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二節 藍心在秦石面前失控
藍心是聰慧的,只是以她善良的本性,她對有些事物的認知總從美好的角度出發,得出的結果自然也是美好的,在外人看來,她似乎有些幼稚,缺少對人情世故的嫻熟運用,其實她自己並不是不知道在對待秦石的問題上,自己太過偏執了,即使有恨也應該消亡了吧?秦石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以致要恨成這樣,對他不理不睬?難道自己不知道他是一個病人,一個身懷絕症的病人?自己竟狠得下心來,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一次暖心的看望都沒有?反觀秦石不僅來看望羅躍進,還相送禮品,無處不體現他的真情與豁達。
「我在偉人划圈的地方獨自生活,如果接到大哥夫婦的電話,我就知道在千里之外自己還有人念想,自己還有大哥、有藍心和一眾同學,我的心就不會孤單」,秦石的話里流露出的那絲絲扣扣的悲涼,一遍又一遍的敲打著藍心的內心。
「是,我應該去看他」,藍心對自己說,「不管躍進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去」。
藍心打定了決心就向丈夫羅躍進說道:「躍進,我覺得我們也應該去看望一下秦石,他對你這樣親,當自己的大哥一樣」
「嗯,秦石這傢伙還是講交情的,我看他送我們的兩部手機只怕要萬把塊錢才拿得下來,都是市面上最新款的,是應該去看看他」,躍進第一次迎合了藍心的意見,這是多少年來夫妻兩人在同一件事情上取得了一致。
「那我們買點什麼去呢?聽白可染說,秦石現在在做放化療,口腔開始潰瘍,吃水果都有些困難了,我們如果帶水果去,肯定不合適。見面禮重了輕了都不行,重了我們拿不出,輕了又顯得我們太隨意了」,藍心半是對自己說,半是在徵求躍進的意見。
躍進沒有做聲。
「牛奶之類的可以吧?」,藍心問道。
「自己決定吧」,躍進撂下這句話就準備走開了。
「那我明天放學後來接你一起去?躍進」
「你一個人去吧,省得我在旁礙事」,躍進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把藍心堵在半天雲里,上下不得。
第二天放學后,藍心提著牛奶、奶粉之類的一大摞禮品上了腫瘤醫院12樓,感覺自己有些疲乏。她便先在走道里的鐵椅上稍坐了一下,喘勻了氣才往秦石的病房裡去。
秦石是住的一個單間,在腫瘤醫院這是相當好的待遇了,不是達官顯貴,普通老百姓一般也不願去出那冤枉錢的。其實住這樣的病房也不是秦石的意思,住院的聯繫、安排都是「養子」白可染一手操辦的,他也說不出不同意見,畢竟孩子一片孝心,以秦石的性格是不會挑剔的。
隔著秦石病房門的玻璃,藍心看到秦石與聞濤並排坐在沙發上,秦石的手上舉著一頁白色的紙張,正以自己有點含混不清的聲音與聞濤一起朗誦著一首詩歌。
藍心就倚在門框上靜靜地聽著。
《殤》
飛魚
此刻,我站在風暴的中心
波濤湧起
它正等待那一聲別離的笙簫
就將我與往昔埋葬
那隨汐而來的海螺
靈肉分離
空空的軀殼仍在以海的韻律
吟頌復活的驪歌
也似在追思在詠嘆
曾今的愛戀與雲捲雲舒
我會復活嗎?
我告訴你,我會先死去
**已過
終不能逃過曲終
無需驚恐,殤終究
只是一陣涼風
掠過此生多姿的園林
結局早就註定
不必回首,一切都不過是短短的一瞬
那就來吧,架起豎琴
焚三二支玫瑰
來氤氳此刻的悲鳴
你聽,琴聲虛無
半似塵埃
半似魂靈
魂靈飄升浩瀚星空
塵埃回歸不息大海
安息,只在下一個節日
再回首便只有
河漢澄明、大海不息
藍心並不懂詩,但她知道飛魚是秦石的筆名,看來這首詩是秦石的新作,字裡行間傾瀉而出的對生死的豁達深深的感染著她,但也從中品咂出常人難以察覺的悲涼,這股悲涼更深的震撼著她。都說,知音難覓,自己難道就不是他的知音?不與他心息想通又怎能感知他內心的隱秘?
