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遇仙人

霎那間。

懸崖陡壁在楊聚寶的意識中瞬間消失無蹤，群山不見了，雲霧不見了，之前所有面對的一切都不見了。

但，他依舊能夠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這種感受甚至要比過往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清晰。

呼吸聲，心跳聲，還有血液流淌的聲音……

身下似乎是柔軟的草地，有植物混合著泥土的清香氣味不斷鑽進鼻腔之中。

再下一瞬，視線恢復了，霎時映入眼中的是滿滿的墨藍色的星辰夜空。

穹蒼如蓋，大地溫澤。

從驚懼張皇到祥和寧靜，只發生在眨眼之間。

彷彿只是一次吐納之間，楊聚寶覺得自己平和了。

真美啊……

這是又一次的幻境，還是他其實已經死了？

罷了，就算是這樣死了也不算賴吧……

葬生在如此的風水寶地之中，勉強也算是對得起自己的身價了。

「咕……咕嚕嚕……」

就是，肚子有些餓了，好像很久都沒有吃東西了，真奇怪，原來死了是還會覺得餓的嗎……

也不知道老爹老娘，還有他那兩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姐姐，會不會四時三節準時準點給他燒錢奉香，奉的也不知是不是最高等的香，自己會不會吃不習慣啊。

果然……

死得再美好，活著才是最好的。

沒見過世面的楊聚寶一時間感慨萬千。

就在這時候，一張仙氣十足的精緻臉蛋，忽然擋住了楊聚寶正在漫遊穹蒼的視線。

那是一個長相幾乎完美的女子，雪肌玉骨，丹唇外朗，明眸善睞，一身簡單的碧青色長衫，搭配一支綰髮的枯綠木釵，整個人宛若出釉青雲。

只是此時那雙明眸中，卻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小胖子你還傻攤著幹什麼呢？！起來，走了。」

明明漂亮得不像話，一開口卻活像個搶地盤的女流氓。

楊聚寶下意識就皺起了眉頭，心中不由疑惑：這是個什麼東西，長得不像是人間的，難道是個鬼？又或者是個鬼差？

但不管是鬼還是鬼差，楊聚寶十分不爽對方的態度！

這樣不耐煩的、輕視的、甚至是嫌棄的態度，讓他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家中經常對他呼來喝去的老娘和長姐。

畢竟從小就坐擁無數財富的他，習慣了被追捧，也只有家裡的女人才敢對他如此不恭敬了。

「你擋著我了，這位大姐……」

只一瞬間，楊聚寶就決定以不配合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不滿。

果然，話音落下得瞬間，那個長得很好的大姐，臉色變了，變得不再是不耐煩、輕視，乃至是嫌棄的了。

…

「這位大姐？！」，莫嬈錯愕驚呼！

暴擊……！

大姐，兩個字如一根尖銳的毒針，猛得刺到了莫嬈渾身的神經，她覺得自己的養氣功夫還是很不錯的，但是這個稱呼，是真的崩！

雙眼冒火地盯著草地上，那個一臉賤相的小胖子。

某一個瞬間，莫嬈十分想直接撤回自己的道域，然後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眼睛有病，說話哆嗦的小胖子，直接掉到崖底去。

但最終想了又想，忍了又忍，考慮到這個壞嘴巴的小胖子，大概率是受到她突破築基時，產生的靈力波動影響，才差點喪命的，莫嬈終於還是忍下了動手的衝動。

況且徒添孽障，實非修行之人應行之事。

於是莫嬈只能是忍著暴躁，沒好氣道：「你還不打算起來嗎？我的道域可堅持不了太久了。」

但是，攤在草地上的楊聚寶依舊沒有什麼反應。

莫嬈一時氣鬱，從小到大她就沒有遇到過這樣讓人惱火的人。

想了想，她乾脆恐嚇道：「一旦道域消散，你現在躺著的地方就會立刻變成你剛剛要掉下去的山崖，到時候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粉身碎骨什麼的應該很容易。」

