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番外1
「公公,饒命,公公,饒命!」
翡翠正捧著書信走著,忽然聽到哪裡傳來了求饒聲。
她耳力極強,停住腳步,辨了片刻,便朝宮牆根下走去,拐過彎,果然看見一個太監正在掌小宮女的嘴。
「住手!」翡翠冷冷喝道。
那太監聞聲一怔,回頭見是翡翠,急忙低下頭。
「皇後娘娘三令五申,禁止隨意打罵宮人,你知道嗎?」
「知道。」太監小聲道。
「知道你還明知故犯?」
那太監分辯道:「這丫頭笨得要命,連著幾天都弄壞翊坤宮的花朵,若是不打,真不長記性。」
「我看不長記性的人是你。隨意打人,自去慎刑司領罰。」
「是。」太監不敢再回嘴,垂頭往慎刑司去了。
跪在地上的小宮女見狀,趕忙磕頭謝恩。
「別著急謝,秋棠。」
「在。」
「去翊坤宮問問,這丫頭是不是時常犯錯,若真如那太監所言,遣回掖庭重新學習。」
「是。」秋棠帶著那丫鬟,前去翊坤宮查問了。
翡翠捧著書信,繼續往坤寧宮去。
自從皇後娘娘統領後宮,便下令禁止後宮的人隨意打罵宮人。凡是犯錯的宮人,全都送去慎刑司,按錯領罰。懲罰不是挨打,而是以工代罰,做錯事的宮人,會被領到宮中的苦差事,若是一再犯錯,就逐出內廷,永不再用。
非但如此,皇後娘娘同樣對宮外的高門大戶下了死命令,禁止他們無視律法對仆婢動用私刑,傷人性命的更是嚴懲不貸。
上個月,京城中有官員惡婦欺辱婢女,將婢女杖殺,在京城惹得議論紛紛。皇後娘娘聽聞此事,立即命人嚴查,查清那婢女只是打翻了一個果盤。最終,這名官員以管教不嚴之罪革除官職,其婦則送往京兆府,依律處置。
消息一出,百姓們人人讚頌。
都說皇后出自民間卻不忘本心,時刻顧著他們這些底層苦命人。
「娘娘,書信取回來了。」
坤寧宮中,溶溶正在修改最近寫好的一個話本子。
劉禎執意要她住在乾清宮,她說不過他,便將坤寧宮充做書房,白天都在這邊忙碌。
聽到翡翠的聲音,溶溶抬起頭,「是二哥的信嗎?快給我。」
「正是侯爺寄來的信。」
溶溶進宮后的第二個月,梁慕白就跟隨韓遠、蕭江兩位將軍離開京城,前往控鶴衛。溶溶親自去城門送他,知道他可能好幾年不會回來,便囑咐他每月都要寫信過來。
或許是因為軍中太忙,梁慕白這封信隔了三五月才到。
「溶溶,見信安康。此時我坐在軍帳中給你寫信。前幾日剛跟蕭將軍學會看輿圖,便想寫信告訴你,只是一直沒得空。除了輿圖,我的騎馬技術也大有進展,蕭將軍說我學騎術有天賦,是個做騎兵的料子。我一開始不信,可後來等我開始跟俞大哥學習輕功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可能真的只能學點騎術……」
溶溶讀著讀著,就笑了起來。
梁慕白離京的時候,俞景明跟著他一起去控鶴衛了。
他原本就是被慶王坑進這樁事情的,溶溶連慶王都沒有怪罪,又怎麼會怪罪俞景明呢?
