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章 梁誅五鬼
八月十五就要到了。
在大魏,中秋節是個與過年一樣重要的日子。不但百姓家家戶戶開始張羅著節日備品,連宮中都忙碌起來。
裁新衣、備節禮、製作節日吃食,京城裡真是好不熱鬧!
但任別人家如何的熱熱鬧鬧,成義伯府里卻是死氣沉沉,沒個要過節的樣子。
老陳氏沒見到安陽公主,將府里作個天翻地覆!竟拿著腰帶說要弔死在祖宗牌位前,還是五太太和仆婢們死活攔下才沒鬧到祖宗堂去!
二老爺回府得知安陽公主來提和離,氣得摔了他最喜愛的硯台!二太太在旁冷嘲熱諷了一番謝芙雅與安陽公主,結果被二老爺罵了一通,氣得病倒了。
成義伯與大太太沒把安陽公主離開前的許諾告訴任何人,他們心中盤算著這個交換值不值得!
眼看著中秋將至、家宅不寧,成義伯一咬牙,「太太去趟老太太那兒,把公主說的話轉述一下吧。」
大太太一愣,「伯爺您真的決定了?若是告訴了老太太,她必定是要逼著二房同意和離的。」
這樣一來就相當於將二房拋了出去啊!
雖說在大魏和離這種事並不是什麼大事,但說出去總是不好聽了些。
「還有什麼辦法呢?」成義伯嘆氣道,「只有這樣延壽居那邊兒才能消停!而二房那邊,誠山和離后還可以再娶,過些時日便也沒人記著了。總比所有人的差事都被安陽公主給擼下去要好吧?」
安陽公主雖然只是個公主,但經不住她的哥哥是太子!她只要開開口,兒子蔡誠峰現在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的差事很可能就沒了!光有爵位、沒有官職或差事,就會像永郡侯府那樣坐吃山空、不被人待見!
大太太想到兒子的前程,便也無話可說了!
大太太去了延壽居,將安陽公主的話轉告給了老陳氏。
「可是真的?」前一刻還奄奄一息的老陳氏瞬間來了精神,瞪著大太太急切地道,「只要促成山哥兒與謝氏和離,安陽公主就能救出川哥兒?」
大太太點頭應道:「正是如此,是安陽公主親口說的。」
想想安陽公主來府里已是兩三日前的事,大太太竟然今天才告訴自己,老陳氏不由得就氣悶!但眼下不是跟大房計較的事,而是要抓緊時間逼著二房同意和離!
「二房那邊怎麼說?」老陳氏挑眉問道。
「二弟妹自然是不願意的。」大太太道,「謝氏嫁過來之後也的確是鬧騰了些,令二弟妹沒了臉面。依著二弟妹的意思……若是想讓謝氏離開伯府,便得是讓山哥兒休了她。」
「放……混帳!」老陳氏到嘴邊兒的粗話咽了回去,怒聲道,「還想休了人家公主的女兒?當她兒子是鑲了金、還是鍍了銀!連個媳婦都圍攏不住的蠢貨,上次他爹上板子怎麼沒把他直接打死!搞得現在來禍害我們!」
老陳氏這些話實在是不入耳,大太太用帕子掩著嘴將臉撇向一邊。
「撫紅啊,你去二門吩咐一聲,二老爺和二爺若是回來了,請他們到我的延壽居來!再把二太太也叫上!」老陳氏沉著臉對大丫頭吩咐道。
撫紅福身應了一聲,忙出去辦事。
想到只要讓蔡誠山與謝芙雅和離,親孫子就能回來了,老陳氏胸口舒暢了不少,竟也有了吃飯的胃口。
謝芙雅在駙馬府里暫時管起內務之事,中秋節前的安排都由她負責了。
忙碌之餘,謝芙雅算著日子,想來邊關急報也快到了。
上一世便是中秋節前五六天突然邊關傳來急報——賀靼九部的大王猝死,他的幾個兄弟、兒子、侄子為爭王位混戰起來!其中兩部竟趁亂偷襲了大魏邊境的兩個鎮子!
