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裴家的怪老頭兒和小女孩兒 2
「哎,你表現的時候到了……」
仙鶴街上,顏芷站在裴家宅子前,並不想去敲門。
「這個……大晚上的,我一個大男人的,嚇到人家怎麼辦?」
魏歡顯然也不想去。蘇煥背著手望著她,也沒有很想幫忙的樣子。
顏芷丟給他們一個鄙視的眼神,要這些男人有什麼用,咬牙切齒地走上前,敲門去了。
才敲了沒幾下,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顏芷來的路上,對一個「懂葯的瘋子」做了諸多腦補,可眼前的這一個,跟自己的天馬行空,顯然扯不上半毛錢關係。
只見一個明黃衫子的小姑娘,雙鬟上垂著一色流蘇,皮膚生的細瓷一般。她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手裡抱著只小白兔子,一臉驚訝,正微微側著腦袋望著顏芷,圓圓的眼睛忽閃忽閃,又黑又翹的長睫毛,像燕的尾羽,在閃著星辰的眉眼間翻飛。
「姐姐,你找我?」
小姑娘懶懶打了個哈欠,鹿眼氤氳起霧蒙蒙的水汽。
顏芷好半天沒回過神來,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小姑娘?這也太……可愛了點吧。
「你是裴景然?」
魏歡趕上來,眼睛瞪得老大。
「哦,你們找的是我爹。」
小姑娘垂下眼睛,嘟起嘴,側過身子讓他們進去。「我是南星,裴南星……」
顏芷沒抬腿,反而怪擔心的,「這大半夜的,你就這麼讓我們進去了,不怕我們是壞人?」
「沒有啊,」裴南星那雙鹿眼更圓了,怔怔搖頭,「姐姐哥哥都一臉正氣呢,怎麼會是壞人?」
顏芷艱難地咽下了質問她這是什麼邏輯的衝動,苦笑點頭。
魏歡已經一腳垮進門去了,一臉壞笑,點著南星的鼻尖道:「妙哉,小姑娘眼光不壞……」
片刻之後,魏歡已經帶著蘇煥那尊玉佛,在裴家藥房喝茶了。沒錯,白成那樣,還冷著這一張臉,可不是尊佛么?
顏芷暗想,但她可不想坐下。主要是因為裴家的藥房,規模太驚人了。她站在房中環顧四周,「這兒有多少個抽屜,一千個?不不不……至少有兩千個……」
「兩千七百五十五個,不過,我爹最近又打了個柜子,說是要裝他的新發現。」裴南星放下茶盤,抱起兔子走了過來。
「兩千七百多!」顏芷一聲驚嘆,「你知道,每個抽屜裡面都裝的是什麼嗎?」
裴南星低頭想了想:「大多是草藥,不只是咱們中華的草藥,還有我爹以前出海,從異邦買來的草藥……
「那邊的抽屜里是動物的鱗片,角,風乾的海魚內臟磨成的粉,也有整隻的蟾蜍和蛇什麼的……
「下面的是些礦石,硫磺,砒霜,爐甘石什麼的,能入葯不能入葯的,這兒都有……」
顏芷看得嘖嘖稱奇,以前的上公安大學的時候,顏芷選修過毒理學。眼前的這個藥房,若論材料收藏豐富,比起他們學校的國家級重點實驗室來,似乎也不遑多讓。
突然,她的注意力,被靠窗的一排架子吸引了,那裡放的都是些一尺來高的大瓶子,瓶子里裝著某種透明液體,液體里蠍子,蛇,蟾蜍,和一堆類似水母的東西正安靜的漂著。
「你爹,你爹太了不起了吧!」顏芷指著那些瓶子,來到這個世界,她就沒怎麼吃驚過,但這個,是真的……
大概是自己的表情太誇張了,裴南星露出了一幅困惑的表情,「你是說那些藥酒啊,爹爹倒是說過,酒可以增加藥性,可這個方法,老早就在用啦,沒什麼了不起的啊……」
「不是,我是說瓶子!你老爹居然自己搗鼓出了不帶雜質的透明玻璃廣口瓶,吹制工藝也很成熟,你看這廣口瓶的磨砂介面,做得多好啊。」顏芷以前天天呆在實驗室,看到這些,不免比較興奮。
「哦,你是說這個。」裴南星走到一個櫥櫃前,變戲法似的打開門,「都是我爹去海國的時候,淘換回來的,他可做不出來……」
呈現在顏芷面前的,是一整套的現代化學實驗室儀器,除了成套的玻璃燒杯、試管、錐形瓶,還有刻度精確的量筒、天平,甚至酒精噴燈,粗細長短,規制不同的冷凝管,抽濾瓶……有幾個裝置,顏芷都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
