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又一春 上
游夫人一行在方家住了數日,這幾日葉氏和曹氏常陪著游夫人在方老太太身邊說話;游秀麗和方思芩走得很近總膩在一起寫字、做針線、說悄悄話;游秀真就在方思芩屋裡玩;游少吟歇在前院花園的廂房裡,方嵐和方岸常約著他到街上玩,或者到幾個熟悉的小童生家裡一道舞文弄墨,方好游少吟已考上了童生,今年便要參加院試,與那些小童生正好有共同話題,只是方嵐聽他們相聊起應試的事心裡不免有些失落。
這邊葉氏忙著招待客人不得閑,那邊季氏的院內倒顯得十分冷落,她瞧著方鴻飛已是一個多月沒跨入院來心如亂麻一般,又聽聞這次游氏姐妹來和方慧芳走得格外的近,便覺著是葉氏有意而為,為的是更深離間她和方鴻飛,便迫切感到不能再這樣下去。
這日午後,她裝扮了一番就到了正院,扭腰入了正屋院門就直朝明堂后的正房走去,但見正房門上上了一道小鎖,明堂內外皆無人。一片閑靜中,唯有姑娘閣上微微傳下幾個腳步聲和女孩們嘻笑的話語,她知道方鴻飛和葉氏不在,上應當只有那下作出的東西在玩鬧便沒趣地出了明堂,正想打道回府就瞧見葉氏進了門來。
葉氏瞧見季氏驀地把步子頓在了院門口,提聲冷問:「這是有什麼事?」
季氏緊捏手上的手絹,將眼波低掃他處,尷尬低語:「沒怎麼。」
葉氏抬步走過她肩旁,冷語道:「沒事來做什麼,然不成是找我。」冷「哼」了一鼻息又道:「老爺和二叔去茶場了,且今夜不回來用飯。」落了話就帶著身後的周嬤和春香徑直朝明堂走去。
蛇蠍心子假做賢惠,拉著下作出的東西作利劍,得意了是嗎,就憑你老珠黃的樣子還能抓著老爺到幾時,咱們走著瞧。
待葉氏的腳步聲消散在明堂后,季氏想著側身將目光拋進明堂,視線穿過通往明堂后的昏暗門口,暗自定下決心便甩著手中的手絹快步離開了正屋。
時隔兩日,游夫人一行整裝離開了方家,離開時車上的行禮比來時多了幾樣。
茶馬私茶販賣若被朝廷發現是重罪,游簡為方家的生意開起方便是冒著極大的風險,為了答謝方鴻飛借著游夫人每年上門探訪的時總回備下許多禮物讓她帶回去,今年也無例外,葉氏受方鴻飛的托將一柄玉如意、兩隻雙耳寶瓶、一盒冰片、一盒高麗參、一盒燕窩和一隻裝有百兩銀子的盒子作為女眷往來的禮物送給了游夫人,游夫人和葉氏心照不宣很坦然地收下了這些東西。
而游秀真也得到了郝春送的兩隻布袋偶人,且郝春聽雯芸說的事,就給游秀真寫了一道小時候自己常用的健胃養脾方子,要雯芸回去做給游秀真吃。
游夫人走後不日,方鴻飛、方鴻翔和方嵐也開始打點起二月出行的行囊。
方嵐頭回出遠門葉氏很是不忍,出行的一切都親歷親為地幫他打點,桂喜立在一邊都無處插手。出行的前一夜葉氏還在他房裡囑咐他許多,要他出門在外休息蓋好被子,下雨記得打傘什麼的,但回了自己房裡卻不在方鴻飛面前提起對方嵐的擔心,反而讓方鴻飛別太寵孩子,方鴻飛聽她這麼說,倒是心疼起了方嵐,也感到她為教好孩子費下的心血,相比之下季氏教出的方岩簡直讓方鴻飛苦惱得不行,每每想起這些他便懶得去見季氏母子。
翌日晨,葉氏帶著滿目的不舍將方嵐送出了門口,望著他和方鴻飛、方鴻翔一道離去,那不舍的目光悄然轉為了欣慰,她堅定相信只待方嵐成親掌家,那麼自己在方家的地位便是無人可以撼動,到時那些不相干的人,自己也不會讓她好過。
*
二月春花厭落梅,前院花園的數支梅花方凋,滿園的柳木已悄然穿上了新裝。自這月初起,方慧芳在葉氏的安排下開始讀書,上課的地點在前院花園東面的墨香閣內,受課的夫子是一位老儒生,以往教的是方思芩和方慧芬,方思芩如今已到十三且《女誡》《女訓》《女德》詩書已都學會,故今年不在上課,因而只有方慧芬和方慧芳一起上課。
台高築,閣外的風景正好,閣內方慧芬和方慧芳各坐一邊聽著老夫子受課,因為方慧芬比方慧芳多讀了一年,受課的內容有所不同,老夫子先給方慧芬布置下抄習《女誡》的課業,才教授方慧芳認字。