俞景明還算是個有擔當的人,知道了前因後果之後,執意要向溶溶報答救命之恩。
溶溶磨不過他,想到梁慕白即將遠行,便請俞景明一路隨行,護梁慕白周全。
戰場上刀劍無眼,雖然二哥只是去控鶴衛當小兵,卻仍然是提著腦袋在拼。
俞景明一口應下,還答應要把他自己的武功交給梁慕白。
「……俞大哥的武功太難學了,可他卻一直跟我說非常簡單,還是梅姐姐說了實話,什麼武功對俞大哥這樣的武學奇才都是簡單的……」
俞景明要離京,梅凝香當然坐不住。臨行前,將她的綉坊託付給了溶溶。溶溶哪裡有工夫打理綉坊,便將綉坊送給了春杏。
如今春杏就是綉坊的老闆娘。
「……離京的時候,我想過這邊的日子會有多苦寒,可是到了這邊,方才知天大地大,竟然如此廣闊。若你將來得空,亦可到此一游。代問祖母安。慕白。」
二哥的信寫得不長,溶溶看完卻是萬分艷羨。
天大地大,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到處遊歷呢!
「娘娘,現在寫回信嗎?」翡翠問。
「等我見過祖母再寫,把她的話一塊兒給二哥捎上。」頓了頓,溶溶又道,「什麼時辰了?」
「辰時三刻。」
「立即擺駕靜寧侯府。蓁蓁的喜事,我得早些到才行。」
「是。」
今日是蓁蓁女兒阿寧滿月的日子,阿寧是蓁蓁懷胎十月足月生下來的,生得白白胖胖,聽說月子里夜晚只醒一回,最是讓人省心。
蓁蓁是靜寧侯府的貴妾,因此阿寧的滿月宴,是由靜寧侯府出面辦的。
溶溶帶上賀禮,輕車簡行前往靜寧侯府。
她來得早,此時還沒有什麼賓客過來。
靜寧侯和侯夫人親自出來接駕,領著蓁蓁去看小阿寧。
小阿寧不像別的小嬰兒那樣皺巴巴的,五官舒展,生得特別好看,既有蓁蓁的柔美,也有謝元初的影子。
溶溶親自給小阿寧帶上長命金鎖,念叨道:「我們小阿寧一生順遂,福壽康寧。」
蓁蓁看著小阿寧,滿心滿眼裡都是愛,「有皇後娘娘的祝禱,一定一生順遂,福壽康寧。」
見蓁蓁掛著眼淚,溶溶勸道:「你才出月子,不要動了氣。」
「嗯。」
兩人坐下,溶溶問過蓁蓁飲食起居的事情,說了一會兒又心疼起蓁蓁:「世子那邊有回信嗎?」
懷孕的時候,蓁蓁隔三差五便會往南詔寄信。
信中內容都很簡單,就是說說她今日吃了什麼,胃口怎麼樣,有時候加上幾句,孩子踢我,孩子在肚子里咕嚕嚕的,哪一天用了酸的東西,猜測可能是兒子,哪一天吃了辣口的,又猜測懷了閨女。
她寄了許多信過去,卻從沒收到過回信。
但她一直堅持在寫信,直到生產。
一生產完,蓁蓁真箇全身心轉到了小阿寧身上,再顧不得別人了。
算起來,有一個月沒往南詔寄信了。
蓁蓁垂眸:「還是沒有迴音。」
信謝元初是收得到的,上月他還給劉禎寫過信,偏他那麼狠心,不肯給蓁蓁寄隻言片語。
溶溶怕蓁蓁傷心,又問:「你聽說王宜蘭的事了嗎?」
蓁蓁搖頭,感慨道:「說起來,當初真沒想到,世子夫人會答應和離。」
「是呀,皇上跟我說世子夫人一定會和離,我還不信呢!沒想到……」
劉禎說,王宜康是個心胸開闊,光明磊落之人,王宜蘭在靜寧侯府過得這樣憋屈,他一定會力勸王宜蘭簽下和離書。
沒想到真的被劉禎說中了。
「世子夫人如今在做什麼?」因溶溶提了王宜蘭,蓁蓁果真好奇了。
「她簽下和離書之後,並沒有回到娘家,而是住在她京城的哥哥家裡。聽說她在訓詁學上頗有造詣,參加了幾次士林集會後,如今已經是公認的訓詁高手,好幾家書院都爭搶著要她去講課!」
