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在北京這麼多五星級酒店、飯店中,田大貴最喜歡北京飯店。
田大貴喜歡北京飯店,是因為王媛媛喜歡北京飯店。
王媛媛說,北京飯店在長安街上,離天安門近。
王媛媛說,北京飯店靠著王府井,逛商店方便。
王媛媛說,北京飯店高大氣派,像一座豪華的宮殿,沒有壓抑感。
王媛媛說,……
然而,王媛媛現在再也不能住到北京飯店裡來了,再也不能和田大貴一起,從北京飯店輝煌的大廳走出去,去登天安門城樓,去逛王府井大街了。從上個月開始,王媛媛住進了北京協和醫院病房,再也爬不起來了。
院方的病危通知已在前幾天發出,中國康康集團駐京辦事處主任向友才在接到病危通知后,馬上打電話向田大貴彙報說:「田總,媛媛的情況很危險,你這幾天最好還是抽空來一下,媛媛一定要見你。」
這時,田大貴還真走不開,早在半年前就定好要在上海召開的96年度全國產銷調度會會期已臨近,上海辦事處的同志連酒店房間都訂好了,南方一些公司的老總們已到了上海。
這個會非常重要,不但關係到中國康康集團公司明年全年的生產銷售工作,還關係到田大貴一個新的擴張計劃。按田大貴的設想,在每年向中央電視台支付上億元廣告費,連續兩年在黃金時段大做廣告,使得康康豆奶在全國家喻戶曉之後,康康豆奶已具備了走向市場壟斷的可能性。雪球要進一步滾大,對東北地區和華北地區的十幾家仍在生產經營豆奶產品的廠家,要在平等競爭中最後解決,即便不能最後解決,也要使康康豆奶96年度的全國市場佔有率達到百分之八十六以上。為此,集團市場部做了一個周密計劃,要在會上安排落實。
會議不能不開,王媛媛又非見不可。不見到這個姑娘,他田大貴會抱憾終身的。顫抖的手握著電話話筒想了好一會兒,田大貴最後果斷作出了決定:把全國產銷調度會移至北京如期召開,當即指示北京辦事處主任向友才放下電話后立即去北京飯店訂房間。
把手上重要的事情匆匆處理了一下,次日一早,田大貴便坐著自己的賓士500直驅省城,而後由省城乘當晚的飛機飛抵北京。田大貴想,飛機二十時零五分從省城起飛,二十二時即可抵達北京機場,他應該能在二十四時之前趕到協和醫院。
不曾想,航班晚點,飛機降落在北京機場時,已是零點二十分了。
前來接機的辦事處主任向友才說:「田總,太晚了,我們還是先到北京飯店住下,明天再到醫院去吧。」
田大貴想想,也只能這樣了,遂坐著向友才的桑塔納從機場去了北京飯店。
到了北京飯店才知道,先期抵達上海的老總們已到了,北方一些城市的老總們也陸續到了。半夜三更的,中國康康集團包下的一層樓面竟熱鬧非凡,好多房間的門都開著,客房部經理也在跟著會務組的同志一起忙活著。
中國康康集團的老總們大都是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這使客房部經理感到很驚奇。田大貴跟著客房部經理去自己房間時,無意中聽到經理在向會務組的同志打聽,你們集團全國各地的總經理們啥時到?會務組的同志直笑,說,這幫男男女女不都是老總么?!經理直發愣,過了好一會才說,都這麼年輕呀!