方慧芳初識字,老夫子便由簡單的一、二、三開始教她,然後教她握毛筆的方法。郝春陪在一邊伴讀,一邊磨墨,也跟著在一旁學習。讀小學時她也上過類似的興趣小組,隱約記得當時自己的毛筆字還寫得不錯,現在能讓真正的古人教授毛筆字,她真覺得三生有幸,寫毛筆字的興趣又回來了。
老夫子教過方慧芳便布置下練習的課業,轉而又去向方慧芬講解《女誡》的意思。
郝春幫方慧芳鋪開宣紙,用鎮紙壓上,將毛筆沾上墨汁遞給方慧芳,還不忘幫方慧芳挽起兩隻袖子,接著也如是在自己身前鋪開宣紙,拿著另一支毛筆,一面給方慧芳做著榜樣,一面也寫起字。
「……所謂《七戒》卑弱、夫婦、敬慎、婦行、專心、曲從和叔妹。首先卑弱,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夫婦,丈夫比天還大,還須敬謹服侍。敬慎,男子以剛強為貴,女子以柔弱為美,無論是非曲直,女子應當無條件地順從丈夫……」
喵的咪,這不是在殘害幼小女童,什麼女子應當無條件順從丈夫……無條件啊!各種殘忍,允許三妻四妾有沒有……
郝春聽著旁邊老夫子的講解緊握毛筆的手幽幽打顫起來,可是將她逼向暴走邊緣的還在下面——
「……婦行,貞靜清閑,行己有恥:是為婦德……專心,貞女不嫁二夫,丈夫可以再娶,妻子卻絕對不可以再嫁……」
守寡不能嫁,鰥夫能娶啊!女人守著各種苦給世人看,世人還要懷疑你寡婦門前是非多,男人倒逍遙得和換新衣服一樣,一樣的!
「啪——」郝春將手上的毛筆扣在了宣紙上,纖嫩的五指就用力地壓在了筆桿上,睜望向了老夫子。
她落筆拍桌的聲不小,一下引起了老夫子和方慧芬的注意,老夫子蹙起眉頭瞧著她肅然的粉嫩小臉,覺著她拍案驚擾課堂很是無禮,便沉怒問:「小丫頭要做什麼?」
郝春本想開口和老夫子理論,但話要出口猛想到自己的身份就此打住,這刻眼望老夫子的怒色,她知道必需給自己找個台階,要不恐怕會惹來麻煩,便是一捂肚子落下:「我要出恭。」就跑出了門。
天啊!這到底是什麼個朝代,什麼《論語》《四書五經》《女誡》都有,而且還是男性沙文主義盛行的時代,外面動不動就拐賣人口,閨閣小姐從小就被荼毒,早知如此穿過來之前就該許願穿到女尊才對,現在丫頭都不知道要做到什麼時候,更不指望嫁給被這種文化荼毒出來的男人。
郝春跑到閣下空曠的大廳門口,一手扶在門板上心頭湧上紛亂的思緒。思索下,她捏起一隻拳頭,暗下決心一定要擺脫這樣的命運,在這個被男尊荼毒的世界里找出別樣的良人來。
說來已經下了,她不想上再去聽老夫子講那些讓現代女人窩氣憋火的謬論就到花園逛了一圈,快到午時才回到閣上。
郝春回到閣上時心頭平復了許多,倒擔心起老夫子記仇,因此走到閣外走廊腳步放得特別輕,低著頭跨進了閣里。
郝春才入門,方慧芬領著收拾好墨寶的林嫂走到她身邊頓下腳步,瞥著她道:「怎麼去那麼久,一點禮貌都沒有,虧別人還把你說得像寶一樣。」
郝春也不知道方慧芬那各種嫉妒神情從哪裡來的,自己跑出門去到底關這位大小姐什麼事,人還不能有個三急啊!
方慧芬沒等郝春心裡一頓唧唧歪歪完就扭身出了閣門。
「啊!阿春啊,你是第一次寫字嗎?」
老夫子帶著些沙啞的沉悶聲傳來,郝春充滿疑問地打量他那張滄桑儒雅,下巴生著三羊須的老臉,瞧他沒什麼怒色,還和藹可親的樣子就輕聲道:「是,是第一次寫。」
老夫子捻著山羊須微唇笑道:「寫得不錯,要多教教你家小姐。」
郝春順著老夫子的話瞥向方慧芳身前的書案,只見宣紙上的字歪扭得有些像蚯蚓,不過她知道這也不能說方慧芳笨,第一次寫字手生寫不好那是一定的。
「幫你家小姐收拾一下,可以下學了。」老夫子不等她應話,落了聲就去收拾講案上的書本。
「是。」郝春反應過神,心裡暗自慶幸老夫子人挺不錯,若不然遇到個心眼窄的,恐怕會到夫人那裡告上一狀。
方慧芳只有在上午上課,下午便是自由時間,郝春瞧她還不怎麼會握筆寫字,下午就在房內鋪開宣紙教她習字。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