「我的個天……」
要不是裴南星剛才說是買的,顏芷真要以為裴南星他爹是打包了整個實驗室的器材,然後打了個滴滴穿越來的。
「我爹就說買來裝藥方便,好些他也不用……」裴南星眨眨眼睛,「我小時候拿它裝梅子露來著,打碎了幾個,他也沒怎麼說我……怎麼,姐姐會用?」
顏芷不知道怎麼回答,難不成真的要在這裡上化學課么,她也不是學化學的啊,只好訕訕跟裴南星說:「沒有,就是這些東西,看起來怪有意思的。」
「姐姐,快去喝茶吧。我爹就快出來了。」裴南星挽起顏芷的手,把她摁回了桌前。
「那些東西,有問題?」蘇煥端起茶杯,趁機壓低了聲音道。
「現在不好說……」顏芷也抿了一口茶,低聲道,「蘇大人為什麼這麼覺得?」
蘇煥當沒聽到,繼續喝他的茶。顏芷摸不著頭腦,你問我,你又不說話,搞得她倍覺尷尬,只好道:「這茶挺好的哈……哈哈哈……」
「我加了些木槿、薄荷、生薑、蜂蜜,可好入口了,要是還有柚子和佛手就更好了。」裴南星倒是興緻很高,一臉認真的樣子:
「你們兩個一看就勞心太過了,以至於肝氣鬱結,經血不暢,我給你們包一點葯帶回去吧,或許有用呢?」
「哈哈哈......」顏芷笑得尷尬,猛灌了一口茶,偷眼向蘇煥瞥去。
他倒是沒什麼,只不過扶著杯子的手,明顯僵硬了一下。看來這位表面上無限風光的成國公府小公爺,也並不像她想像的那般事事順心。
「喂,小南星,你是欺負我嗎,為什麼我的茶里什麼都沒有啊?」魏歡喝到這時,才省過味來。
裴南星哭喪著一張小臉,很是委屈:「可是,你看起來很好嘛,葯又不能亂吃……」
「我弄出來了,弄出來了……」
一個精瘦的中年漢子手舞足蹈,從裡間沖了出來,他一面拿著試管,一面叫道:「星兒,快把兔子給我!」
裴南星往後退了一步,那雙小鹿眼睛霎時間充滿了淚水,把兔子藏到了背後:「爹爹,這次小兔子真的可能會死的。」
「別說傻話,不死我折騰什麼呢?」裴景然凶神惡煞地瞪了女兒一眼。
裴南星到底害怕,顫抖著手把兔子交了出去:「您少喂點,我說不定還救得回來……」
「知道,知道。毒死了不能吃,你又要哭哭啼啼的,煩死了……」
裴景然一把揪住兔子耳朵,一股腦把試管里的不知名物質給兔子灌了下去。而那隻兔子完全沒有反應,在桌面上蹲了一會兒,又被南星抱回了懷裡。
「是不是稀釋的太過了啊,早知道少加點水了。」裴景然撓撓腦袋,「我再去拿一支。」
「你敢!」裴南星這回真的要哭了,「萬一中毒反應出現得晚呢,你又多禍害一隻兔子。」
「哦,對哦……不能著急。」裴景然這才心滿意足的停下手,環顧四周,發現旁邊圍了一圈不認識的人:
「這這這…這三人是誰,怎麼跑這兒來了?」
「哦,他們說是刑部的,叫你去驗屍。」裴南星趕緊把兔子緊緊摟住。
「驗屍不有老陳他們么,我們活人還管不過來呢,轟出去,轟出去!」裴景然不耐煩的揮揮手,拿起了掃把準備趕人,「我實驗還沒弄完呢。」
「他們說,有種沒見過的毒藥毒死了二十多個人。」
要不是裴南星這句話說得及時,顏芷他們仨已經被掃地出門了。
「沒見過的?」裴景然一臉不屑,不過掃把倒是放下來了,「你們刑部捕快,知道什麼是毒藥啊……」
「毒理、藥理,本不分家,世間一切是葯的東西都是毒,是毒的東西都是葯。」
「有點意思,說下去。」裴景然頗為驚訝。
雖然這道理行醫之人都應該知道,世間卻還是有一幫子庸醫永遠記不住,更何況對方只是一個小捕快。
「前輩想提取的,是蓖麻籽里的毒素吧?」顏芷指著桌上堆著的大捆綠色植物道。
「你怎麼知道?」這下裴景然徹底無話可說了,蓖麻是他上月剛從北上的商船上弄來的,他敢說,全京城除了他,沒人認得這種植物。
只是聽人說,這種植物榨完油之後的油籽餅能毒死馬牛這樣的大小的牲畜,覺得很有意思,就託人弄了一些來。
「蓖麻毒蛋白,富含在蓖麻籽中,極易提取,很難保存。成人的致死量在二十粒左右,小兒在五粒左右,兔子嘛……我不知道你放了多少……」
顏芷略為難的看了眼裴南星,她其實挺喜歡這個小姑娘。
「這個不重要。」裴景然尷尬地咳了一聲,「你知道這種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