蠻人進犯邊關,這還得了!朝堂上宣文帝徵詢百官意見,文官建議趁賀靼九部亂,扶持出一位願和平休戰的大王;武將建議趁亂一舉將賀靼人趕進草原深處!
謝芙雅不知宣文帝最終採納了哪方的意見,但軍中很快便點兵派將準備奔赴北關。請戰的武將中就有魯國府的世子程淞……
可能最初誰也沒想到北關賀靼這一戰會從八月一直持續到來年春,而且還死傷了不少士兵與將領,程淞亦在其中。
程淞死訊傳回京中后,京中不少女子痛哭不止。
想到程淞之死,謝芙雅心中有些惋惜。
好好一俊美程郎,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便殞命北關,魯國公府也斷了香火!
「縣主,秦管事來報說今年府內要掛的燈少訂了七盞。」如詩拿著冊子在旁提醒主子。
謝芙雅看了一眼如詩遞過來的冊子,點頭道:「那就讓下面再加訂十盞,多出三盞來備著。」
如詩記下來,又看了看其他的事項。
謝芙雅翻看著要備的東西清單,突然想到上一世的雙免燈。
上一世蔡誠山再娶新人,謝芙雅看到蔡誠山續娶的妻子竟是害死自己的蘇薇柔時,魂身的她憤怒地撲向二人!卻被蘇薇柔身上某個護佑物件兒散發的金光彈開,差點兒魂飛魄散!幸有一盞描繪雙兔互撲的孔明燈從府外升起,將她的殘魂收入燈內。
謝芙雅眯了眯眼睛,那孔明燈是哥哥在外面放的?不知是受了哪位高人指點,才給了自己這一世的復仇機會!
「妹妹!」謝倬的聲音在院中響起,「妹妹,程淞那廝又找我打賭!」
謝倬滿臉氣惱地進來。
因為中秋節前事情比較多,謝芙雅就都是在府中聽雨軒處理內務,下人們有什麼事可以直接到這裡來稟報,以便及時解決。
因不是內宅後院,所以謝倬進出就有些隨意。
聽謝倬說程淞又找他打賭,謝芙雅挑眉放下手中的筆。
「上次一賭之後不是跟程世子說了,以後讓他不要再來煩你?」謝芙雅皺眉道。
「就是!今日我去糧米鋪子採買過節用的東西,回來時在街上碰到程淞。」謝倬叉著腰冷笑地道,「這廝竟攔住了我不讓走,非逼我同意再與他賭上一場方肯放行!」
程淞並非好賭之人,怎麼突然又要找哥哥約賭?難道是梁王那邊又有了什麼新的陰謀詭計?
「這次程世子又要與你賭什麼啊?」謝芙雅問道。
「他要與我賭誰跑的快!」謝倬擰眉道,「說這次是他與我比,不是比誰的小廝跑得快。」
謝芙雅猛的想起羅氏兄弟來找自己那天所說的話,程淞在布莊門口看到了羅長生,他的侍從還和羅長生動了手……難不成真如羅氏兄弟所猜:程淞已經知道了雙生子之事,知道了自己上次使詐贏了賭局的事?