到了大套間里住下來,田大貴什麼彙報也不聽,只說要休息,把向友才和跟著過來的平川老總和外地老總們都趕走了。
房間里安靜下來后,田大貴馬上給協和醫院王媛媛的病房掛了個電話。
電話是王媛媛的父親王大瑞接的,王大瑞早幾天已從平川趕來了。
田大貴焦慮地詢問了王媛媛的病情,接著就問:「媛媛現在睡著了么?」
王大瑞說:「好不容易睡著了,半個小時前還在說你呢。」
田大貴剛要掛上電話,王大瑞卻又叫了起來:「等等,她醒了,要和你說話。」
電話里卻只有輕微的喘息聲。
田大貴叫著:「媛媛,媛媛,我來了,明天一早就去看你,再把你接到北京飯店裡來住兩天,好么?」
電話里傳來一聲輕嘆。
田大貴又說:「這回不是我一人來的,咱們集團全國的老總們都來了,幾百號人呢!把人家北京飯店一個樓層包下來了!為了你,我臨時決定把上海的會挪到北京開了。」
王媛媛在電話里哭了。
田大貴說:「別哭,別哭,我明天一早一定趕過來。」
也許是因為父親在面前,王媛媛這才在電話里用剛學會的英語說了句:「Iammissi
gyou(我很想念你)!」便把電話掛上了。
田大貴放下電話后,突然想起了王媛媛最喜歡的一首歌《萍聚》,又記得王媛媛也常唱鄧麗君的一些歌,便把向友才叫到房間里說:「馬上去給我買些鄧麗君的歌曲磁帶來,另外還有一首《萍聚》。」
向友才挺為難:「田總,這半夜三更的,你讓我到哪去買磁帶呀?」
田大貴蠻不講理地說:「這我不管,明天七點鐘前一定要交到我手上。你在北京呆兩年多了,總有不少朋友,你想辦法去。」
第二天一早,向友才真把幾盤磁帶找來了,說:「是用兩箱康康豆奶換的。」
田大貴很高興:「好,好,我個人賠你兩箱豆奶!」
到了醫院病房,田大貴讓集團的看護人員出去,后又在王大瑞面前作出一副領導的樣子,問王大瑞:「王叔叔,作為王媛媛的家長,您看還需要我們集團做些什麼?」
王大瑞滿眼是淚,說道:「大貴,謝謝你!我謝謝你,媛媛也謝謝你!你三年前說的話,現在全做到了!我想想都以為是在做夢!你們康康集團創造的奇迹,不要說在平川,在省里,就是在全國,也是唯一的一家!做你們這個集團公司的員工,真是太幸運了!」
說畢,王大瑞抹著淚迴避出門了,說:「大貴,你們談,你們談吧。」
田大貴在王大瑞出門后,坐到了王媛媛的床頭,先把一盤磁帶插進床頭柜上的收錄機里,把音量調到適當的位置,放起了磁帶。
一陣雙方都很熟悉的男女對唱的歌聲響了起來——
別管以後將如何結束,
至少我們曾經相聚過。
不必費心地彼此約束,
更不需要言語的承諾。
王媛媛在歌聲中任淚水在蒼白如紙的臉上緩緩流著,吶吶問:「大貴哥,世上有那麼多好姑娘,你,你為什麼偏偏就愛上了我這麼一個要死的人?為什麼?」
田大貴輕輕撫摸著王媛媛的身子,親吻著王媛媛臉上不斷流下的淚,也含著滿眼眶的淚水吶吶說:「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男女對唱的歌聲益發顯得真摯動人——
只要我們曾經擁有過,
對你我來講已經足夠。
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
只願你的追憶有個我。
王媛媛緊緊摟住田大貴呢喃著:「這多好,多好,只願你的追憶有個我。可我值得你大貴哥追憶么?值得么?從開始到結束,我,我帶給你的只有麻煩。我想過無數次了,如果有來生,如果有來生……」
田大貴捂住王媛媛的嘴,不讓王媛媛再說下去,自己卻動情地說:「媛媛,我的好媛媛,你知道嗎?你帶給我的不是麻煩,而是力量。想到當初的碾米廠不能給你報銷醫療費,讓你當記者的父親四處拉贊助,想著我對你的承諾,我就沒法不帶著大家到市場去拚命!這是我心中的秘密,今天全告訴了你,集團有今天,你王媛媛的貢獻有多大呀!你知道嗎?!」
王媛媛說:「可我終究花了集團六十多萬呀,把世上的好葯全用盡了。」
田大貴說:「你知道集團現在一年的產值是多少?是二十一億。利潤是一億一千萬,公司一台賓士轎車就是一百多萬,你花六十萬算什麼!現在我敢這樣說了:只要你是我中國康康集團的員工,我就對你的生老病死負責到底。」
王媛媛說了句:「大貴哥,我真幸運,這一天我終於看到了!」說罷,便放聲痛哭起來……
是日晚二十二時十八分,當中央電視台在經濟專題節目中播出「中國康康集團公司的創業道路」系列報道時,中國康康集團普通員工王媛媛在北京協和醫院病逝。
臨終前印在這個普通員工眼瞳里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該集團董事長兼總裁田大貴站在插著國旗和集團旗幟的平川總部門前接受記者採訪。
這個普通員工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康康來說,這僅僅是開始,我們集團在取得全國豆奶市場后,下一個目標就是爭取國際市場的食品份額,在本世紀末將生產和銷售規模擴大到一百億左右,以完成一個跨世紀的飛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