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而為妖就該死？

杜禪音化成的妖蛇恨恨地望著懸在半空的算命先生。

像燈籠般的兩隻大眼此時紅彤彤的，似乎沁出血來。

「快走啊！蠢貨！」杜禪音怒吼一聲。

杜禪音知道今晚幾乎是自己的死期。

逃走，她任務失敗，也會被主人殘忍懲罰乃至失敗；不逃，她自知絕不是眼前這個看似猥瑣的算命先生的對手。更何況，這麼多年，她早就累了，厭倦了這樣的生活。

曾經有個他，給了她信任和溫情，給了她愛和幸福，然後轉瞬間卻又被殘忍地拋棄。

有些痛並不是從未得到過的痛，而是得到了卻又被迫失去，杳無音信。

她想死，即使灰飛煙滅。

因為此時，胖算命先生毫不掩飾自身的罡氣，那股恢弘的天地正氣和多年修行才有的浩蕩真氣。

雖然她是個蛇妖，屬於冷血心性。對於這個還在孕育中的胎兒懷有複雜的心態。

但終究是她的孩子，不管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

即使不能出生，也不願看著它被亂劍斬殺。

杜禪音對著天奮力吐出一團黑霧。

一朵巨大的烏雲立即朝著朗朗明月緩緩移來，逐漸遮住了月亮的光明。

原本清輝當空，此時一片黑寂。

舞台周圍的白霧輕輕裊裊，在夜色中似乎越來越濃，那是算命先生為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村民築起的結界。

胖胖的算命先生的劍此時更加的晶瑩剔透，盈盈的白光之外，邊緣處竟又現幽幽的幾道淺淺藍光。

舞台中央，也依然光亮。

這份光亮來自於白芸雙手捧住的那個活的靈珠。流光溢彩，鮮亮奪目。

「你往哪裡逃？我造的結界就沒有妖可以逃得出！」

劍上的算命先生撫著短短的白須哈哈一笑。

「妖怪，你若不交代這妖胎的來歷，就讓它和你一起受死！你的惡，也是它的惡！這也是因果循環。」

白芸這才醒過神，抱著靈珠就想往外沖，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往後拖。同時靈珠似乎也受到了這股力量的干擾，裡面肉色胚胎開始狂亂地移動和掙扎，一堆細密的泡泡在裡面升騰。剛剛還流轉的五彩光芒漸漸微弱。

似乎可以感應到這靈珠中小傢伙的頑強抵抗和生命垂危。

「不要！」

白芸已經明白這就是妖精姐姐的孩子。哪怕如那臭算命先生所說，姐姐害了很多凡人。可這個還沒有靈識，還未出世的胎兒又有什麼孽障？！

更何況離開了母體，恐怕已經完全無法存活。為何不能讓它留個全屍？有什麼理由，要讓它形神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難道僅僅是因為它是妖？！

