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疑
青枝又夢到了這段日子反覆做的夢。
一輪明月掛在上方,白得有一絲詭異。
她騎著一匹驚慌失措的馬,在樹林橫衝直撞。
身後,幾個身穿黑色衣著的男人在騎馬追趕著自己。
眼前的樹林越來越暗,突然之間,自己的馬匹因撞到一棵樹而突然止步,自己剎那之間被甩下馬來......
身後的幾匹馬,在向她靠近......
「救命......」
她的呼聲越來越低,漸不可聞......
總是在這樣的時刻她突然驚醒。
每一回醒來,都是心有餘悸。
她不明白,自己一而再地所做的這個夢,和原身的死因,又是否有關?
她醒來那日,聽到孔家人說過,她是在一個荒郊野外的樹下被發現的。
按她這房裡丫頭雀兒的話說,她被抬來時,本是沒了力氣,卻在一天後意外蘇醒,讓孔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驚呆甚至於驚嚇到了。
......
清晨。
雀兒幫青枝梳妝的時候,青枝看著鏡中自己那張素凈的面孔道:「雀兒,你等會去我櫃里拿件我的衣服換上,陪我去個地方。」
「四公子要去哪?」雀兒手上動作停了下來。不解因何青枝要他換上男裝出去。
「我那日落馬之處。」她想去那兒看看,看能不能換起某些原身的記憶。
「那兒可萬不能去。」雀兒聲音都變了,似乎青枝提及的是讓人恐慌的極不吉利之處。
「你不陪我去,我便自己去了……」青枝說著往外走去。
「公子等等,我陪你去就是。」雀兒擔憂青枝再遇意外。
雀兒幫青枝梳好發束后,走到青枝房間靠東牆處的衣櫃前,打開櫃門,找出一件青色長衫,去了自己房間。
再過來時,她已經洗去了臉上的粉脂,髮絲挽在了頭頂,原本翠色的裙裾換上了剛才拿去的男式青衫,她個子比青枝低一頭,衣服在她身上有些寬大。
兩人一同去了馬棚,牽了兩匹馬,出門而去。
天色陰沉,無雨。
然地面潮濕,水跡處處,想必昨日曾經落雨。
青枝不知自己落馬的具體地點,雀兒在前領路。
那日早上,是雀兒在城東之郊率先找到青枝的。前一晚上孔家全家出動找了一晚都沒找到的青枝,被她在一大早的樹林中找到了。
她現在還記得,當時探她鼻息的那刻的絕望。
現在重走舊路,一路上每一想到那個地點,雀兒心裡便一陣心有餘悸。
開始時走的俱是平坦的大道,道邊是一望無際的原野。
到了一岔路口,雀兒拐入一小道。
小道往前再走幾十丈遠,便到了一樹林。
林木高深,鬱鬱蔥蔥。
雀兒在樹林中緩慢前行,邊騎行邊細細視察。
青枝在後,緊緊跟隨。
因了夜裡夢境的緣故,林中一枚落葉倏然而落也會讓她心驚膽跳,四處張望。
終於雀兒在前面停了下來,下了馬,指著一棵徑約一尺的楊樹下方道:「就是這兒了。」
青枝下馬。
她站在樹邊,看著這樹,以及樹邊的方寸之地。斑駁的樹榦筆直入雲,樹下面是乾枯的陳年舊葉。
她努力沉思,想要激起些原身的回憶。
這是她來此的目的。
但似乎毫無效果,她什麼也想不起。
「公子咱回去吧。」雀兒雙手不安的擺弄著馬繩,道。
「咱家以前可有仇人?」青枝緊鎖雙眉,眼盯著下方潮濕帶著水珠的陳舊樹葉問道。
「我沒聽說過,我十二歲那年就來咱家了,咱家若是有仇人,也是十幾年前的仇人了。但這種可能性很小。老爺那麼和善的一個人,哪會有什麼仇人?」
說到這兒雀兒似乎明白了什麼:「公子,你不會是以為,你是被人陷害所以才落馬了吧?如果真是這樣,你又怎會醒來呢?所以你可不要亂疑心了。」雀兒覺得,青枝多半是多慮了。
「我落馬之前,家裡可有什麼可疑的事情發生過?」
「不曾啊。」雀兒想也不想答道。
「你細細想下。」青枝邊說邊四處徘徊著,目光四下里看著。
雀兒右手無意搭在馬鞍上,顰眉凝思,頃刻之後她道:「倒是有一件事有一點可疑。」
青枝聞言停下腳步,向她看來,「什麼事情?」
