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召彼僕夫
「她又吃了一個煎餅,吃一半就開始吐了……」江彬站在一旁,往前虛空著手臂,想扶,卻看楚陶然的臉色很不好。
他無法分辨這一臉色,是因為之前的顧賦之,還是現在的江依依,但好像這兩者其實也根本毫無區別。
楚陶然伸手拽過了江依依的胳膊,不再說別的,橫過一條手臂擋在她鎖骨處,托起她上半身,把人強行拉靠在了自己身上。衣衫隨節氣的更迭而愈變單薄了些,使江依依近期的瘦削更無從掩藏,楚陶然一撈,總半是心驚,半是心疼。
江依依覺得是口袋裡的煎餅變質得太快,味道忽然就令人作嘔,抱著緩解情緒的心態咬下去,在唇齒間炸開的味覺卻似是一種顛覆性的腥臭,還記得花酒吃煎餅時的樣子,也同樣記得那時花酒眼裡,自己吃煎餅時的樣子。
可煎餅其實不應該變質得這麼快,快得讓她抓不住自己的幻覺。
「……對不起……對不起……」她彎著腰喘息,斷續說道。這樣的狼狽麻煩,讓楚陶然見過了太多,相比較來說,楚陶然無論是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比她強健了數倍。
她被楚陶然數次糾正,可還是難抑地會傾向於自己是一種拖累。她剛剛吐著吐著,吐到意識放空,才忽然想明白一件事,也許她算是一個好人,怎麼說也是致良知的,不然換做是個只關心自己利益得失的人,也許就根本不會去想楚陶然是究竟付出了多少,也根本不會捨不得他。
「傻話,你沒有對不起我。」他說,「你是我妻子,又不是別人的,當初娶你就是我幸運,現在也一樣,從沒變過。」
他說得太好,江依依反倒是聽得失真,語氣忽然就不善起來:「你都去找顧賦之了,而且是緊急到當著我的面去找,我明明是已經讓你擔心,讓你著急了,你還非要強行說出這些漂亮話來安慰我做什麼?」
「是我覺得對不起你,才去找他的。」楚陶然說,「我看不明白你,想找個外援,這是不是犯規了?」
江依依抬頭看他,整個消化器官都在火燒火燎,但臉上卻忽然沉澱出了一份清淡,她說:「楚陶然,你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跟我開玩笑,也不要騙我。」
這時他沉默了,但眉間的變動盡量從容,手上力道加重加緊后又緩緩收回,眼裡是大片的冷靜與理智,聲音仍保持得一如往既:「其實我任何時候,都沒騙過你。」
江依依像紙上的圖樣一般空空偏了一下頭,她也不明白自己是要計較出怎樣的結果,自己是不願意看他著急的,可他這樣冷靜,或是這樣藏著心裡的焦灼,而且藏得如此好,總是哪裡都讓她心裡發堵的。
他總是這麼好,像是不知道要比自己好上幾百倍去。
「你現在是在用公事公辦的口吻,用談工作時的樣子在和我說話,我很棘手是不是?很難處理對不對?需要你全神戒備地來慎重應付是不是?」
她冷著聲音發問,其實情願楚陶然也手忙腳亂,這才不至於將自己襯得太孱弱。
江彬在旁聽得著急,他是只見過他們打鬧似的拌嘴,這樣刻薄的較勁還是第一次。
「姐,姐夫他也沒錯,他是擔心你,你現在的情況確實……」
「你閉嘴!要你說!」她當真轉臉訓斥了一聲。
「小彬,去椅子那邊玩一會兒。」楚陶然像根本不受影響,指了指方向,還是緊緊扶著江依依,兩人的姿態看來竟還是無比親密的。
江彬擔憂地朝江依依看上幾眼,以前只有打擾她寫稿才會被罵成這樣。他垂頭往長椅方向走時,有些覺得自己在江依依身邊,有時確實是一無是處的,幫不上忙,也無法分擔,在緊急時刻,還要讓他們分出精力來管照。
「依依,沒事,我知道你現在有矛盾,但是……」
「你叫我什麼?」她簡直是覺得每個字都不對,發音不對,語氣不對,總之就是都不對。
楚陶然抿了嘴唇,知她現在聽不進,只剩躁怒,連話里的任何一絲不順都要挑剔,他的臉上便帶了幾分不察的嚴厲,說道:「你知道吵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
聽他定定一句,江依依忽然眼底一空,張口茫然接道:「……我們之間……也只有吵架了……」
楚陶然一怔,臉色急轉吃驚,拽她來自己懷中,心口承受一種驟縮不已的壓力,呼吸暖在她耳邊,捏了捏她的單薄肩膀,說道:「這話是湯阿姨的,不是你的,妖妖,別怕,你和我是不一樣的。」
「你放開,我生氣著呢,別碰我……」她只管掙扎,說著說著就眼裡發酸,身體中像有兩個自己,一個偏執暴戾,另一個便漠然看著這份偏執暴戾,兩者無法溝通,無法相互干涉,她掌握不了自己何時是哪一個,何時是另一個。至少有那麼一絲殘存的理智覺得應該該對情緒或脾氣稍加控制,但就是做不到。
就是做不到。
明明是很小一件事。
「你要是真的生氣,應該是和我生氣時差不多,冷臉話少低氣壓,你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其實反倒是氣已經過了,就是鬧一鬧要人疼。」
江依依費了好大力從他外衣上掙出腦袋來,情緒像雷陣雨,忽而狂風暴雨,忽然又煙消雲散,她往上看一眼,說:「你們實在是認識的時間太長了,你太了解我,也太善於化解我。」
「相處本來就需要積累經驗,我曾經想,要是我們不是在朝夕相處里變得極其適配於對方,而是直接在二十幾歲的某個時間節點忽然遇上,那你可能會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奇奇怪怪,而我可能也會覺得這個女人同樣奇奇怪怪,不適合,不可能。」
「你不厭煩嗎?」她問,「我可能一輩子都這樣,這麼糟糕,這麼病入膏肓。」
「你哪裡糟糕?哪裡都不。」他的指尖牽過了幾縷長發,從髮絲上感覺到她回復了和軟,接著說道,「其實今天顧賦之主要是批評我,你現在就特別好。」
「批評你什麼?」
「太嚴格。」
「幹嘛,你是教他畫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