所謂的道士見妖殺妖，何時又分過妖的好壞對錯！

「你憑什麼殺它？！」

白芸暴吼一句。心中大怒，凝聚體內的妖力，拼盡全力，伸出雙手去抓住明珠，完全顧不得是否會將它捏破。

誰知她的掌中突顯紅色蓮花。每一片花瓣都立體鮮艷。發出溫柔的粉色光芒，包裹住那脆弱的胎囊明珠。

「妹妹，你快走。帶著它快走！記得，埋在紫杉樹下！你的恩情，只有來世再報了。」

白芸手中的這一變化，讓杜禪音大吃一驚。暗自欣慰，又為剛剛出手傷她感到懊惱。心想，她今晚哪怕拚卻性命也要助這善良的小狐狸一臂之力，逃出今晚的死劫。

白芸撞到白霧又被彈回來，已經明白四周有結界。但再也顧不了那麼多，以誓死一搏的決心抱著明珠就往外沖。

誰知道，這一次白芸順利地衝出了結界。

來不及開心，一隻冰涼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幾乎讓她窒息。

結界內，杜禪音大鬆了一口氣，既然現在只有她和這臭道士。那就拚死一戰吧！

「哈哈哈哈！」杜禪音發出狠厲而狂放的笑聲。

在這似有寒風冷笑，百鬼暗喑的夜晚，顯得格外的凄慘和恐怖。

夜已經深了，遮月之烏雲也不知道何時被吹散。只現出一輪大而清亮的明月，所見之處皆朗朗乾坤。

「你這樣惡貫滿盈的妖，不配有來世！受死吧！」

算命先生手中寒光閃閃，翻手念決。腳下飛劍頓時寒光四射，沖入高空，一時化作為千萬劍氣，排山倒海，天女散花般籠罩住上空，朝杜禪音刺來。

杜禪音身受重傷，本已絕無生路，但想繼續拖住這道士，給小狐狸爭取更多時間。

「臭道士！是你逼我的！」

明知無用，依然噴出一大團濃濃麻痹耳目的黑霧。頓時妖氣大作，翻騰洶湧。然後頭部兩角一頂，強行突破了結界。

張出幾米高的血盆大口，毒牙泛出冷冷紫色光芒，腥臭的毒液順著毒牙滴落。掉到台下的村民身上，頓時變黑潰爛，化成一攤黑色爛泥。杜禪真一吸氣，幾乎半數昏迷狀態的村民一下子被捲入嘴中，隨便一嚼，便狼吞虎咽地囫圇吞下。

速度之快，讓那些村民都來不及呼救，甚至來不及感受痛苦。鮮血、腦漿、肢體殘留，順著她的嘴角，滴落滾出。一顆圓溜溜的腦袋掉在地上滾了一滾，原來是那個搶到繡鞋的白面書生。臉上滿是血跡、下巴已經殘破不全。

杜禪真又一吸氣，剩下一半的村民也已進入嘴中，正要咀嚼。感到腹部一陣劇痛，傳遍了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溫熱的液體從體內快速冒出，肝膽似乎也從頃刻脫落。

她合上嘴，下意識地扭頭一看。身體已經被靈劍斬成兩段。身上也被無數的劍氣刺出大大小小的窟窿。血肉撕裂的痛楚幾乎要讓她死去。

然而這又如何？

兩千年前的記憶撲面而來。此時的痛感和那時並無區別。

她曾經也是條純真善良的小虺蛇。她母親在山中正常獵殺小動物時，被路過的兩名道士所殺，當場被剖腹拿走了千年內丹。當時年幼的她就盤在遠處一棵大樹上眼睜睜地目睹了這一切。

後來再大一點，有次在小悟山落月潭邊玩耍，遇到兩名十來歲的小牧童落水。她拼盡全力將兩位小牧童從深潭中救出。卻被趕到的村民一陣亂打，甚至被村民們像今天這樣用鐮刀切成兩半。垂死之時跌入湖中。

只是天不亡她。許多天後再醒來時，盤在一山洞中溫暖的草甸上。切斷處已經結痂，還敷著草藥。山洞中有一小水潭，潭裡養了許多通體紫色的小魚還有一朵朵盛開的粉色蓮花。

那些小魚真美味啊。但後來再也沒見到救她的「恩人」。杜禪音就靠著這些紫色小魚活了下來。她的下半身也奇迹般地重新長出，但比此前要細小和孱弱得多。

雖然母親教導她不要害人，但這些凡人殺了她最愛的母親，又差點殺了她。叫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想報復？

如果此時能再回到那個山洞裡，是不是也還能活下來？救我的是人還是妖？為何自那以後再未現身？杜禪音恍惚中想，不自覺地帶著笑容，蛇嘴又微微張開。

那些昏迷的人大概被血液味和腥臭味激醒，一聲聲恐懼的尖叫和哭泣在杜禪音嘴中傳出，試圖從縫隙中鑽出。

但杜禪音又合上了嘴。既不想白白放了那些村民，也不想繼續咀嚼那些血肉。

她好累，閉上眼，陷入無邊黑暗之中。這世界彷彿欠她很多，她彷彿欠這個世界也很多。

她感到無數劍氣對著頭顱而來，帶著呼呼的風聲。

空氣中鮮血的味道好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