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彩禮備了一車滿,田養心觀之不禁蹙起了眉頭,這婚嫁也不過是做做樣子,何必損人財物呢。但此事也由不得她,她只得隨碧影上了車,然後看見陳擎若在來福攙扶下,略顯笨重地爬進來,待他坐穩,來福才驅車前往田府。
坐在馬車裡頭,陳擎若又不安分,拿出陶丸往上拋起接住,又拋起接住。
「大少爺,你還是稍停片刻,免得像上次那般,摔到馬車下,這次可沒二少爺在這,奴婢與來福,都沒那功夫救你呢。」碧影嘴中嘮叨著,拉著陳擎若往裡挪了挪,幾乎碰上田養心。
田養心連忙往裡面坐去,不想陳擎若正好壓住她的裙邊,以致才起身,就不受控地跌回原處,這時馬車顛簸了一下,人就直接倒在陳擎若懷中。
陳擎若原本還只顧著玩陶丸,田養心跌坐下來的時候,他剛好回過神來,一手扶著馬車內的把手,一手環過田養心的腰,穩住她的跌勢。
田養心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才發現自己正在陳擎若懷中,臉上不由一熱,連忙要再起身。怎料車子拐入彎處,車身向內傾側,人也隨之往陳擎若身上靠去。田養心羞得滿臉通紅,合上目,不去看陳擎若,本來想用手撐開彼此距離,但當收觸及陳擎若衣衫上布料的柔涼,便急忙將手收回,不知所措地擺於一旁,認命地讓慣性帶著自己貼到他身上。
鼻內儘是陳擎若的氣息,毫無一絲令人不適的感覺,反而一襲淡香似有若無地由他身上縈繞過來,令人舒心。似是蓮香又似是桂花香味,不似女子的姿粉味道,亦不似男子的剛陽之氣。想來,也是他這麼一個養尊處優的獃子才有的。
「來福,緩些去,好好駛著車,別顛著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碧影往外吩咐著來福,便才過來扶好田養心,「大少爺你在找什麼啊?」陳擎若正低頭在甲板上摸索著什麼。
「陶、陶丸不見了。」陳擎若只顧低頭找,往外移了移身子,讓出一個足夠兩人入座的位置給田養心。
「那陶丸不見也罷,反倒是你要當心,別顛著了。」
陳擎若應了聲,將陶丸撿回來,卻沒再拋起接住,轉而低頭把玩著。
田養心眼尾餘光微微瞥了他一眼,只見光芒由車帘子外灑進來,落在他身上,如披了一層金光,低垂的眼瞼、挺拔的鼻樑、微抿的薄唇,無一不在陽光下,耀著光芒。瞬間有絲錯覺,這個人或許就是這種顏色的。
「大少奶奶,怎麼了?」碧影見她不語,當即問道。
「沒、沒什麼。」田養心慌忙收回目光,復又低頭不語。碧影只道她因適才一下驚嚇而慌了神,便沒再多問,只是交待來福好好駕車。
田老爺與田夫人沒料到女兒會提前回來,所以當阿廖奔來相報時,怔了好一陣,待見田養心快步進來,田夫人思女之心當即洶湧而至,拉過女兒抱頭痛哭起來。
碧影與來福抱著彩禮進來,見二人哭得死去活來,皆怔了怔,而陳擎若杵在大門旁,一動不動,不知是為何。
「大少爺,你這是幹嘛?」來福走到他身前低聲問。
陳擎若偷偷看了看田養心與田夫人,「姐姐在哭,我怕。」
「這大少奶奶哭,是你弄的啊?」來福與碧影顧著搬彩禮,沒隨他們進來,並不知田家母女只是思念心切,以為是陳擎若做何錯事。
陳擎若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姐姐生什麼氣,一見她娘親就哭了。」
碧影沒好氣地瞪了來福一眼,對陳擎若道:「大少爺,大少奶奶只是思念親家夫人,現在見著了,喜極而泣。」
「高興了還要哭?」陳擎若撓了撓後腦勺。
「有時候高興並不一定要笑,傷心並不一定要哭的。」碧影見二人哭至末處,開始抹眼淚,便道:「這事日後大少爺大可請教先生,現在先給親家老爺夫人請安。」說著,拉著陳擎若前去,向田老爺與田夫人福身行禮,「奴婢碧影給親家老爺、親家夫人請安。這是我家大少爺。」
田家二老這才想起有陳家的人在,紛紛拭去眼角淚水,看向堂內之人。只見三人當中,中間是一個錦衣青年,身材勻稱,相貌端好,但一臉痴笑,滿是獃氣。
碧影以手肘碰了陳擎若一下,低聲道:「大少爺,你趕緊給親家老爺親家夫人請安啊。」
「哦。」陳擎若向著田老爺田夫人作了長揖,口中說道:「親家老爺好,親家夫人好。」
在旁的阿廖、小璇兒和映泉聽此,不由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田老爺與田夫人對此不禁搖了搖頭。
「哎呦!」碧影連忙附到陳擎若耳邊細道:「是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
