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訣別(下)

第二十四章 訣別(下)

住在醫院裡,通常不可能睡得很好。即使在這貴賓病房中,可能因為太靜,也因為陌生的環境,因為白天睡太多,紀躍飛清晨三點多就醒了。空寂寂的病房裡,只有他一個人的呼吸,這裡不需要家人陪夜,隔半個小時,就會有護士悄悄進來,查看一番,何況他也不是什麼大病,就腿和手臂有些不方便,其他一切都好。頭腦清晰,能分析任何事,肌膚能感受疼痛,心會不安分地慌亂。

就是因為太好,他才會不能好眠。如果可以,他寧願跌得傷重點,說他自私好了,那樣至少小榆不會離他而去。她是善良女子,捨不得讓別人失望和難過。可是他真的不錯,再過幾日就能出院,有兩三個月,拆去石膏,稍復健一下,就恢復了。

她沒有和他分離過,不管他何時回家,她都在,於是才給他一種錯覺,以為她永遠都在。是他疏忽了,沒有用心地呵護他們的關係,沒有明白自已的心,一直活在自以為是里,輕易地就讓她與他錯身而過。

航過千辛萬難、驚濤駭浪而漸漸駛進一個安全的港灣,縱任有萬劫不復的情愛,終也會倦於飄泊流浪。他現在已說不出任何豪言壯語,只渴望他能和她,四個手掌,圍成一個小小的谷,純粹只有他們自已的風雨和陽光,在這樣的落雪之夜,讓寒冷凝結在無邊的黑暗中,他和她世界里只有彼此。

可惜,這也只是一個很美麗的夢了,來不及實現,就已破碎。

好羨慕此刻,那個能把她擁在懷裡的男人,吻她的容顏,聽她的輕語,迷戀她的微笑。他不妒忌,因這他沒有資格,他配不上她的美好,眼睜睜地看她走遠,獨自體會心痛欲絕。

如果他知道珍惜,此刻,她一定守在他身邊……噓寒問暖,極盡溫柔。她的情不濃,淡淡的,不讓你困擾,不讓你煩憂,宛如溪水輕流,讓你不知不覺沉醉其中。那是她愛的方式嗎?那樣的愛寵壞了他,以後讓他到哪裡再尋到這樣的愛呢?

難道從此後,他要終其一生,靠回憶來度過沒有她的日子嗎?

他沒有答案,也許答案已經明了,而他現在還不肯承認。

窗帘忽地被拉開了,滿室一下明亮起來。紀躍飛有點不適應,閉上眼睛。

「紀總,是不是該起床洗漱了?」一個高大的身子欠身輕笑著看著他。

他有些惱怒有人打斷他的沉思,不情願地用完好的一隻手臂撐起身子,半坐了起來。每天早晨八點醫院開始探視時,付剛就會準時過來報到,他可不是送什麼營養早餐,而是送來一大疊待批閱的合約和草案。

「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我是病人,你多辛苦點。」紀躍飛無力地拿起筆,開始看合約。

「呵,我可不是偷懶,我是怕你太閑了,會胡思亂想的。」

這是好友兼助手講的話嗎?紀躍飛真懷疑自已認錯了人。

陪護的男護士進來幫助他洗漱好,再送上早餐。一切妥當后,紀躍飛的心情才有些好轉。認命地專註看著一頁頁合約,誰讓他是大公司的總裁呢,生個病都沒有理由偷懶。而另一個人則好悠閑地從一側的果籃里挑了自已喜愛的,洗凈了,慢慢吃著,也不在意這數九寒天,會磣牙。

「哦,對了,忘記和你說一聲恭喜了。」付剛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紀躍飛白了他一眼,「我這樣,象是喜嗎?」

「呵,當然不是指這個,我是說你快要升級了。」

「升級?已經升到公司最高層了,你讓我往天上升呀!」

「喂,口氣不要那麼沖,好不好?」付剛挑了下眉毛,一臉等戲看的壞笑。「我是指你快要做父親了。」

紀躍飛呆住了,張大嘴,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是說小榆有孩子了。」他的心緊張得都停止了跳動,如果是真的,那她就會留下了,不是嗎?

