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牢的那群水貨
顏芷嘆了口氣,抬起眸子。魏歡沒來由覺得心裡一緊。顏芷從來都是戲謔人生的性子,就算在指證兇手的時候,也甚少露出這樣的嚴肅神情,
「你聽好,雖然這一切都暫時是我的猜測。但我知道一種藥物,過量使用確實能造成針尖樣的瞳孔.....。製備的原理並不複雜,但提煉到致死的純度並不容易。」
「這種東西,最好是不要有人研製出來。但是從昨夜的情況來看,咱們大齊,終究還是出了個天才。」
魏歡沒聽明白,「到底是什麼東西?製藥救人不是好事么,怎麼被你說得,好像很可怕似的......」
顏芷搖搖頭,眸子里一慣的靈動神色黯淡下來,「是葯三分毒,有的簡直是十分毒。你還記得,老皇帝歸天前,海國來了一位傳教士,進獻過一種葯,叫做'烏圃'?」
「先皇歸天......三年前,你剛進刑部的時候?」
魏歡從來不關心那些皇宮秘聞,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藥,雖然顏芷總說那也是捕快的必要素質,但真的,一聽她那些長篇大論就要走神,
「那時候,我還沒到上京來呢,怎麼會知道這些.....」
「這種葯提取於罌粟。」顏芷那眼神,明顯就是恨鐵不成鋼,「三年前,我就讓謝頭注意了,這種東西不是好玩的。」
「你明明知道是什麼毒藥,還跑來問這瘋子?」,反正不管什麼葯,魏歡都沒聽說過,他往牆裡一努嘴,詫異道:「你逗人家玩的么?」
「不是跟你說了么,現有的技術做不到致死的純度。我在想裴景然或許也沒錯,紅尾豚在這件案子里,確實也扮演了一個不可替代的角色......」
顏芷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魏歡沒敢打岔。良久,她才從沉思中醒過神來,招呼自己道:「回刑部吧。」
***
破案的時候,魏歡總覺得顏芷,時不時就神神叨叨的,還動不動喜歡指手畫腳。
不過,甭管她怎麼神叨,答案總是差得不遠。
關於這點,別看顏芷是個女的,魏歡還是有幾分服氣的。
不過,他在外面是絕對不會承認的。他堂堂魏歡,抓賊比不上個姑娘。說出去別人不說,家裡那二老,首先笑掉大牙。
說到刑部里,他魏歡服氣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此刻,這人正坐在大堂上他慣常坐的那張桌子後面,皺眉盯著案上的奏摺。他右手懸著支筆,唇抿得緊緊的,眉心的紋路結成了一個「川」字。
「謝頭兒!」顏芷在刑部裡頭,隨便什麼時候,都是沒上沒下的,基本就是給謝錫玄慣得。
「嗯嗯......」謝錫玄聽到了,但沒抬頭,「老陳那邊怎麼說?」
「下毒。就是毒源有些麻煩。」顏芷聲音還是頗自信,她頓了頓,「當年,謝頭兒跟的制售『烏圃』的熟手名單,我得要一份。」
「哦,跟這東西有關?」謝錫玄聽起來頗為意外,從案上抬起頭來,打量了一眼顏芷,
「這我倒是沒想到,待會我叫陸主事拿給你。「謝錫玄還是老江湖了,這當兒了,還能不急不躁,「還有事兒么?」
「嗯.....怎麼說呢,謝大人......」顏芷一隻手插進束髮里,狠命撓了撓腦袋,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小的抖膽,問您幾個問題成么?」
謝錫玄沒什麼表情,只是身體幾乎不讓人察覺地挺直了,把筆擱下,雙手向上一翻,擺出個請便的姿勢。
「聽說昨晚大人下過大牢,是什麼時辰?」
「戌時初刻左右。我出大堂的時候,更夫剛打過初更。(晚上七點)」謝錫玄幾乎是脫口而出,估計這個問題,他思考案情的時候,早問過自己。
「您下去了多久,目的為何?」
「不到一個時辰功夫吧......有幾個犯官,雖有口供卻沒實證。若是會審時候,聽了什麼風向翻供,又是一場風波。」
這個案子魏歡是全程參與的,知道謝大人擔心的不無道理,是應該先把魯翰林的那三百兩銀子找回來再說。
「大人離開的時候,可是一切正常?」
「其實,我也只是在刑訊的牢房,見了他們其中的幾位而已......「謝錫玄兩手交疊在唇邊,從魏歡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確切的表情。
他似是仔細回憶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出來的時候,提牢司剛送了湯飯。提審的犯人,有幾位情緒激動了些。但都是些平常反應,看不出什麼疑點。」
顏芷點點頭,似乎有點躊躇:「不光說那些犯官們。大牢里的其他人,大人您怎麼看?」
謝錫玄看了他倆一眼,語聲略有猶疑,「昨夜我腦中儘是案情和犯人,提牢司的一干人等,我並不清楚。」
「不過,你知道吧,提牢司有些事情,我也不便插手。你若是下去調查,當以此次案情為先。」
魏歡大致知道謝錫玄說的是什麼,不過,顏芷那脾氣,除了殺人她一定會管,其他事情,什麼時候正眼瞧過。
「小的知道。」顏芷嬉皮笑臉地答應了,「最後一個問題,您別罵我。昨夜子時之後,寅時之前,您有不在場證明嗎?」
