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不清醒
他並未答覆,只是將我身上略有滑落的大袍的往上提了提。重新替我蓋好。
做完后又當著我的面從馬車一側專備的軟錦安置地。抽出一條錦帕將方才接觸到我的掌腹指節遲鈍堅定的擦拭著。
一切都在不言而喻中。
我心涼了半邊,連同身都涼了半截。僵坐在他懷中如坐針氈。
他道:「真假與否。朕都不會…嫌棄鶯鶯。」
是懼是怒是恨。我盯著他竟哆嗦著唇齒道不出半點的話語。
也不知從何發出的聲音。
「你就是這樣想我的?」
他道:「我心中的鶯鶯永遠如你一般赤誠美好。就算……遭逢了什麼難事。於我而言,仍舊乾淨如初。
聽似安慰的話語卻如磨尖了的鋒刃戳剮。
我愣愣的盯著他,鋪天蓋地的失望就這般的傾軋的湧來。壓的人喘不過氣來。解釋的話語澀在心間。
終而似報復似爽脫的回他道。
「是!多謝陛下深明大義,好事成全了。臣妾斗膽,煩請陛下為我和我在宗人府……共修秦晉之好的夫婿!」
我咬重了那兩個字,恨不得鑿牙穿骨將這稱謂遙遙的傳遍山川河流。
「修築能夠同葬的合身冢!」
他顯然沒想到我坦蕩的承認,氣的一顫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不見波瀾的眸惱怒的瞪了我兩下。
道:「你…不可能!妄想朕為你做……」說著說著倒是自己愈氣。
將頭一瞥看向窗外。不搭理我佯做無辜迷茫的眼神。
片刻又倏然轉回。手捻著我外衣之上的一串珠玉。惱火道:「你…你就那麼承認了?」
我道:「是。」
他更著氣,語氣乍厲。卻又重蹈覆轍的再問遍:「你不同我解釋?就這樣承認了?」
我無畏道:「那不然呢?難道我要…不承認嗎?正所謂做過事再隱瞞都沒有用。所以我決定我承認…我如你心中所期願。我是你宮中最卑賤最骯髒最不恥的妃嬪。怎樣。你滿意了嗎?」
他臉色隨了我自我評點的話語愈發難看。
自欺欺人般的攤掌捂住我喋喋不休的嘴。「此事是我錯了…不該聽信謠言。讓鶯鶯受委屈了……」
我已無話可說。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可他偏偏愛一錯再錯。
這不過也是他虛偽言辭中平平無奇的一句。
以前我鬼迷心竅信他!現在再信就是缺心眼。明是故意做出那般動作惹我生怒膽寒和傷心,最後向他馴順解釋。
雕蟲小技。
欲說的話繞在齒間舌根。咸腥的血水彌著味經久不散。
沒來皇城之前,我尚不知自己能有這般的硬朗。
面毀手摺腿斷內腑重傷等……尋常妃嬪百年難得一遇的災事集中於一身。
我除卻嘔血外,還活蹦亂跳的跟沒事人一樣。
破天荒地成為本國最能抗揍的妃嬪。多虧阿娘給的好體魄。多虧南陽結的大米夠真夠硬。
多虧太醫院盡心儘力的服侍。
許是內傷嚴重,亦或者是見聖醫的馬車逃出生天,完成我心中夙願。更或是大哥紮根駐守京都之內,讓我這根蓬草有所依附。
此回再被林覺拎回宮倒沒了多少不甘不願。
入宮的第一件事。我在他強制要求的陪同下去了場刑場。
沒有聖醫口中所訴的皚皚白骨、紅燦血肉。我只能從捆綁人的刑架上找到絲縷的油膩碎發和…
浸入已深的血味。
刑罰的吏官道:早被收拾的內侍帶走,估是尋不回那層血肉和屍骸了。若我想留些念想,那破相公公剝脫的衣衫到還在。
我忍著淚懇請他找出來。
他畢恭畢敬的看了眼林覺。領我行進一間堆滿雜物的陰暗牢獄。從一堆雜色相匯的衣物中翻出來件結滿污垢的灰袍。雙手舉示予我。
我接過那件灰袍。
發餿臭味的衣袍如那老者內侍一般。如此破爛、如此不堪,如此的讓人遺憾,痛徹心扉。
我帶那件衣袍回了宿寧宮,將它安置在主屋的案桌夾層中。同林覺送我的群裙裾安放一同。那件灰袍在光鮮亮麗的衣裳的襯托下。更加醜陋不堪。
林覺展臂環我整個肩臂。他道:「鶯鶯…此時我定會給你個交代,也會為他立衣冠冢。是我考慮不周讓你受難了。」
我沒理睬他。他在宿寧宮哄慰了我半晌,被找上門的大公公連番催促了三四遍才離去。
臨走前。我見他吩咐大公公找來太醫,又命了一群禁軍將我宿寧宮圍住。
我有些乏,懨懨的看了看被闔緊的殿門。突兀驚覺,巧兒去了什麼地方?怎回來都沒見到。
空空蕩蕩的宿寧宮一時只留我一人。
這般想著,卻是不知不覺的趴著桌睡了過去。
當夜得了風寒,接連幾天都在床榻上度過。頭昏腦漲的分不清晝夜東南西北。偶爾清醒的時候,林覺都在。他將奏摺待批的官文全都挪到我宿寧宮中。
不管我何時睜眼都能在第一時間見的他被燈燭拉長的影。
發暈中連做的夢都是光怪陸離的。我夢見是他受傷,昏迷不醒。我飲了一口大滋大補的人蔘湯,唇對唇的哺入他口。因為戲本和飯後談資的情節中。都是這般描述的。
又忽然驚覺。這是在南陽發生的事情。
他睡卧病榻,由我這位閑人整天成宿的陪伴。
夢中還有涼透了的苦澀葯汁往我口中倒來。
有人輕柔扶直我半身,玉勺輕擦碗面,發出好聽的聲擊。舀了一勺又一勺的苦喂與我。我苦的發愁,緊閉著唇不讓他喂。稍顯強硬一點的喂法,我便哭。
糊塗的腦內也不用顧忌那麼多的薄面。不開心痛了苦了傷心了我便嚎著嗓子哭。甚至將飲入的藥水大咳著嘔出。
那個人不斷的輕撫我的背,為哭的喘不過氣來的我順氣。以後再沒了強硬的動作。他小心翼翼的拿玉勺試探,還得在第一時間貢上蜜餞讓我止苦止淚。
我入宮五年來恣睢任性過的憤懣。都借了此病全數發泄出來。
睡夢中被燒灼的難受,微微清醒想舔舔乾燥的唇時。都有人沾了涼水一寸寸的替我擦拭唇上泛出的干皮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