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溫柔二

燕十九擅口技，曾與天橋底下賣藝的口技人廝混過，薄唇輕啜，一聲聲清脆鳥叫盤旋而出，時而成曲，時而成調，時而兩三聲稀疏隨意灑落，時而歡快愉悅，如山林間清風吹拂山崗，明月灑落大江，化為看不見的大手，拂去素素的眼淚。

「你還會這個啊？」

燕十九得意：「那是，燕十九有不會的嗎？」

素素抹去眼淚，踢了踢腳邊的殘渣：「你不會修灶啊。」

小姑娘軟乎乎的語氣天真嬌憨，卻比任何人都要戳他心窩子，青年神色凝滯，苦惱的摸了摸鼻子：「要不，咱們換一個？」

「換一個？」素素反問，搖頭：「沒錢。」

「咳咳，等著。」

「哎，要吃飯了……」

素素話還沒說完，一旁的燕十九身影一晃，消失不見了。

好嘛，神出鬼沒的。

素素嘆氣，蹲下來，老老實實的把殘渣收拾乾淨，愁眉苦臉的望天：晚上吃什麼好呢？

低頭。

算了，啃土豆吧。

蘇娜嬤嬤陪著素素啃土豆，外邊響起敲門聲，燕十九滿頭大汗的拎著爐子進來，眼睛亮亮的：「你看看，我找人打的新爐子。」素素湊過去，黃澄澄一個大爐子，她試了試，沒提起來，還挺沉的。

「好使嗎？」

「好使的很。」他往裡屋走，抬頭撞上蘇娜嬤嬤，笑臉一僵：「這屋裡頭還有別人呢？」

「這是蘇娜嬤嬤。」

素素介紹。

「哦。」燕十九連忙說道：「嬤嬤吃了嗎？」話出口，就後悔了，恨不得抬手給自己一耳光，蘇娜嬤嬤手裡拿著啃了一把的土豆，混濁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手忙腳亂的青年。

「你叫什麼？」

「燕十九。」

「你姓燕？」

「是。」

「燕老三是你什麼人？」

燕十九一愣，咽了咽口水——他師傅大名燕沉落，別號燕老三，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黑白兩道通吃，聽到燕沉落燕大俠的名號誰不敬個三分？

傻徒弟！

聽完徒弟的話，燕沉落啞然失笑。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師傅也有怕的時候。

師傅也有怕的？

小十九懵懂天真的看著師傅，在他看來，師傅是世上最厲害的俠客。

可師傅也有怕的？

是啊，師傅……也有怕的……

斑駁的光影灑落於俠客蒼老的臉龐，曾經俊美不凡的面容爬滿歲月的痕迹，隱匿於光影下的黑色眼眸飛快的掠過一絲苦澀，他仿若聽見師傅的嘆息：

若有人提及燕老三，你便逃了。

思緒拉回，得不到回應的蘇娜嬤嬤捏著半顆土豆，慢慢吞吞的又問了一句：「你是燕老三的徒弟？」

「是……」

燕十九不動聲色的打量蘇娜嬤嬤，一身青灰色衣裳，花白的頭髮，爬滿皺紋的臉，看起來年歲有些大，眼睛也不大好，看人的時候需要眯起眼睛，目光混濁蒼老，佝僂的身形帶著大病初癒的憔悴和消瘦。

蘇娜嬤嬤微微一笑：「許久不曾見燕老三，不想他多出個年少有為的徒弟。」

氣氛微微凝固。

素素湊上去，遞給蘇娜嬤嬤一個土豆：「嬤嬤，吃土豆。」

嬌嬌軟軟的聲音喊得蘇娜嬤嬤化成一汪春水，心尖尖軟的厲害，臉上掛了笑，連忙接過來：「吃土豆，咱們素素就是乖。」

解決了氣氛的危及，素素鬆了口氣。

燕十九是個好人，不光幫了她還給她送了新爐子，雖然素素不明白燕十九為什麼會怕和善的蘇娜姑姑，但她打心眼裡不想燕十九為難。

素素還是很會察言觀色的。

小姑娘嘴角一翹，貓兒一樣的笑起來。

燕十九捂著心口：真他媽的可愛。

蘇娜嬤嬤咪咪笑：就是這麼可愛！！

素素請燕十九吃了土豆，燕十九用新爐子當回禮，他把爐子敲得噹噹作響：「你瞧瞧，這東西絕對沒的說，城口王師傅打造的好東西，當年他祖上是給太祖皇帝修兵器的，傳下來的好手藝。」

「太祖皇帝修兵器？」

「你不知道太祖？」燕十九反問。

「不知道。」素素搖頭，他們家散的早，爹媽都不在了，獨剩她一個跌跌撞撞被賣到宮裡，雖然辛苦了些，也算吃的上飽飯，要問當朝皇帝是誰她還答的出來，要是往上數三代，就不曉得了。

燕十九怪可惜的：「你要多讀書啊。」

素素眼睛一亮：「我喜歡書。」繼而黯淡：「冷宮裡沒有書。」她揮舞雙手，比劃出大大的建築物的樣子：「他們把書都藏在那兒呢，我想去，卻被侍衛驅趕了，像我這樣的僕役是沒辦法去的。」

她的手臟髒的，指甲縫裡殘留爐子的灰燼，想起雪白的書頁，搖搖頭：「我會弄髒的。」

燕十九定定的看著她，手裡的爐子掉在地上發出好大的響聲，驚擾的素素抬起眸子，正正對上他溫柔纏綿的目光，深邃安寧，猶如星光瀰漫，披霞光逐夕陽，殘紅浸染眼角的憐惜，她那一句「爐子掉了」生生咽回了嘴裡，她不該說，也不能說這樣大煞風景的話，少女櫻唇微張，磕磕絆絆，來來回回的吞吐著氣息：「燕……燕十九……」青年目光灼灼，想要將她灼燒出一個洞，裡面的熱量恨不得將她融化，素素覺得手足無措，覺得拘束，更因為心裡那點子隱秘的曖昧和見不得光的難以啟齒的少女心思而惴惴不安。

沒人告訴過她，該怎樣去面對男人的愛慕。

也沒告訴她，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滋味。

更沒有人能讀懂少女春心萌動時的羞澀和靦腆，那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而是春天到來時，枝頭萌芽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