知道宇文將軍的消息。」阿顏囁嚅道。
「明日就是我的生辰,亦是阿娘的忌日,成肅哥哥一定會來看我!」水柔儀呆坐在地,望著暮色沉沉的天空,嘴角扯出一絲凄苦的笑意。
窗下,一位白髮蒼蒼的黑衣老嫗佇立良久后默然而去。
黑鴉馱日而歸,絢麗的晚霞鋪滿天際,輕輕柔柔地灑落在陰沉沉的太極殿內。
病入膏肓的大昌太上皇南宮無悔顫悠悠地伸出手,試圖抓住青蘿帳幔上的那抹燦爛,任他拼盡周身的力氣,枯瘦如柴的手指始終未曾觸摸到。
「罷了,這一生,終是求而不得。」南宮無悔輕聲嘆息道,灰濁老邁的眸中浸染幽怨。
「太上皇,您要取什麼東西?奴給您取來。」隨侍在榻前的小太監屈膝詢道。
「朕都尋而不得的東西,你又如何能取來?」南宮無悔冷笑一聲,不耐煩地呵斥道。
「奴知罪!請陛下息怒!」小太監兩腿一軟,撲倒在地,連連求饒。
「沒用的東西,還不下去!」守在殿外的大太監吳德喜聽到動靜,急急忙忙進殿。
「你是越老越沒規矩!朕許你入殿呢嗎?」南宮無悔乾咳了一聲,示意宮娥將他扶起。
「陛下,老奴知罪!」吳德喜臉色煞白,跪倒在地,抬眼睨了眾宮人一眼,眾人識趣,靜悄悄地跪安了。
「老奴知道,您這幾日不願見舊人,更不許旁人提起她------老奴自幼隨侍在側,陛下心中的苦,老奴比誰人都知。」
「你!」南宮無悔眸中殺意騰起,嗓音粗嘎。
「昨日,探子來報,在興朝覓到了華芳聖女的蹤跡。」吳德喜頭顱磕地,奓著膽子回稟道。
「華芳未死?------哈哈哈----咳咳咳」躺卧在榻上的南宮無悔驟然坐起,額上青筋突兀,高聲問詢道。
一陣劇烈的咳嗽在空蕩蕩的大殿中此起彼伏。
吳德喜爬到榻前,輕撫南宮無悔劇烈起伏的胸膛,良久,殿內才又恢復一片死寂。
吳德喜倒了盞花露茶遞到南宮無悔的唇前。
「華芳沒死!哈哈,華芳,你把朕騙的好苦!」南宮無悔輕聲笑道,眸中精光閃現。
「陛下,老奴這就去通知天機閣將華芳聖女請來?」吳德喜詢問道。
殿中沉寂良久,唯聞得南宮無悔粗重的喘息聲。「不必了!」南宮無悔眸光漸逝,雙眼空洞,直直地望向天際最後一抹霞光。
直到暮色深沉,宮燈升起,南宮無悔長嘆了一口氣:「喚南宮皓月前來。」
「是,陛下。」吳德喜應道。
新月初升,銀色的光輝一瀉千里,霸道地鋪滿整個太極殿,越發渲染的宮燈暗淡無光。
「父皇,您喚兒皇前來有何吩咐?」隨著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南宮皓月三步並作兩步跨進太極殿。
宮婢打起水晶簾,南宮皓月徑直踏進內殿,他懶散地請了安后,不待吩咐,便自行起了身。
南宮無悔將人蔘湯遞給宮娥,顫巍巍地揮了揮手,示意一眾宮人退下。
南宮皓月踱到父親的書桌旁,隨意翻看著,口中嘖嘖稱奇:「父皇,您這病怕是裝出來哄兒皇的吧?您瞧瞧,這字寫的鏗鏘有力,哪能出自一個久卧病床之人?」
南宮無悔靠在一個龍鳳呈祥雙花團迎枕上,懷裡抱著個橫置的金葫蘆掐絲琺琅手爐,他雙眼微閉,任由南宮皓月喋喋不休。
大殿的正中擺著一個金剛手佛陀黃銅暖爐,爐內散著雲霧,地龍燒得十分溫暖。
臨窗有炕,鋪著石青色厚絨毯,炕上還設著一個黑漆螺鈿束腰小條幾,几上放著杯碗碟勺,另一些點心湯藥。
南宮皓月移步上前,斜倚在炕上:「父皇,今日兵部侍郎趙永光郎奏請兒皇將長樂公主許給他家不孝子!
