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淡思念
郝春和潘良文在集市口一起下了自家單匹馬拉著的樸實馬車,就見不遠停著一輛頂若屋宇,窗門皆雕有精緻紋樣的紅木雙馬拉著的豪華小馬車,馬車四周還散著六個威武的布衣男子,一看就知道是侍衛之類,只是他們在裝平民,而且在裝著打醬油地剛好站在那裡,不過演技實在讓郝春不敢恭維。
作為來自一個現代的靈魂郝春也算是見多識廣,但畢竟在縣城生活久了,八年來也沒見過什麼大陣仗,原以為潘良文作為侍郎府大少爺出外遊玩帶著一個小廝,兩個護衛已算有派頭了,這一見眼前的人才知道自家哥哥其實很寒酸。
郝春跟著潘良文走向那豪華小馬車,胳膊碰了碰他的一臂小聲問:「不是說世子秘密出外遊玩,坐這麼好看的馬車不是昭告天下他大人出行嗎?」
潘良文睨了她一眼,想她小縣出來定沒見過京城景象,便解釋道:「他的馬車算是普通了,頂多被認為是富家公子,在京城裡坐轎才是最體面的。」
潘良文話方落,郝春就見從集市外一頭行來了一輛雕樑畫棟,由三匹馬拉著的豪華馬車,周圍的路人卻也是不為所動。
郝春頓然有些明白了,這好比在現代城市,若是在小城市裡出現個什麼寶馬賓士那麼一定會引來不少人圍觀,但是在大城市裡富商官員多,寶馬賓士滿街跑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因此這位世子的座駕算是很不起眼了。
潘良文和郝春走到那豪華小馬車下,立在馬車旁的一個小僕朝他們點了下頭就為他們擺上上馬凳扶著他們上馬車。
郝春跟著潘良文進入車篷就見那位叫崇的世子坐在車篷正中的位子上,她不知道該稱他什麼,進了車篷朝他微唇笑了笑便跟著潘良文落坐到一側的位子。
崇世子看著披著猩猩紅披風,穿著粉底白翠花褙子,綰著隨常雲髻,髮髻上飾著兩三朵形似海棠絹花的郝春,微起青春洋溢的笑問:「這就是茶場那個丫頭嗎?這樣一打扮倒像換了個人似的。」
潘良文默笑點頭,為自己認回了這樣標緻的妹妹而開心,崇世子思緒一轉,也笑得燦爛道:「這孩子的樣貌是隨你,細瞧著嘴和臉型還和你很像。」
為什麼會說世子是睿智呢,話說孩子都是隨父母,哪有隨哥哥的!
郝春看著頭戴網布,烏黑素髻上簪著白玉骨,一身棗色雲錦大袍,嘴角微著十五歲青春少年美人笑的崇世子,臉上那紅潤潤的小飛燕扯成了一字,心裡汗噠噠的,但實際這樣的說法卻讓她的心頭很舒服,比起像那一對無良的父母,她倒真喜歡崇世子這個說法。
「公子走嗎?」車篷外的小僕撩開一道簾縫,恭敬問。
崇世子不忙說走,把目光投向潘良文問:「我們先去哪裡?」
潘良文想了下,朝崇世子微低下頭表示謙卑道:「去瑞祥布莊,我想給家妹選幾匹布做衣裳。」
「聽良文兄的。」
崇世子令下,那小僕輕輕放下車簾,隨後馬車慢慢悠悠地動了起來,而車篷里的潘良文忙向崇世子拱手道:「世子不可再這樣稱臣下為兄,這要讓人……」
崇世子滿不在意道:「這裡都是自己人有什麼關係,外面的仆兒也都跟著我幾多年了,你放心。知道你明年入朝為官,不用現在就和我搬出官家那套,我不吃那套,那套你留給皇爺爺他們,我們還像以往那樣親密無間豈不好。」
潘良文一副拿崇世子沒辦法的樣子,松下手,頷首淺笑。
一個是紅唇白齒,華麗麗的英美少年,一個是英氣奮發,文質彬彬的硬朗少年,兩人氣氛融洽得讓郝春覺得自己在車篷里太顯多餘,被塵封多年的歪歪精神被開啟,自動腦補畫面——在那種古色古香,雕樑畫棟,各種貴氣的房裡,硬朗的哥哥坐在崇世子身後環抱著他,握著英美少年的纖纖若羊脂白玉的手指在雪白的宣紙上寫字……
「對了,妹妹叫什麼?」崇世子可不知道郝春再想什麼,在他眼裡她低垂著頭,嘴角上揚帶著淺笑,因為歪歪而忍笑泛起桃粉的蘋果肌被透進窗紗的柔和光線映得略帶著神秘,一臉的乖靜甜美,極討人喜歡。
「哦,郝春。」她雖然不太習慣被和自己身體看起來差不多大的孩子稱作妹妹,但此處只有她一個女孩子,她不應也沒人回應了。
潘良文解釋:「這是她在方家的名字,她本名為玉珍。」
「如玉的珍寶,好名字。」
切!要真被識為珍寶就好了。