「這個還真沒有,昨夜公務弄完已經快三更(晚上十一點),我就睡在刑部後面客室了。」謝錫玄答得輕描淡寫,拿起了筆,繼續斟酌起他的奏章來。
顏芷對著魏歡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地退了出來。
"謝頭兒有問題么?"兩人一出謝錫玄的院子,魏歡便急切地問道。
「謝頭是個謹慎細緻的人,很多懷疑沒有證據,他不會告訴我。」顏芷低頭凝視著地上的青磚,天陰欲雨,腳下泛著一層陰沉的濕氣,
「這種人是最糟糕的證人,就算真見到了什麼,答案也在他潛意識的篩選里流失掉了。而我們,又恰恰處在不知道問什麼問題的階段。」
「你問他不在場證明,但沒有懷疑他?」
「理論上,所有人都是要懷疑的。」顏芷盯著魏歡的眸子,緩緩搖頭:「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們甚至可以交換一下昨晚的自己的不在場證明,但我並不覺得那有什麼意義。」
"送你回刑部我就回家睡覺了,二老可以作證。但你要是覺得我輕功好,我半夜翻出去殺人,我爹娘也一定不知道,我也沒辦法。」
魏歡聳聳肩,說是這麼說,以他爹的耳目之厲,一定宰了他這個半夜翻牆的小兔崽子。
顏芷點點頭,並沒有評論魏歡的不在場證明,而是接了一句讓人心驚肉跳的話:「嚴謹細緻,做事反覆斟酌,這也是我們對兇手的側寫,你記得嗎?」
「你不會真的以為——」
「現在說一切都為時尚早,如果謝頭兒是兇手,這個案子說不通的地方也未免太多了......」顏芷眯起眼睛,看向遠處,「撤吧,反正謝頭兒這兒是不會有什麼了。」
顏芷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眠不夠,頗有脾氣,一邊白了他一眼,一邊大步向外走,
「要真那樣,那咱倆回去歇著吧。反正破了案,謝頭兒要死,不破,還是要死。回去樂得省心。」
「你還真回去啊?」魏歡三步兩步就趕上了,問道。
「想什麼呢!」顏芷眼都沒抬,懟回來三個字:「下大牢。」
顏芷很熟悉這種眼神。
因為她從太多犯人、受害者家屬和關鍵證人的眼裡讀到過:
輕蔑和不信,彷彿看著一隻啥都不懂,還一個勁兒上躥下跳的小母猴子。
此刻,提牢司重獄的老劉,正以這種眼光打量著顏芷。他生得頗為魁梧,大約是進了提牢司得的好處不少,嘴邊上的贅肉從腮幫子兩側掛下來,稍微一動就跟著搖晃。
若是在外面,顏芷可以亮出刑部腰牌,震懾一下那些沒見過世面良民。他們之中很少有罪大惡極的,只不過單純看不起女捕快罷了。
這裡嘛,可沒那麼簡單的法子。
顏芷拿毫無感情的目光,掃回那張油膩的臉,嘆口氣道:"我們沒必要假裝互相喜歡,只不過有幾個問題。您若如實回答,我會立刻消失,這樣最好。」
"這點事情,我還不至於掂量不清楚......"老劉鼻子里「哼」了一聲,語聲粗重,「油燈的油量我們測過......燒到那個程度,大約是丑時初刻。」
如果油燈沒有動過手腳,那麼這個時間就應該是兇手從大牢離開的時間。丑時初刻——這種時間,無論是查找不在場證明還是目擊證人,都難於登天。
顏芷早猜到是這麼個結果,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對了,我們在一具屍體下面發現了這個。」老劉說著,遞過來一支淡黃的竹管,就是隨處可見的細毛竹,長不過二尺。
顏芷接過來對著光看了看,中間是空的,沒什麼加工過的痕迹,內里還保留著竹子內部的淡青顏色。
「迷香還是毒針的吹管?」
老劉撓了撓他那顆還算有毛的腦袋,「江湖上下三濫的玩意兒,我們也不太懂。不過這牢里有的是懂的犯人。據他們說,確實是迷香的吹管。」
如果不算蘇煥找到的那些都快被燒沒了的灰燼,這支竹管,就是這件刑部大牢迷案的第一件確實物證。顏芷小心翼翼的把它包了起來,但一絲奇怪的不和諧感湧上心頭。
用迷香讓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當然能更方便地刺死他們,可面對著二十二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囚犯,還有什麼必要再準備兩種毒藥呢?
「你還有什麼事么?」老劉歇了一眼顏芷,看她好久不說話,很不耐煩。
「這件牢房,案發前有人來過嗎?」
「謝大人來過,但他沒進去。犯人都是我和馮司務去牢里押過去,還有孫義,那小崽子守著門。」
顏芷想起昨日那個長相斯文,說話結巴的小獄卒,「就是和你一起開門的那個?」
「沒錯,就是他。」
「他今天不在?我還得和他再聊聊。」
「年輕人哪見過這些,我讓他先回去了。你要是要找,文書應該有登記他家住哪裡。」
顏芷點點頭,「除了你們四個,沒別人了?」
老劉臉上明顯閃過一絲猶豫,並沒立刻答話。
「提牢司是有些撈偏門的法子,這是整個刑部都知道的事情。可現在是二十一條人命,我勸您還是說出來比較好。」魏歡也勸。
「是來過人。可她走的時候,其他人都還是好好的。我用腦袋擔保,跟這人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