雀兒望天邊想邊道:「有一天老爺被一個人請走了,說是給他家的主子看病,一連好幾天老爺都沒回來,孔家那幾天著急死了,四處尋找,一直沒找著,幾天後老爺自己回來了,問他那幾日去哪給誰看病去了,他說只是個尋常人,讓她莫要瞎問。當時夫人就很奇怪,夫人又問他那個尋常人是哪裡的,老爺說讓她不要多問。他當時說的時候語氣有點怪,我當時聽了有一點詫異,而且我覺得,老爺回答問題時的語氣好像很不想讓夫人多問似的。後來我就不記得這事了……」
「你可還記得這事發生在什麼時候?」
「大約你落馬前幾天的樣子。」
青枝眉頭緊繃,彷彿感知到了一絲不祥。
「公子你莫亂想了。你就是落馬了而已,老爺低調謙遜,為人又好,咱家怎會有什麼仇人呢。」雀兒擔心青枝鑽牛角尖,再導致心病。
青枝沒回答她,她在附近的地面上找了個約兩尺長的手指般粗細的沾著水的枯木條,用枯木條翻動著附近的樹葉。
既然來了,不如找找看有沒有什麼意料之外的物件。
她知道不見得有,但她還是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她的動作更像是隨便翻翻。
當一個沾滿泥跡的長方狀的青銅片從枯葉間暴露出來時,她扔下手中的枯枝,將它撿在了手裡。
這青銅方片正面雕刻著一隻張開翅膀的鶴,雕工精細,背面什麼也沒有。
這是什麼時候什麼人落在這兒的?她無法猜測。
也許它在這兒已經很多年,也許,只是昨天。
她從袖中掏出布巾,將它擦了擦,將它同布巾一起放進自己袖中,對雀兒說:「咱們回去吧。」
兩人歸去路上,剛進城一小段路,突聽到耳旁一聲女子的聲音:「孔公子,出來騎馬?」
「嗯。」
青枝轉臉,見是一著紅裝紗裙的年輕妙齡女子,面若桃花,滿臉含笑,在看著自己。她眼下也騎著馬。
「你是?」
「孔公子不記得我了?」這女子驚詫。
「上次落馬後記憶有些缺失,姑娘勿怪。」
「我怎會怪罪於孔公子呢。」女子笑道。「我聽說你落馬時,可為你擔心了!你現在好些了沒?」
「謝姑娘挂念,好多了……」
青枝見這女子每說一句就臉上一紅,嬌羞的樣子實在可愛,打心眼裡喜歡這嬌滴滴的姑娘。
「請問姑娘芳名?」
「你連我名字也不記得了?我叫鄭容娟。」
「鄭容娟,好名好名。」青枝禮貌贊道。
「好在何處?」
「鄭家女子,其容娟娟。」
女子笑了起來,「孔公子,你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呢……」
「哪裡不一樣?」
「以前你可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經。那時我騎馬經過你和你打招呼,你只是應一聲便不再理我了……」
青枝這段時間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些原身的性格,不苟言笑,一本正經,聽話懂事,等等等等......
她回道:「其實那時候你只是和我不熟而已。」
「那現在我和孔公子算是熟了嗎?」
「算吧……」
鄭容娟又是紅了臉。
青枝心道,這古代的女子,還真是愛紅臉。不過,她突然覺得紅臉也是門學問,比如,她就因這女子愛紅臉而對這姑娘滿懷好感,若自己此時是個男子,說不定就會愛上她了吧。
......
晚膳后,青枝在藥房里忙到戌時,方才有功夫看看醫書。又等了一刻鐘也未見人來,青枝決定回自己房裡看。
「錢六,咱們關門吧。」
「好勒。」錢六起身道。
正在這時門口閃進來一人。
身材頗高,瘦長臉型,身子看著孔武有力,大約二十歲的樣子。
錢六說道:「齊方,你來了?」
青枝抬頭一看,是在陸府看到的那個長臉小廝。
齊方走到台前,道:「我家公子讓我再來請孔大夫過去一趟。」
青枝問道:「他又如何了?」
「他到今日頭疼仍未好轉,所以想讓孔大夫再去給看看。」齊方回道。
「你先回去,我就來。」青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