粉身碎骨一出，實屬後知後覺的楊聚寶這才懵懵地，有了反應。

雖然沒有馬上起身，但原本渙散的眼神倒是一下子有了明顯的焦距，然後視線直愣愣地落在了莫嬈那張精緻的臉上。

呆呆傻傻地張了張嘴，好一會才鸚鵡學舌般地重複道：「道域？」

但事實上呢？

此刻楊聚寶心中有很多的疑惑，但這些疑惑就像是糾纏在一塊的亂麻，毫無頭緒。

原本思緒飄散的大腦，被莫嬈三言兩句就攪和得一片空白，實在無法支撐他提出其他聰明一些的問題。

然而，他並沒有等到莫嬈的解釋。

身下的土地開始發出輕微的顫動，有泥土從更深處的土層中被翻出，又覆蓋到青草上，零星的泥點飛濺到楊聚寶的臉上，身上。

是地動！

這一次他身體的反應比思維要快的多。

猛得一個鯉魚打挺，楊聚寶就從草地上爬了起來，他想象之中應該祥和平整的草地，此時映入眼帘的卻滿是溝壑與破碎。

「這是什麼鬼地方！！」他忍不住提聲問道，但唯一能回答他的莫嬈卻是站在不遠處，翻了個白眼，顯然不想回答他。

而這一切破碎與融合還在繼續，眼前的都只是剛剛開始。

楊聚寶親眼看著，堅實的土地變成了涌動的土浪，此起彼伏。

更可怕的是，原本綴滿星辰的夜空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下沉。

分割天地的地平線正在飛快地朝著他衝擊而來！

星空和草地都在崩潰，甚至是在融合！

千鈞一髮之際，楊聚寶想起了突然出現的那個「大姐」，她好像是說要帶他走！

「走……帶我走……大姐……」

楊聚寶無助地搜尋莫嬈的身影，好在莫嬈此時就悠閑地站在他三步開外的地方。

「啊！啊！啊……這是怎麼回事！？你趕緊帶我走啊！」

楊聚寶一個箭步衝到莫嬈的面前。

而莫嬈，面對這樣等同於山崩地裂的情況，卻是一臉的淡定，甚至還有閑情又翻了個白眼：「我不是說了嘛，道域馬上就要散了。」

莫嬈的話音剛落下，他們眼前的這一方天地開始急速收攏，轉瞬之間天地就像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球。

繁星墜落在草地上，泥土混合著青草又從目之所及的遠端捲起。

頃刻之間莫嬈和楊聚寶就被包裹在了這個天地混雜的大球之中。

「大姐！啊……大姐！你快想想辦法啊！這是什麼鬼地方啊！」

早已方寸大失的楊聚寶，哪裡還有半分之前的氣人樣子，鬼哭狼嚎地只想著要抓住身邊的莫嬈，此時的莫嬈就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啊！

這轉瞬間發生的巨變，對於年幼且平凡的他實在是太大了！

「說最後一次，這是我的道域……」

一直都表現得十分厭煩的莫嬈，並沒有推開楊聚寶，反而順手搭上了楊聚寶的肩膀，神情一改之前的輕鬆和淡定，瞬間變得嚴正以待起來。

不去理睬小胖子的尖叫，莫嬈默默地調整著吐納。

這是她的道域，天崩地裂的表象本就是她控制之下發生的事情，為的不過是嚇唬嚇唬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胖子。

但接下來的事情，卻是對她真正的考驗。

不斷收攏的道域里，天與地已經徹底雜糅在了一起，僅剩的空間也縮進到了眼前。

眼看著他們似乎就要被空間擠壓到泯滅。

而這就是莫嬈等待的時刻。

就是現在！

幾乎沒有任何間隔時間，體內蓬勃了不少的靈力，按照已經練習了無數次的運行軌跡，瞬間向雙腳匯聚而去。

莫嬈一手捏出法決，一手抓著楊聚寶肉感十足的胳膊。

「靈化清風，虛空踏行！」

她要施展的正是踏虛步。

所謂踏虛步，是少數練氣期就能修鍊的法術之一，雖然此步法並不能讓練氣期的修士真正地做到憑虛御風，但短暫的滯空騰挪卻是可以的，更遑論只是爬個懸崖了。

況且踏虛步說破天也只是個練氣期的法術，而莫嬈現在已經突破到了築基期！

下一刻，所有光芒泯滅，而後更加刺眼的光明乍現。

山體複位，雲霧重現！

莫嬈的道域徹底消散了。

世界又恢復到了之前的樣貌。

「啊……救命啊……就命！」，楊聚寶瞬間感覺腳下一空，整個人迅速往下墜去，死亡的恐懼支配了他所有的神經。

但好在只是下墜了幾米之後，一股穩定的拉力從他的手臂上傳來，止住了那股扯著他往下墜的引力。

原來他的手臂始終都被莫嬈拽著，這才不至於讓他在莫嬈的道域，消散的瞬間就跌入萬丈深淵。

驚魂甫定的楊聚寶，咽了咽不斷分泌的驚恐的口水：「我……我還……能活嗎？」

「吵死了！閉嘴！」，莫嬈煩躁地罵了一句。

此時的莫嬈，就攀在楊聚寶之前攀附過的崖壁上。

體內激涌著的磅礴靈力壓根就沒有一絲一毫能釋放到體外。

原本以為突破了築基就十拿九穩可以釋放的踏虛步又又又一次夭折了！

唯一還算慶幸的是，莫嬈到底是個修士，而且是個已經突破到了築基期的修士，因此單憑著肉體的力量，哪怕此時她還要騰出一隻手抓著和她體重差不多的楊聚寶，她也還能穩穩地攀在崖壁上。

但這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因為這樣拽著一個人，她很不好爬……

而且，她堅持的住，她手中的這個小胖子怕是不行。

崖間的風越來越凌冽，吹得楊聚寶既是哆嗦又是冒汗，眼淚鼻涕也跟著飈了出來，但他不敢動，不敢擦，視線很快就模糊了。

此時的他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臘肉，隨風不停地晃悠。

恍惚之間，莫嬈的聲音混雜在山風之間傳進了楊聚寶的耳中。

「小胖子你聽著，我等會就放手，但是你不要掙扎，也不要去抓崖壁，我很快來救你。」

此時的楊聚寶已經有些意識模糊了，他想說，大姐要不你給我借個力，讓我也攀到崖壁上，好讓我磕顆葯。

他張了張嘴想要為自己謀個生路，鼻涕卻先流進了嘴裡，乾涸的喉嚨壓根就發不出聲音。

真是好慘啊……

幾經生死關頭，有些麻木了啊……

算了，我不活了……

不知是在哪個瞬間，楊聚寶覺得原本在瘋狂往下拉拽，鞭撻他的那些風，開始溫和了，開始托著他，提著他。

而那個好看「大姐」的身影卻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小到變成了一朵綴在崖間的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