她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聞濤起身打開了房門。
藍心就走了進去,一邊說著「聞濤,沒打擾你們吧?我來看看秦石」,一邊將所帶的禮品放在一個空置的方凳上。
「秦石,你還是詩心不改啊,還記得你給我寫的……」,藍心自知食言趕緊停住了自己的話頭。
見到藍心來了,聞濤就借口要回去吃藥走了。
現在房間里只剩下藍心與秦石,兩人都感覺到不應有的尷尬在一陣陣襲來。
「藍心,你坐吧,我想跟你好好聊聊?」,還是秦石打破了沉默。
「我們有什麼好聊的嗎?秦總」,秦石沒想到藍心會這樣突然改變了稱呼,他覺得他的心被一根無形的針扎了一樣,很痛很痛。
「藍心,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我為什麼要原諒你?你又為什麼要請求我的原諒?秦總,早過去了,在情感上,我早跟你沒有關係了,從二十八年前那個夏天,你就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歲月是把最好的掃帚,好多不該保存的東西都被清掃乾淨了,清掃得一乾二淨。時光可以把一切都打磨成一閃而過的回憶,我對你早就沒有愛意,也沒有恨意,你只是我偶爾的回憶」,藍心的語速越來越快,她的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秦石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多少年了,藍心早就把自己過去了的那段情感小心翼翼地塵封了,不讓任何人來打開,來窺視,那是她不能再次撕開的傷口,那是她的禁區,她的雷區,一旦觸碰她就會像一隻護犢的母羊,毫不猶豫地架起它的犄角,沖向對方。
「是嗎?我只是你偶爾的回憶?曾今我們的愛,我們的誓約都如風一樣飄散了,不見了,清掃得一乾二淨?」,秦石的情緒也開始起伏。
「那又怎樣?你以為你那淺薄的愛能代替生活,能挽救我的屈辱?二十八年前,你一走了之,你知道我將承擔怎樣的後果,怎樣的屈辱?是羅躍進救了我,給了我一個家,我那時候就在心底里發過誓,我會對我的男人好一輩子」
房間里只有鐘錶的蒂塔聲,走道里傳過來年輕護士們嬉笑聲。
「但他對你好嗎?他兌現了承諾給你的幸福嗎?藍心」,秦石伸出手,握住了藍心的手,「藍心,我當年一走了之,是我錯了,我不想作什麼辯白。現在我有給你幸福的能力了,我要給你幸福」。
「秦總,我承認你是我的初戀,大學也只有短短的四年,何況我們愛戀的日子並沒有學期這麼長久,充其量,大學只有短短的四年,而你知道嗎?我和羅躍進生活了二十八年多了。四年與二十八年,誰長誰短?你還要來計算嗎」,藍心自顧自地說著:「也許你沒有忘記,但我忘記了。你看看,我們,我們早就是風燭殘年的人了,你看看,你我臉上的這些溝溝壑壑,你看看我們頭上的白髮,我們已不再年輕,今年我就50歲,你也50歲,生活沒有未來了。你病著,我不該跟你發脾氣,但你明知道我們早就是兩條道上的車,我們怎麼還能有交集?除了情感,秦石,我們什麼都可以談,但請照顧一下我的臉面,不要再來撕開我的傷口」。藍心奮力掙脫了秦石的手,氣呼呼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藍心和秦石都沉默著,久久沒有話語。藍心看著眼前的秦石,她感到一陣昏眩,一陣燥熱,她想大吼一聲,但她還是沒有叫出口,只是低低地飲泣著。
此刻她在想什麼,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這樣沉默了許久,藍心停止了飲泣,她的神情又恢復了常態,她忽然說了一句沒來由的話:「秦石,你的中藥要天天吃嗎?」。
「是呀,醫生說這些中藥是減輕放化療副作用的,一天一副,是可染這孩子每天煎好送過來的」
「秦石,可染看起來是一個大人,其實還是一個孩子,以後由我來給你熬藥吧」,藍心突然想到這樣也許會讓秦石對自己不至那樣生分,就會稍稍平息一下自己對他的無名怒火帶來的傷害。
「藍心,不必了,你夠辛苦的了,家裡已有一個病人,哪能再給你添麻煩」,讓藍心沒有想到的是秦石竟然拒絕了。
「哪你是還在生我的氣咯,不肯原諒我?」,藍心這時終於可以直視著秦石說話了。
「藍心,我怎會生你的氣?我這一輩子都不會。生氣的人是你,不肯原諒的人也是你」,秦石的話讓藍心微微一震。
「是嗎?我真的變成這樣的人了?」,藍心似問非問地說。
「藍心,我想我們之間可能存在一些誤解」。
「誤解?可能吧,二十八年都過去了,不急在現在來辯白,等你身體康復了,我們有的是時間,不是嗎?秦石」
這下輪到秦石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但他還是囁嚅著:「藍心,你不了解我離開你后我這二十八年都經歷了什麼?」
「是的,我急於了解你的一切,尤其是那天我們在樓梯間見面以後,我這樣的心情更加迫切,這二十八年,你是怎麼過來的,我想了解,但我更想了解你現在的病情,治癒的幾率有多大?應該選擇怎樣的治療方法?我都想仔仔細細的透徹的了解,在你的心裡,我就真的那麼冷酷無情?對你不聞不問?你錯了,秦石。但我知道現在不是時候,我一直都忍著。我在忍著,秦石你不要逼我啊?」,藍心的淚水又忽然湧上了深邃的眼窩。藍心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失控,真的是恨之深、愛之切嗎?
秦石聽著藍心的話語,久久的回味著。房間里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
此刻房間里真的除了沉默,沒有什麼可以打破,除了淚水,沒有什麼可以流淌。
過了許久,藍心提起秦石房間里的中藥包就一聲不吭地往外走了,也不管秦石在說什麼。
藍心此刻的心緒還沒有平復,但有另一個念頭在強烈的提醒著她,不能呆久了,要回家做飯了,其實回家做飯只是借口罷了,她真正擔心是怕自己的丈夫羅躍進的冷嘲熱諷,甚至一場不必要的戰爭,尤其是他鏡片后那陰森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