雖然嘴上說著「那又如何」,但謝芙雅到底還是要些面子,不想被程淞揭穿此事。
「那程世子有沒有說賭資是什麼?」謝芙雅又問。
提到「賭資」,謝倬臉上怒色更濃。
「程淞那廝說賭各自的小廝!」謝倬氣咻咻地道,「若是他輸了,就將他身邊叫吉祥的小廝給我!如果我輸了,就得將羅長壽給了他!真是噁心死人了,我要他的小廝作甚!」
果然,程淞是知道了之前出千使詐之事,故意約此賭。
「哥哥既回來了,莫不是答應了他?」謝芙雅看著謝倬問道。
「當然沒有!」謝倬哼聲,「多虧遇到了姐夫,將程淞給打發了。」
打發了?謝芙雅不信,只怕那程淞指不定什麼時候又跳出來逼著哥哥謝倬與之約賭。
不過,北關急報很快就要到了,程淞應該也無暇纏著謝倬。
謝倬抱怨完,便將採買的清單交給謝芙雅,對了帳後方回自己的院子去。
謝芙雅讓如詩拿出給各府擬的節日禮單,最前面的便是太子府與梁王府。
禮單上的東西與往年例沒什麼太大的差別,只是送給太子府的要比送給梁王府的多上兩樣。
謝芙雅現在還不太清楚該如何幫太子舅舅壓制住梁王。雖然她先知上一世發生的事,卻也不知該怎樣破局!畢竟這儲位之爭不同於她的內宅糾紛,並非小計小謀能解決得了的。
瀏覽送給太子府的禮單,謝芙雅看到上面有一樣是送給太子的一方老坑洮硯。她思量了片刻,命如詩將這方硯從備好的禮品中拿出來。
如詩拿著令牌去取硯,謝芙雅則提筆在一張紙上寫下「梁誅五鬼」四個字。
寫好后吹了吹將字放到一旁晾乾,謝芙雅坐直身子看向陽光明媚的屋外。
太子舅舅當儲君這麼多年,身邊能人異士也定是不少。上一世不知為何他會被梁王打敗、失去儲君之位,希望這一世自己暗中提醒一些事後,太子舅舅能夠避開上一世的種種不利。
如詩取來硯台,謝芙雅將盒子打開小心地取出方硯,將字條折好壓在下面。
「將硯台放回原處,告訴管事今天就將太子府的禮箱封好。」謝芙雅道。
如詩小心地捧著硯台道了聲「是」,心中有些忐忑地退了下去。
梁王處有奇人算出哥哥謝倬是五鬼星,會擋他成就大業之路;那麼太子舅舅那邊若有能人也會推出「五鬼」,到時候太子的人自會阻撓梁王誅殺五鬼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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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關急報快馬加鞭的送入京城、遞呈到龍案前!宣文帝閱后急召群臣殿前議事!
正如上一世一般,魯國公府的程淞遞奏摺主動請纓當先鋒官,欲去北關驅蠻夷!
宣文帝龍顏大悅,允了程淞的請求,並賞了他一套奇寶金絲軟甲。
聖旨與賞賜送到魯國公府,程老太太接旨后是被攙扶回昭正院的。
「那個孽障啊!」程老太太捶著胸口哭道,「這是往我這老太太心口上捅刀子啊!快……快把國公爺和世子給我叫回來!快去!」
程老太太氣得捶胸,急召兒子魯國公程淵歸府。國公夫人坐在一旁也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與兒子是個什麼樣的脾氣,便是自己阻止也枉然。但對兒子的擔憂卻半點兒也不少。
知道家中會起風浪,程淞乾脆躲在外面不回去!
趙熙也是聖旨下了之後才知道程淞要去北關,他很是吃驚、卻不感到意外。
西郊馬場里,程淞策馬賓士了數圈后勒住胯下白馬,伸手摸了摸馬頸上的汗濕,然後翻身下馬。
在京中大街上是不允許策馬疾奔的,他很久沒有迎風而馳的痛快感覺了。
牽著白馬圍著馬場走了一圈后,馬役上前恭敬地接過韁繩,「世子,熙四爺來了。」
程淞將馬韁遞給馬役,抬頭往遠處看,果然看到一抹煙紫身影立在圍欄之外。
勾唇笑了笑,程淞邁著大步走過去。
「你果然是在這裡。」趙熙見程淞意氣風發地走過來,笑著道,「你可知魯國公府里的下人尋你都尋瘋了?」
程淞單手撐著圍欄翻躍出來,身形如同蒼鷹般輕盈。
圍欄外的侍從左辰遞上濕帕子,程淞接過來擦了手、再撣撣身上的塵土草屑。
差不多乾淨后他才笑著看向趙熙道:「四爺怎知我在這兒?」
「這京中能令你程世子流連之地除了南大營、便是這西郊馬場了。」趙熙挑眉道,「我是去了南大營沒找到你,才尋到這裡來。」
程淞爽朗大笑,「果然還是熙四爺你最了解我了!」
二人走到馬場準備的休息木屋,程淞請趙熙稍候,自己便去後面簡單沖洗更衣。
馬場這地方自然不會像驛站等處會有大量熱水供人沐浴,沖洗多是用冷水,或是兌了熱水的水擦洗。
聽著木屋後面嘩嘩的沖水聲,趙熙便猜到程淞是用冷水在沖淋,不禁感嘆程世子的好身體。他若是這般沖淋冷水,怕是要病上一場了。
程淞沖淋之後換了一身青白錦袍,濕發擦得半干后隨意披散在身後便出來了。
俊美的相貌、不羈的氣質,趙熙看著這樣的程淞暗嘆:難怪京中貴女們為他芳心大動,便是男子看了也會眼迷啊。
撩袍坐到趙熙對面,拿起侍從倒的熱茶喝了一口,程淞才開口道:「王爺可說了什麼?」
這一次程淞主動請戰當先鋒官,主要還是想脫離京中奪儲之爭!他厭倦了在梁王的書房聽那些謀士嘰嘰歪歪、也厭煩看到梁王與梁王世子算計他人時陰狠嘴臉!
