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日落黃昏時分總是有著兩位極出色的男子出現在棋盤周圍。
一白衣僧人,一藍衣公子。
皆是表情淺淡,從不多言。
「步步為營,處處暗藏玄機,離滅佩服。」白衣僧人拾了一枚子,眼睛未離開過棋盤。
赫岱淺抿了一口暖茶,並沒有急著出下一步,視線只是盯著一處沉思了半晌,最後唇邊勾起,淡道,「承讓。」
手下黑子伸向對方主盤。
此時寺院平靜被一陣喧嘩聲打破。
「醒了!醒了!醒了!」遠遠的芷佑和若兒的聲音傳來顯得格外分明。
離滅愕然,抬頭看著來人。
赫岱面色依舊淡然,狹長的雙眸懶懶半闔。只是,手中微顫的茶水傾瀉了他難以控制的情緒。
離滅臉上露出了許多年自己都未察覺的笑容,他拂袍起身,卻又定住了。
赫岱已匆匆離開。
獨留一盤殘局和他。
他笑了笑,笑容有幾分慘淡。
離滅進精舍時,被房間里擠滿的人著實驚著了。聽得最裡面有女子在質問道;「芷佑你這個大白痴!小姐分明還沒醒呢!你不知道欺騙大家感情是很缺德的行為啊!」
「可是剛剛你還跟我一起叫的歡呢,而且明明我就看到她眼睛動了,還衝我笑了笑,還抬手對我做了個手勢呢,怎麼現在又昏迷過去了?奇怪啊?」
芷佑在旁邊百思不得其解。
「赫哥哥。」
是那個幾乎與赫岱平分秋色的少年,同樣的出色耀眼,西域究竟是怎樣的地方,竟接連讓他離滅遇識得這般出色的男子。
「赫哥哥,別擔心。我相信南姐姐一定會醒過來的。」
那少年嗓音輕淡溫柔,如同海洋里純凈無暇的鮫人珠碰撞發出的聲音。
赫岱走進玉石床畔,佇在旁邊看著阮離,好一會兒才吩咐道,「你們都先下去。」
顧染白倚在雕花木欄旁,突然看著玉石床上的人笑了,搖手道,「走走走,我們都先出去吧。」
室內轉瞬間安靜下來,落日餘暉透過精舍里黃色琉璃門撒進屋裡,透著一股溫潤的暖意和不真實感。
赫岱就一直背身坐在屋內的桌邊飲茶。
終於——
「咕——」
某個躺在玉石床上的人再也綳不住了,坐起來。她揉著叫得很兇的肚子,尷尬無比的輕聲抱怨了著什麼。
卻是不敢出聲。
阮離身子虛的很,撐著一隻手坐在那裡看赫岱。
他整個人都處在顯得有些虛迷的餘暉里,給他的背影都渡上了蒸朧的淺金色。
特別美好。
突然就不敢出聲驚擾了這一切。
她覺得自己應該又是在做夢。只是,這夢,似乎太美,太好,太真實。她不由自主的伸了一隻手遙遙地想去觸碰,又覺得自己可笑。
那個背對著她的人卻開口說話了。
「睡夠了嗎?」
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失控,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不知從何說起。
他只能故作淡然,拿茶杯的手心濕冷一片。
他站起來轉過身看著她。
她的眼睛早已蓄滿了淚水,似乎一觸即發的就會往下掉。
赫岱墨黑的眼瞳深邃難測,靜靜地看著她,終於向她走過去。
「對不起……」她哭得很厲害,趴在他的懷裡,鼻涕眼淚抹了他一身,「對不起……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赫岱多年淡然的臉總算漸漸露出了久違的笑意,他抱緊了她不肯鬆手,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喟嘆,「我再也……不會弄丟你了……阿離。」
夕陽西下,整個蘭迦寺都被籠在一層奇異瑰麗的色彩之中,令人望之難忘。
「怪不得顧公子讓我們大家都出去,原來是想給小姐和赫公子獨處的機會呀!」若兒眉開眼笑地打趣著某個嘴裡包滿米粒飯菜的傢伙。
「什麼嘛!本來人家就害羞怯場,芷佑那個大嘴巴的傢伙喊來那麼多人,我根本讀不敢睜眼睛嘛。更何況如果不是肚子餓了,我才不想醒呢!」