就知道他會那樣說,付剛一點也不意外,歡快地笑著搖頭:「NO,NO,你最近還與誰有過激情之夜呢?」

紀躍飛一下失望地倒在床背上,苦笑著說:「原來不是小榆呀!」驚喜還沒冒出泡,又被冰水吞沒了。

付剛奇怪他怎麼不接他的話,「做父親的感覺如何?」他不放過,繼續追問。

紀躍飛瞪他一眼,「何時學得這麼八卦,誰人說我做父親的。」

「吉星兒!」付剛涼涼地說。

紀躍飛一點也沒有吃驚,只是掠過一絲嘲諷,沒有答話。

「怎麼啦?」付剛真的好奇了,「難道你不想要她生下你的孩子?」

「付剛,說來我們也認識很多年了,你真的認為我是個很蠢的人嗎?」

「沒有,我從不會有這類的想法。」作為商人,他太精明了,所以才會年輕輕地坐上總裁位置。但在感情上,付剛不知如何來評述,好象有點迷失吧!

「我承認我是和她有過激情,但是在我再無理智,只有身體做主時,我亦不會濫到不做任何措施就和別人上床。吉星兒,我和她各取所需罷了,其他不可能有任何牽連的。」很生氣要把自已的**如此清明地講給別人聽,紀躍飛臉都青了,眼神冷得讓人寒慄。

「那天,葉老師過來看你,我下樓找醫生問情形,上樓時在電梯口親耳聽她對葉老師說的。我怕你被蒙在鼓裡,今日提醒你一下。」言下之意,他付剛可不是好奇之人。

紀躍飛冷眸越來越冰了,「她這樣和小榆說?呵,是怕小榆還不夠死心嗎?她的目的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是她真的打錯算盤了。對,我承認那一晚我是失控了,沒有理智,才做下那類蠢事,所以老天罰我這樣躺在床上。她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我這樣的公司可能太小,容不下她,付剛,通知人事部門,結清吉秘書的薪水,今年的獎金和分紅也給她,然後請她另尋高就吧!」

「這樣好嗎?」

「是她逼我的,我沒有辦法再留她了,放心,她那樣的女人不會缺少機會的,她的能力足以讓你刮目相看。」除了他,她同時還和幾個男人保持著固定關係,只不過,他是她想保持長長久久的人。

付剛點頭,「吉秘書走了也好,至少你和葉老師之間就少了一道阻礙。女人有時會想不通,男人為何能和不愛的女人上床,其實不是在找借口,那真是一種生理衝動,過了就過了,現在有些女人比男人還豪放呢,吉秘書就是這樣的人,但葉老師太傳統了,她可能暫時不會原諒你,紀總,你的追妻之路可能會有點辛苦哦!」

紀躍飛落莫地一笑,「如果只是辛苦,我也認了,而是現在這條路已斷了。」

「什麼意思?」

「適合她的人已出現,我沒有資格追她了。」

「你退縮了?」付剛不相信他會放棄,明明他很在意她不是嗎?

「我亦無力!」付剛不知他真的努力過,甚至墾求過,但她走的心太堅定了。作為男人,他只能留下最後一絲尊嚴,裝作大度地放手。

付剛同情地聳聳肩,「少有你們這樣的,分手都默默。」

分手都默默?很合乎她的性情,不是嗎?走得悄無生息,如她沒有停留過,可他卻刻骨銘心了。

付剛走了,今日沒有輸液,醫生查過房,病房內就只有他一人。公司同仁、合作為伴、常有來往的客戶、朋友們,前幾日紛至沓來,把病房擠得水泄不通,該來的都來過了,父母那邊他沒有言聲,怕老人會擔心,在京就沒有其他親人了,除了她。此刻,孤獨象海水一般從腳下慢慢湧上來,他就象被鎖在一個孤島上,與世隔絕,沒有希望。

室外零下十度,室內暖如初春,他卻冷得栗然。

門被輕輕敲響,然後飄進幾縷髮絲,紀躍飛心狂亂地跳著,呼吸急迫的看著。葉小榆呵了呵手,微笑地推門進來,「紀大哥,我怕你在睡覺,不敢太用力敲門,今天好些了嗎?」她自如的神情如他和她之間沒有過節,可卻也沒有過親密,只是很熟識的故人。