您說,這些年您的這位得力心腹已從朝廷撈了多少好處?現在,他老趙家竟敢痴心妄想求取我朝長公主!哼!他以為現在還是早些年的光景了!」
南宮皓月側身睨了父親一眼,眸光清冷。
「阿月,到父皇跟前來。」南宮無悔睜開眼睛,輕聲喚道。
南宮皓月身形一顫,轉過頭怔怔地看著父親乾涸的眼眸,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
「阿月」南宮無悔微抬手。
「父皇,您今兒是怎麼呢?兒皇從進殿起,您竟一反常態,未罵兒臣一語,呵呵。
您若是屬意趙永光之子,兒皇允諾便是!呵呵------阿月------您還記得兒子的乳名------」南宮皓月略怔了怔,乾笑兩聲。
南宮皓月欠了欠身,摸出一塊紫色鎏金帕摁了摁眼角,但見太極殿內檀香繚繞,氤氳四漫:「父皇,您殿里的檀香味忒濃了,嗆的兒皇眼酸鼻塞。」
「阿月,這些年苦了你了!」南宮無悔嘴角含笑,「你既如此,自去吧!」
南宮皓月從炕上翻身站起,抬眼睨了父親一眼,略站了站,便走到榻下的一張鋪有厚棉墊的直背交椅上坐下,眼神散漫。
只見這寢殿內以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範金為柱礎。
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青蘿帳,帳上遍綉灑珠銀線金銀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
榻上設著吉祥如意抱香枕,鋪著貂蟬拜月銀霓紅細雲錦廣綾褥,一襲明黃色富貴團花大條褥覆在南宮無悔的身上。
殿內的銅沙漏悄不蔫地下去了大半,亥時的梆子倏然敲過,一個身穿醬紫色綉茜素青色綉玉樓春長衫的婢女悄然入內,剪了燭火后,復又輕步退出。
父子二人互相對視,良久,南宮無悔遽然咳嗽起來,南宮皓月驚起,急慌慌地倒了杯熱茶遞到父親的唇邊。
南宮無悔揮了揮手,按住乾癟的胸膛,息喘聲重。
南宮皓月見狀,忙放下茶盞,替父親一遍遍地撫壓心肺。一雙手因常年拉弓舞劍,早已布滿繭子,乍然觸碰到那副嶙峋瘦骨時,南宮皓月仍是心頭一顫。
「阿月,你去吧!」夜色漸沉,南宮無悔睡意漸濃。
「是,父皇。」南宮皓月服侍父親就寢,肅容直立良久,直到父親沉沉睡去,他才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太極殿。
是夜,大昌王朝的太上皇南宮無悔靜悄然而逝。次日,換崗的宮娥在殿外詢問太上皇是否起身梳洗,始終未有應答。內宮大監吳德喜才疾步走進內殿,這才發現太上皇雙眼緊閉,已然駕崩多時。
「父皇駕崩時嘴角含笑,想是未曾經受苦楚,傳朕旨意,讓禮部為太上皇陛下按制治喪。另,告訴禮部,自今年年初,我朝東北、西南等地數月乾旱,今年恐是災荒之年,父皇在朝時最是體恤萬民,想必不忍看到禮部為了操持他的身後事而過度靡費。」崇德殿內,南宮皓月聽聞宮人奏報后,略略吩咐了幾句,便去後宮尋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