也許他不是個做大事的料子,與其暗中玩弄權術,他寧願上陣熱血殺敵!
趙熙早就看出程淞厭惡謀權之術,也看出他被迫支持父王成大業的不耐。只要程淞不是成為敵對一方的人,他想做什麼都無所謂。
「父王知道你請戰之事後也是支持的。」趙熙道,「所有事都比不得維護國之疆域重要。」
程淞勾勾唇角,「王爺能有此宏觀與大量,實是朝堂與百姓之福。」
「只是,魯國公只有你一子,子譽你還是要多考慮考慮為好。」趙熙嘆道,「為何貴府的老太太急於給你說親事,無非是想用妻兒拴住你的心,令你少涉險。可這親事還沒定呢,你就又要去北關了。」
程淞將茶喝盡,淡聲地道:「便是有了妻兒,國有危機又豈能不上前?至於親事,我一直覺得京中這些嬌滴滴的貴女千金們不適合我,娶了人家怕是要成怨偶。」
趙熙被程淞的話逗得笑了,「京中的貴女千金不適合你,難不成蠻夷之地那些性格潑辣、可持刀上陣的女子適合你?還是……平西侯府那位伍如月小姐適合你?」
聽到「伍如月」的名字,程淞皺緊眉頭看向趙熙,「你……我與她並不熟,很多話都是少時隨口說的,作不得數。」
「可伍姑娘對你一往情深,從西關追到了京城。還在王府里對你表白心跡,這已經不是京中貴女千金們能有的勇氣。」趙熙正色地道,「子譽,作為你的朋友,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早日遇到心儀的姑娘、成親生子。」
聽了趙熙這番真誠之言,程淞有點兒煩躁地耙了一把微濕的長發,「你怎麼像個婦人似的,整日催婚?」
趙熙哈哈大笑起來。
程淞當然知道像他這個年紀的子弟即使沒成親,大多也是訂了親了。雖說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讓他與個不喜歡的女子相對相守一生,想想也是既怕又煩!還不如和一匹馬相對相守一生!
趙熙與程淞在馬場飲了會兒茶,又去看了看馬棚里新來的幾匹馬。
馬役指著一匹白色、臀部有黑點兒的矮馬道:「這匹矮馬是駙馬府倬大爺買來送給他妹妹敬義縣主的生辰之禮。」
敬義縣主的生辰之禮?程淞挑起一側眉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那匹矮馬的皮毛。
是匹不錯的矮種馬,看上去也很漂亮可愛。只是敬義縣主未必會喜歡吧……
程淞還記得送謝芙雅、謝倬與羅時騫出行宮那日,一身紅裝的謝芙雅利落的翻身騎上棗紅大馬,並無普通女子騎馬時左右相護、墊凳牽韁的繁瑣。那樣一個能駕馭駿馬的女子,會喜歡這種小矮馬?
突然,程淞靈機一動!
謝倬不願應賭是不想用自己的小廝作賭資,若是誑他用這匹矮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