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116章
七月的天,娃娃的臉。
擺飯的時候還是毒辣辣的太陽,剛用過幾口湯,雨就嘩嘩下了起來。
丫鬟站在窗口,伸手出去接了接雨,方才將紗幔放下,以免雨水飄進屋來。
「這雨不大不小剛剛好,最適合聽雨。」
今日溶溶是在威遠侯府的一座別院遊玩,此刻坐著的地方叫做聽雨軒,屋頂蓋的瓦片是用特別的材料燒制而成,雨點打在瓦上聽起來如同落在溪邊山澗一般,格外清脆動聽,特名為聽雨軒。
這聽雨軒是一座六角閣樓,五面都是窗戶,只有一扇門正對著前頭的池塘上的石橋。溶溶就對著池塘而坐,看著雨點打在荷葉上。
她閉著眼睛仔細聆聽,雨聲入耳,果真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
因笑道:「翡翠倒是料事如神,念叨了許久要來聽雨,偏偏她今兒不能來,飽不了這耳福了。」
這座別院在京城郊外,雖然離城門很近,到底也是出了城,是翡翠跟她說這邊的夜闌聽雨非常有名,溶溶才起意過來玩一日。前幾日翡翠看了天都說沒有雨,今兒一早說是有雨,果然叫她言中了。
「可不是么?琉璃姐姐也是,碰巧今日都出去了。不過這聽雨軒不遠,姑娘若是喜歡,往後可常來。」
今兒一早,翡翠就說東宮那邊給她安排了差事,要出城一趟,是琉璃陪著溶溶來了別院。只是到了沒多久,琉璃就說接到密令,要過去支援翡翠,因此便是由著這別院的丫鬟紅燭給溶溶侍膳。
原本琉璃和翡翠就是太子訓練的暗衛,大部分人都跟著太子去了南詔,京城這邊需要動用她們倆辦些差事也不稀奇。
別院的廚子比不上侯府的,手藝糙了一些,但勝在食材鮮美,吃起來別有風味。
何況在這聽雨軒中,即便沒有沒事,光是聽雨,便已是極致的享受。
雨打在瓦片上,高高低低,叮叮咚咚,時疾時徐,時淺時深,溶溶覺得,比從前聽宮廷樂師彈奏的編鐘曲聲也不差了。
往常下雨,溶溶總覺得煩悶,不能出門,一出去就濕鞋子。即便在家裡也不舒服,嘩嘩啦啦的下雨聲總覺得太吵,擾她清夢。如今這麼聽著,卻覺得宛如天籟,整個人都沉靜了下來。
天地間彷彿只有一個她。
溶溶忽然懂了,為什麼老安國公總喜歡把金碧輝煌的宮殿布置成鄉野村居。繁華褪去,鉛華洗凈,不如返璞歸真。
在這心靜氣舒的時刻,忽地一道黑影從外面閃入,溶溶只覺得寒光一晃,好像有東西在瞬間飛到了她的眼前,雖然她看不清那是什麼東西,但在這短短的一瞬,前世服下毒藥之後那種大限將至的窒息之感立刻籠罩了全身。
又要死了嗎?
不,她還沒有跟劉禎大婚,她還沒有看著元寶長大,她還沒有活夠!
萬般絕望之時,忽然有一隻手抓住了溶溶的肩膀,將她整個人拉到了一旁,溶溶怔忪片刻,再抬眼看時,一直給她侍膳的紅燭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了一把刀跟那闖進屋的黑影纏鬥在了一起。
溶溶的眼睛完全跟不上他們的動作,雖然劫后重生卻沒有半分鬆懈。
沒等她張口喊人,又是銀光一閃,有幾道身影衝進了聽雨軒,雙方力量對比懸殊,片刻之間那黑影就被按到了地上。
「唷,這不是錦衣衛的副指揮使大人嗎?怎麼到這裡來了?」
這聲音聽著十分耳熟,溶溶嚇了一跳,「王爺?」
「嫂子,讓你受驚了,你沒受傷吧?」一馬當先制住那刺客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身銀絲軟甲的慶王,他從雨中走來,身上銀光更顯。
溶溶搖了搖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刺客,又看向慶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慶王的眸光一寒,「很簡單,其實就是一個滿是嫉妒心的女人,她愛慕皇兄,恨不得把皇兄身邊所有的女人全殺光。」
全殺光?