嘴巴里大嚼著飯菜的阮離白了一眼芷佑,「真是個笨蛋,虧得我給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哦!原來是那個意思!」芷佑恍然大悟,「我就說嘛,大白天的我可沒有眼花!」房間里接連爆發出陣陣愉悅的笑聲。
「小孩長得好漂亮哦!越來越好看,簡直遠遠超過了你家赫哥哥!」阮離抱著已經足足比她高了一個腦袋的少年不停地蹭,完全沒意識到某處的低氣壓。
狄君無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輕輕抱住她,把腦袋放在她肩上,帶著無比的依戀和想念的情緒,「南姐姐,你終於回來了,君無,好想你……」
阮離微愣了一下,唇邊緩緩綻開一抹溫柔的笑意,「是呢,南姐姐走了那麼久,君無已經長大了……姐姐也好想你……」
正在眾人煽情快要落淚的時刻,熟稔無比的男聲飛了過來,「小細細卻一點沒變呢,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前胸太平。」
阮離扭頭看過去,並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只是卻是真的忍不住的想哭了。
那個美得還是那麼人神共憤的男子此刻正倚在那看著她輕輕的笑,依舊笑得那樣令人嫉妒。
「你這個……顧小白……」她哽咽道,走前去撲在他懷裡,「我也好想你……」
「好了好了,小姐,今天這麼高興的日子別再哭壞了身子,你看看,頭髮都這麼長了,等會兒若兒給你梳洗一下。」若兒上前整理她的裙擺和頭髮。
阮離這才驚覺自己的發色幾乎已全然恢復,只是尾端還略帶著几絲白。
「頭髮……」
「施主請勿擔心,繼續梳洗這味藥材即可全然恢複發色。」不起眼的一角里一白衣僧人靜靜開口,給人以一種隔離世外的錯覺。
原來是這樣的女子。
動如脫兔,輕靈巧妙的女子。難怪不叫人不喜歡。
阮離好奇地看了他許久,「我認得你的聲音,你給我講了許多的佛經和故事。」她笑道,絲毫不掩飾讚歎道,「原來僧人也有這麼好看的。」
離滅低頭,「阿彌陀佛。」
赫岱眼裡閃過一絲深意。
阮離合掌弓腰道,「阿彌陀佛。阮離在此謝過大師和方丈。救命之恩,沒齒不忘。多謝大師為阮離恢複發色,阮離無以為報,大師有任何要求,阮離定當全力相助。」
離滅立在那裡,只是念了聲佛號,「我佛慈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施主不必介懷。離滅功德圓滿,先行退下了。」
白衣身影遠去,只留了一屋子面面相覷的人。
「真是個奇怪的僧人。」芷佑搖搖頭,「總覺得這個人當僧人簡直可惜了。」
「有那麼好看?」有人突然在她耳旁低聲問道,阮離想也不想地就回答道,「嗯呢。啊,不不不,哪裡有我家禍水好看吶……」
看著這小心眼的傢伙有生氣的前兆,阮離狗腿之極的貼在他胸前討好道,「禍水最美了,禍水最好看了,禍水是世上最最最好看,也是阿離心裏面最好看的人了~~」
好半天才看到面前的人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她才安靜下來。
「禍水,原來你也是小心眼。」
他垂眸,淺酌一口茶水,慢慢答道,「所以只裝得下你一人。」
咳咳咳咳咳……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的阮離盯著赫岱的臉,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東西來。
終於,某人被阮離看得有幾分不自在,「嗯……塢鈺教的。」
這日子似乎美好的有些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