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你嗎？轉過來

遲明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淡然地望著前方密密麻麻的車流。剛剛結束十幾個小時的航程，旅途的倦意，已被重歸故土的複雜情緒所沖淡。

算算日子，在國外已經住了四年多了。離開的時候毅然決然，以為可以放下曾經的所有，如今重回這座城市，心中又有無法言說的酸楚。

一旁的韓美娟雙手握著方向盤，踏在剎車上的右腳有些發酸，她直了直腰，對身邊的遲明說：「剛下飛機就遭遇大堵車，很不習慣吧？你離開的這幾年，珠澳變化很大，市裡的私家車都超過三百萬輛了。」

「曼哈頓也常常堵得水泄不通，大城市的通病。」遲明不急不躁地說。

兩人被堵在市中心的金融區，這個片區，是銀行、證券、保險公司等金融機構彙集的區域。

「前面是不是出車禍了啦，今天堵得有點不正常。」韓美娟看了眼液晶屏上的時間，上午十點多了，按理說應該過了早高峰的時間。

從遲明坐上車開始，韓美娟的話匣子就合不上了，饒有興緻地談起城市這幾年來的變化。

四年前，珠澳市升格成直轄市，這幾年的發展速度驚人，幾乎是一天一個樣，人口暴增，市內新建的高樓星羅棋布，一路上都能看到正在建設中的各種工程。

城市在發展，在城市裡生活與打拚的人，也在不停地向前邁步。韓美娟由一間不足十平米的服裝店起步，經過四年的苦心經營，創辦了自己的女裝品牌，已經開了三家連鎖店。

車流終於開始移動，韓美娟的車緩慢地行駛了幾百米后，她找到了堵車的罪魁禍首，原來是華威大廈前的馬路，被封閉了半邊，形成了一個人為的交通瓶頸。

遲明好奇地側頭望去，車子行駛在最右側的車道，能看見對面的人行道上，不太尋常地聚集著一大群人，中間還有幾個手拿話筒或攝像機的記者，看樣子應該是發生了大事件。

人群忽然出現騷動，像一群覓食的猛獸尋見獵物般，向著大廈的正門涌去。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警察，押著一個垂頭喪氣的男人，從大廈里走了出來，身邊還跟著一高一矮兩個女孩。

面對來意不善的人群，穿校服的小姑娘瑟縮著用手捂住臉，她身旁年紀在二十歲左右的女子，迅速轉身擋在小姑娘面前，像只滑稽的鴨子一樣，倒退著向馬路邊走來。

女子挺得筆直的後背，還有修長的頸部曲線，讓遲明感到無比的熟悉。他的心劇烈地顫動了一下，皺著眉頭緊盯著車窗外，彷彿有另個一自己蹦了出來，在心裡無聲地沖著她大喊：「轉過來，轉過來！」

身邊的韓美娟，沒有察覺到他情緒的異常，繼續跟著前車的屁股向前挪蹭，車上的導航顯示，再有個三百來米，就是一馬平川了。

車子行駛的速度雖慢，但也在不斷地向前，女子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遲明的視線範圍內。

遲明微不可聞地深吸了口氣，讓心情儘快平穩下來。一個相似的背影而已，真的是她又當如何，他在心裡自嘲。

「你在看什麼？那麼認真。」韓美娟轉頭看了他一眼。

「看熱鬧。」遲明語氣淡淡的，稜角分明的臉上，恢復了一貫的清冷神色。

擁堵的路段終於走到了盡頭，韓美娟加快了車速，一路呼嘯而去，心裡有種重獲自由的快感。十五分鐘后，車停在了鉑悅酒店門前。

韓美娟心裡很清楚，遲明這趟回來，肯定會選擇住在酒店，他不會再回去以前的家——穆氏夫婦的家。

遲明在美國的助理，半個月前就幫他訂好了這家酒店的國際公寓。房間有一百多平米，比酒店住著舒服，又有獨立的大堂和電梯，一層只有兩套房間，私密性也比酒店強許多。

車子剛停穩在公寓大堂的門口，服務生便推著行李車走了過來。遲明的行里不算少，一個裝電腦的雙肩背包，三個大旅行箱，看來是要住上一段時間。

韓美娟盯著他的箱子出神，材質是時下流行的鋁鎂合金。她每次見到這款旅行箱，都會聯想起美國大片里特工用來裝武器箱子。

兩人並肩走進公寓的大堂，大廳內的裝修明快而華麗，地板和牆面是乳白色的大理石，中央有個三層樓高的水晶吊燈。

大堂經理穿著一身黑色西裝，三七分的短髮打理得一絲不亂，聽口音應該是香港人。他的笑容職業而親切，動作嫻熟地協助遲明辦理入住手續。

遲明一絲不苟地填寫著住客信息表，他垂著眼瞼，顯出長而濃密的睫毛。

前台的里側，站著兩個清秀的女服務生，兩人花痴一樣，盯著這位即將入住的客人，時不時互相交換個眼色。

韓美娟站在遲明的側面，也在打量著他。在機場接到他后，她還沒有來得及仔細看看他。

跟四年前相比，他的容貌和身材幾乎沒有變化，氣質則愈發地沉穩內斂。也許是長時間呆在實驗室里的緣故，他原本紅潤健康的膚色變得有些蒼白，顯得缺少生氣，但配上眉宇間的清冷神色，又使他散發出空谷幽蘭般優雅的氣息。

她與服裝打了多年的交道，見人先觀察衣著打扮，也算是她的職業病。遲明身穿一件白色的休閑襯衣，卡其色的九分窄腳褲，配一雙桃木色義大利手工皮鞋。

他身上看似普通的一件白襯衣，在內行人的眼裡，卻是簡約而不簡單。高端品牌才會使用的立體剪裁，考究的海島棉衣料，細看有一層蠶絲般的光澤，領尖和袖口的細節處，都有精製的刺繡紋樣。

在韓美娟的印象中，遲明極其偏愛白色。她剛來城市打工時，曾在服裝店干過兩年銷售，接觸過形形色色的客人後，她為了能更好地推銷店裡的衣服，根據顧客對色彩的喜好，可以推斷出他們的性格。喜歡白色的人，個性高傲又原則性極強，是典型的完美主義者。

二十分鐘后，入住手續辦好了，大堂經理雙手將一個文件夾交到遲明手上，禮貌而專業地解釋道：「遲先生，您入住的是二十五層的兩套房間，這是公寓的住房手冊，上面有您的私人管家的名片，他將全天候待命，房門您可以用指紋開鎖，也可以使用密碼。」

「謝謝，如果頂層獨套的公寓空出來了，請幫我轉過去。」遲明客氣地謝過經理。

「沒問題，祝您入住愉快。」大堂經理欠身鞠了個躬，將兩人引至電梯間。

遲明本想預訂頂層的獨套公寓，可在他訂房的前一天，那套房子就被訂了出去，無奈只能包下同一層的兩個房間。

韓美娟跟在遲明身邊，有些不解地問道：「你不是一個人住？為什麼要兩套房間。」

「我喜歡清靜。」遲明搖搖頭，沒有多做解釋。

韓美娟抿起嘴，他的答案令她更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