溶溶忽然想起來了景溶。
太子有過牽扯的女人屈指可數,滿是嫉妒心的女人……她心裡隱隱有了答案,「是……是慶王妃?」
「不是,不是她。」刺客忽然咆哮起來。
慶王冷笑了一下,用手裡的劍輕輕敲了敲刺客的肩膀:「都到這份上了,你還想替她遮掩?她這人狡猾得很,想殺人從不自己動手,以前利用母后、利用我、利用謝元蕤。衛副指揮使,她找上你的時候,你是不是還受寵若驚啊?」
刺客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是迫不得已才嫁給你的,你不用得意。」
「得意?」慶王冷笑,笑得極為凄涼,「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這一件事。」
他恨自己沒有早看清那個女人的真面目,恨自己的少年狂妄,恨自己的年少無知。
「不管你怎麼說,此事與她無關,是我想殺這個女人。」
「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她從哪天開始想殺人,哪一天派人去找的你,哪一天出門找你哭,你哪一天開始謀划這件事,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要是承認,咱們都可以省點事,你要是不承認,其餘的證人這會兒都審著呢,再有個把時辰,證詞就都齊全了。」
慶王說完,眸光落到溶溶身上,見她臉色驚懼,眸中含淚,以為她受到的驚嚇,便拱手道:「嫂子,瞧著你今日受了不小的驚嚇,我先派人送你回侯府。」
溶溶搖了搖頭,眼淚滾落了下來,「不,我不走。你剛才是說害了太子身邊所有的女人,景……元寶的娘也是被慶王妃所害么?」
慶王沒料到溶溶問起從前的事,眸光一下黯淡下來:「是受她所害,也是受我所害。」
「你?」溶溶以為慶王口中無非答一個是或者否,萬萬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回答,驚愕得無以為繼。
跪在地上的刺客突然笑了起來:「不錯,就是他,就是他設計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破了東宮的守衛,給太子的寵妾下了葯。劉禮,你笑話我,你何嘗又不是她的工具?你我唯一的區別,就是你的臉皮夠厚,殺了太子的女人,還能繼續跟他稱兄道弟。」
「閉嘴!」慶王一拳打到那刺客臉上,將他打得滿臉是血。
慶王?
怎麼會是慶王?
溶溶難以置信地看著慶王,一腔悲憤在胸,她再也按奈不住,質問道:「為什麼?就算是慶王妃想殺人,可是景溶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幫她做那種事呢?」
對上溶溶的眼睛,慶王忽然覺得有些膽怯,他迅速低下頭:「我不是幫她。個中緣由,皇兄都知道了,等他回來,嫂子有什麼想知道的,去問他就行了。」
說完,他一揮手,隨行的幾個人將那刺客提走,匆匆消失在了聽雨軒。
外頭的雨越發得大,他們幾個人很快想鋪天蓋地的雨幕中消失了身影。叮叮咚咚的雨聲依舊如樂曲一般想著,可惜此刻落在溶溶耳中,卻宛如奏著催命曲,鏗鏗鏘鏘,擾亂人心。
天地之大,卻只有一個她。
「姑娘,要回侯府嗎?」
溶溶抬眼看向身邊的丫鬟:「你又是誰?」
「屬下珍珠,今日為了引出刺客,琉璃和翡翠不得已借故離開,改由屬下保護姑娘。」
珍珠,聽起來確實是跟琉璃翡翠一樣的身份。
溶溶頷首問:「那個刺客是誰?」
「剛才擒住的刺客是錦衣衛副指揮使衛驍,也是慶王妃的表兄。慶王妃一找上他的時候,東宮就已經知道了。」
「你們早就知道慶王妃要殺我?」溶溶疑惑道。
珍珠點了點頭:「這一次的計劃是千歲爺離京前就定下來,由慶王殿下指揮。慶王妃此人十分狡詐,隱匿得太深,上回在東宮,不管我們順著哪條線查,都是謝元蕤出面辦的事,哪怕我們手裡有謝元蕤的證詞也沒有用。」
「上回?你是說慕塵落水的那一回?」
「正是。」珍珠道,「其實那一次,她的目標也是姑娘。」
「那一次要害的人是我?」
「姑娘那身衣服顯眼,可巧側妃也穿了那料子的衣裳,又在那個時候追著千歲爺到了鳳池邊,彼時姑娘正跟世子在說話,刺客便以為側妃就是姑娘,因此動手加害。本來那一次,千歲爺就是打算引蛇出洞,逼她露出馬腳,可惜了,安在東宮的人……總是牽連不到慶王妃身上。」
慶王妃……
溶溶印象中的慶王妃,從來都是端麗大方、高貴自矜的模樣,心裡向來都是淡淡的羨慕。
她出身低微,看到那樣燦若星辰的貴女,總是會生出一種卑微之感。
可為什麼那樣的慶王妃居然恨自己入骨!
珍珠不知道溶溶心裡的悲憤,見她茫然無措的神色,以為她是今日受到太多驚嚇,忙去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姑娘喝口茶壓壓驚。」
溶溶擺了擺手,將茶推開:「今日的事,你知道多少?」
「姑娘有話儘管問,屬下知無不言。」
「慶王為什麼跟這件事有牽連?是慶王妃指使他動手害死元寶的親娘嗎?」
「四年前,我並未在東宮當差,這件事的詳情我並不知曉。」珍珠見她一直在追問舊事,將自己的揣測說了出來,「方才聽慶王殿下言語,似乎是被慶王妃欺瞞,我想,慶王殿下若是真的的害了皇孫殿下的娘親,千歲爺絕對不會讓他在這裡保護姑娘。」
提到劉禎,溶溶緊繃的心弦稍稍鬆了一些:「慶王沒有去南詔,劉禎呢?劉禎是不是也沒有去南詔?」
「千歲爺確實去了南詔,只是是五日前已經返回,一直沒有回京城,是怕千歲爺回來,對方就不敢動手了。」
怕劉禎?
不錯,當年景溶喝下毒藥的那天,劉禎也不在東宮。
「姑娘別急,如今刺客已被生擒,千歲爺今晚就會回……」
珍珠的話還沒說完,溶溶無意地朝外望去,頓時眼角一熱。
茫茫雨霧之中,有一人正踏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