郝春暗暗不屑著崇世子的誇獎,平穩前行的馬車停了下來,隨車的小僕在簾門外稟道:「公子布莊到了。」
「哦,我們下車。」
崇世子話落,郝春他們陸續下車,隨後就進入了布莊中。
瑞祥布莊是京城裡最大的布店,庄內除沒有御貢給皇帝的布匹外,各色綾羅綢緞一應俱全,是京城官家和富人內眷喜歡光臨的店鋪,他們還設有專人帶布樣上門讓人挑選,只是這樣的服務他們是看人而為,一般只服務高官內眷,潘家的連氏也常在這裡訂布匹,潘良文對這鋪子算是熟之又熟。
這樣眉眼有高低的店家識人識物,那看店的夥計一見坐著豪華小馬車而來的他們即刻就迎了上去問:「公子小姐要什麼樣的布料?」
「要你們十月進來的那匹綢子。」
潘良文這樣開口,那夥計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忙將他們向旁邊雅室請,那間房用現在的話講就是VIP接待室。
他們被夥計迎進雅室里,那掌柜就跟了進來,問明夥計情況,便讓夥計給他們上茶,隨後讓其他夥計給他們取來了十月那批由蘇杭進來的上等金綢呢,這種布料十分的昂貴一般只有富人在冬日訂貨,所以非庄內老客是不知道何時會進貨。
掌柜看著兩個夥計分別抱來兩匹布料道:「公子,這幾批布料是我們多進的,其他已被訂走。」
說來下個月就年關了,現在訂貨定是來不及過年做新衣裳,潘良文只好將就道:「先看看。」
兩個夥計把手裡的布匹呈到他們面前,潘良文望著郝春問:「妹妹,你瞧瞧喜歡哪一匹布。」
郝春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泛著脂潤光澤的毛面綢料子,料子看上去有點像絨,卻有漂亮的金色或銀色的暗花,摸上去手感非常的順,讓人很想將臉湊上去蹭蹭,雖然是剩貨,但質地都很好,她思量了一番便要了匹藕色銀花面料。
掌柜讓夥計為她留下那匹藕色銀花面料又問:「姑娘想要什麼布料做襟邊?」
潘良文不太懂這個,於是就讓郝春自己做主,她便由夥計呈上的布料樣本挑了個白底粉色碎花的綢布,隨後潘良文讓人包起,又要她挑幾匹普通的綢料,她也不貪心只挑了匹鵝青和桃紅緞子打算做兩件裙子。
帶著包好的布匹出了瑞祥綢緞莊,他們接著去了首飾店、胭脂鋪子、鞋鋪,反正潘良文是從上到下把自己的妹妹置辦了一通,這一切置辦齊全三人又到名酒由崇世子做東包了間上房用飯閑談,待一頓飽飯後,郝春就陪著二位小爺逛了逛文房店和舶來品鋪子。
從舶來品鋪子出來,郝春瞧見街對面有個窄窄的鋪面外吊著相連各寫著「方」字和「茶」字的木牌,這兩個字一下讓她將方家聯繫在了一起。
崇世子見她呆立不走,比潘良文早些開口問:「妹妹為何不走?」
郝春淺聲問:「那是方家的茶店?」在方家住了八年,多少也有些感情,她想到方家便是感慨萬千。
「嗯,那是方家的茶行……」
崇世子的話未落,郝春已邁開腳步走向了對街。
郝春一進茶行可把店裡的夥計驚艷了一下,他們可沒見過穿得如此體面的年輕姑娘自己上門買茶,待看到潘良文他們進門來,夥計才上前詢問:「公子想要什麼茶?」
其實她並不想買茶,只是方家茶行讓她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但覺既然進門不買點茶好像有些對不住夥計的期盼目光,便要了一包方嵐常喝的明前龍井。
玩了大半日,郝春、潘良文在集市的盡頭與崇世子話了別,便轉坐自己家那輛等在集市口許久的樸實馬車回了侍郎府。
深深的靜夜,白天遊玩的歡快消散,郝春靠在鬆軟的床上,凝望包著明前龍井白紙上的漆黑「方」字,不由想起了方嵐,想著那個瞎子離了自己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在乎著他會不會著急,會不會難過,她擔心他著急,也怕他無動於衷——
又是個冬夜,那雙溫暖的大手已經不在,她的心頭殘餘著去年火盆邊相依的溫暖,但她知道已經回不去了,沒有理由,也不能接受未來可能三妻四妾的他。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