「哦。」陳擎若又應了聲,「岳父大人好,岳母大人好。」
田老爺皺著眉,勉強點了一下頭,吩咐映泉給眾人看茶,又吩咐阿廖小璇兒接好禮,將陳家的馬車拉到廄里歇著。
碧影上前一步,躬身道:「我家老爺夫人吩咐奴婢,向親家老爺夫人問好。」
「陳大人陳夫人心意,老夫領受,請姑娘回去代老夫謝過大人夫人。」他轉過目去,只見陳擎若緊緊跟在田養心身後,不言不語,只是跟著,心中就有輕微不悅,便向田夫人道:「女兒難得回來一趟,你娘倆就到后屋說話,讓我陪陪大少爺。」
碧影聽此,又是一福身,「親家老爺,我家夫人交待過,定要我家大少爺給二老敬茶示孝,現下不如先敬茶,之後少奶奶再與親家夫人詳談亦不遲。」
田家二老只當這婚嫁是幌子,皆沒放於心上,現聽碧影如此說,便醒起再如何作假,情面還是要做足。當下不大情願地坐在堂前,接過陳擎若遞上的茶。
此後田養心與田夫人回后屋話家常,田老爺只與碧影客氣幾句就以店務為由,帶著小璇兒和阿廖出去了。留下主僕三人均沒了消遣的法子,來福坐在門口的青石板級上打盹,陳擎若則蹲在走廊里玩陶丸,碧影只得看著他,時而叮嚀不可弄髒了衣衫。
映泉前後伺候著,偶爾給他們換上熱茶,碧影就與她談上幾句,想探下田家內里,卻不料映泉口密,沒問出個所以。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時分,田夫人與田養心才由后屋出來,二人眼睛通紅,想必在後屋又哭了好一會。田夫人與映泉去侍弄午飯,留田養心陪三人。只見碧影與來福都昏昏欲睡的樣子,只得陳擎若自個玩得不亦樂乎。
田養心坐到陳擎若對面的石凳上,看他還在玩那陶丸,便問道:「這陶丸有何好玩的?」
「好玩啊。」陳擎若抬起笑臉,把陶丸端在手心,虛張聲勢地張合著手指,最後當真攏住,接著嘴裡面念念有詞,然後一張開手,陶丸竟然就不見了。
田養心吃驚地睜大眼睛,也不顧儀態,蹲到陳擎若身前,上下看著他白白厚厚的手掌,「陶丸呢?」
「在這啦。」陳擎若笑嘻嘻地攤開另外一隻手,陶丸就在手心。
「你是如何做到的?」田養心滿臉好奇地看著他。
陳擎若拿著陶丸在手心搓著,「這個不能說。」
「教你的人不讓說?」
「嗯。」
越是如此,田養心越是好奇,但也不好逼問,便又問:「剛才你嘴裡念的是什麼啊?這個能?」
「嗯,這個倒可以。」陳擎若咧嘴一笑,「天靈靈地靈靈,隔壁陳二睡天明,不管陳大雞打鳴,喔喔喔喔叫不停。」
初聽還以為是何咒法,豈料後面竟是小孩頑皮話,田養心忍俊不住,笑了起來,「這都是誰教你的?」
「隔壁張麻子的女兒,我給她一塊白糖糕,她就教我一句。」陳擎若見田養心笑,自己也樂呵呵。
聽此,田養心笑意便收下,「她可是知道你每日雞鳴時分就起來背書寫字?」
「對啊,我背的她都會背呢。」想必是陳擎若平日背書,擾到隔壁,才想出這等法子取笑他。只是他並無覺得不妥,拿起陶丸自顧自地變起戲法來。
田養心將陶丸拿過,收在手中,「以後,不許再念這些話。」
陳擎若被收了陶丸,著急起來,「快將陶丸還我!」
「要我還你陶丸也行,但你必須答應,以後不許再念這些話。」田養心端起臉,將拿陶丸的手背到身後。
「為什麼啊?」
「這些都是取笑你的話,怎麼能再說呢?」田養心於心嘆息,這獃子人不壞,可惜凈受別人欺侮,做他妻子實不能省心。
「但是不說的話,就不能變戲法啦。」陳擎若想到以後都不能變戲法,作了哭臉。
「豈會不能。」田養心故作玄虛地把陶丸放回他手中,說道:「我教你另外的咒法,一定也可以變。」
「真的?」陳擎若得知有新咒法,便連忙追問:「姐姐你快教我,快教我啊。」
田養心想了想,抿嘴一笑,道:「那你聽好了,天靈靈地靈靈,陳家少爺好聰明,背書寫字競天明,掌中變法顯神靈。」
陳擎若愣了愣,「當真可以?」
「當然可以,不信你試試。」
陳擎若將陶丸置於掌心,手中一邊施著動作,嘴裡一邊念著田養心新教的咒法,「天靈靈地靈靈,陳家少爺好聰明,背書寫字競天明,掌中變法顯神靈。」話音落,掌攏上,再攤開,陶丸便不見了。攤開另外一隻手,陶丸赫然。
「真的可以啊!」陳擎若欣喜道,又重複地念著咒法變著戲法,樂此不疲。
碧影在旁看著,嘴角微牽。來福被陳擎若的聲音吵醒,見二人反反覆復地變著大家都識破許久的戲法,不禁納悶,「大少奶奶怎麼有這等心思陪大少爺玩耍啊?」
「大少奶奶可不是與大少爺玩耍。」碧影輕聲道。
「什麼?」
碧影沒回話,只是微笑著。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