他要求不高,能看到她就夠了。

「外面很冷嗎?」他指著床前的椅子讓她坐下,又把床邊桌上的果籃推給她。

她脫去大衣,一件合體的毛衣裹住纖細的身子,很是窈窕。「又下雪了,天陰沉沉的,一兩日只怕不會放晴。還是你這裡暖和。」挑了個大的蘋果,細細地削著,剖開,一瓣放在他嘴邊,他愣了一下,含住,冰涼的果肉有些甘甜。

「今天沒有上課?」他其實不知該說什麼好,但好喜歡這樣的午後,室內只有他和她,溫馨得醉人。他沒想到她還會過來看他,在得知他出軌之後。

她淡淡一笑,又遞過果片,體貼地把刀換到另一隻手,怕碰到他。「早晨課結束了,下午我請了假,有些事要做。」剛剛從婦產科檢查出來,果真如預感。拿到結果的那一刻,她沒有任何念頭,就直奔他這裡,因為他是孩子的父親,他應該第一個知道,當然她不會說,她只是想讓腹中的孩子「看到」父親是誰,要告訴孩子他的父親很優秀,只是她和他沒有緣。這也是對紀躍飛的尊重,他給了她一個小小的生命。

「住的地方還好嗎?」

「和一個模特兒合住,她晚上演出,白天休息,剛好和我反過來,我們互相尊重。」

「總租不是事,我給你買個二居室吧!」不舍她一個人漂泊著,居無定所,私心地想給她一個家,也可以讓他看到她過得好不好。

「紀大哥,不要了,我住不長的。」葉小榆抬起眼,搖搖頭。

「為什麼?」

葉小榆遲疑了一會,深深地看著他,「紀大哥,春節一過,我要到美國去修博士。幾年內不會回國。」

她要走了,與他不只是隔幾條街幾個區,而是隔了一個太平洋,分居兩個半球,紀躍飛失神地呆在那裡,什麼也說不出來。心如浸在冰里,很冷很冷。

葉小榆不敢看他的臉色,佯裝收拾桌上的果皮,在洗手間里拭去眼角的淚水。

「小榆,我明天給你的卡上匯一百萬,不準拒絕。在國外,物價很高,生活很不易,讀書又辛苦,沒有機會打工賺錢,這些錢在國外不算多,但可以讓你做個安心讀書的清貧學生。」他真摯地說。無由挽留,他能做的就只有這些。

「我已申請到獎學金,而且我也找到了給一個教授做助手的工作,錢不會有什麼問題,紀大哥……」

他不悅地打斷她的話語,「接受我的關心有那麼難嗎?小榆,我又沒有給你家產的一半,我知道你獨立,你堅強,但這是我紀躍飛的心意,與是不是你的前夫沒有任何關係。」他的話講得很重,生活過半年,她那點學者的清高,他是一清二楚。

她抿著嘴,看了他許久,低下眼帘,無奈地說:「知道了,我接受還不好嗎?」

他這才露出微笑,伸過手,把她微冰的手執在掌心,「你媽媽一定好驕傲吧!女孩子家出國讀書,在小鎮上會象一枚炸彈,很多人都會震動的。」

她笑了,「沒有那麼誇張吧!我讀的是數學,又不是什麼熱門專業。」

「亂說,那些熱門專業都是依賴數學發展的。」情不自禁,手一寸寸延伸,他輕柔地攬住她,暗啞地說:「小榆,讓我抱下你,最後一次!」

她順從地任他抱著,把頭擱在他肩上,任他抱得緊緊的,成串的淚珠無聲地落在他的襟上。他好想能吻吻她,可他不敢,也沒有那個資格。只一刻,他逼著自已放開了她,她側過身,從衣架上拿過大衣,背朝著他,不想讓他看到她的淚眼,努力讓聲音平和,「紀大哥,下面有人在等,我們先走了。」

他苦笑地點頭,「好!你走時,我不去機場送你了,先在這裡祝你一路順風。」

「謝謝紀大哥!」她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緊閉雙眼,躺倒床上,舉手拉衣,一手潮濕,他不禁也淚水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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