「我聽說他們王家女子不修詩書,怎麼會懂這個什麼訓詁……」蓁蓁不懂什麼是訓詁學,但聽著溶溶說幾家書院爭搶著要王宜蘭講課,必然是極厲害的。
可為什麼從前世子會說王宜蘭不通詩文,毫無雅趣。
「我也不懂這個訓詁,我聽皇上說,這訓詁跟詩文完全不同,都是死記硬背,考證查閱的,無聊又枯燥,不過,卻是很有用的大學問。」
說到這裡,溶溶和蓁蓁相視一笑,眼中無不艷羨。
甲之砒霜,已之蜜糖。在謝元初眼裡無趣又死板的王宜蘭,卻是別人眼裡學富五車的王宜蘭。
蓁蓁道:「世子夫人家學淵源,聽說祖上出過好幾個有名的大儒,她的學問一定非常好。從前在這內宅之中,真是可惜了。」
「是呀。」溶溶嘆道。
她和蓁蓁出身卑微,不像王宜蘭這般身負絕學,她們沒有機會看書學習,如果不是機緣巧合,終其一生都不會知道這世上有一門叫訓詁的學問。
「懷著阿寧的時候,我有時候也在侯府的書房看書,可那些書我大多看不懂。」蓁蓁無奈笑道,「像我這樣的身份,要是請先生來教,只怕會惹人笑話。」
「什麼笑話,我聽皇上說,今年新點的進士裡頭,有六十多歲的老人,人家那麼老了還在考科舉呢!」
「可我……」
溶溶想了想,「宮裡內書館的太監嬤嬤學問都極好,你若真想學,我挑一個嬤嬤到侯府來教你。不瞞你說,如今元寶正式開蒙了,我每日也跟著他一塊兒聽翰林講課呢!」
「宮裡的人過來,怕是不合規矩吧?」蓁蓁有些遲疑。
溶溶笑道:「如今宮裡只得我們一家三口,太監宮女根本用不著那麼多,我這陣子沒時間過來瞧你,就是在忙著撙節剪裁,削減人手和用度,下月初就要放一批宮女出去的。」
「那敢情好!溶溶,對你,我就不說感謝的話了。」若是要對溶溶說感謝,只怕說個一天一夜都沒完,蓁蓁看向阿寧,柔聲道,「將來等阿寧大了,我要給她請最好的先生,一定叫她多讀些書,琴棋書畫都要學。」
溶溶看著熟睡的小阿寧,打趣道:「我們阿寧說,不學不學,我還沒有睡夠呢!」
正說著話,外頭來人通報,說外頭賓客都到得差不多了,請他們出去見客。
滿月酒,自是要抱著孩子在賓客前走一圈的。
當下,蓁蓁抱著小阿寧,跟溶溶一起出去見客。
小阿寧是靜寧侯世子的第一個孩子,又有皇后做姨母,看到她的人,個個都說吉祥話,送上重重的賀禮。
蓁蓁謝過客,將阿寧抱回房中,囑咐奶娘看好孩子,重新回到宴席上。
客人們輪番過來恭賀,蓁蓁都是以茶代酒謝過。
正吃著,忽然她警覺了起來。
「怎麼了?」溶溶問。
「我好像聽到阿寧好像在哭。」
「你怎麼可能聽得到?」
設宴的地方,觥籌交錯,人來人往,溶溶連聽蓁蓁說話都費勁,她又怎麼可能會聽到阿寧的哭聲?
「真是阿寧在哭。我過去看看。」
蓁蓁放下筷子,匆匆離席。
還沒走到院子門口,她就發現守在院子門口的居然不是先前的婆子,而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屋裡的阿寧的確在哭,而且哭得很厲害。
她是個好脾氣的娃娃,只要稍稍哄一哄,馬上就會止住哭泣。奶娘不在,所以她才會一直哭。
蓁蓁大駭之下,朝屋子裡飛奔而去。
猛一推開門,便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正抱著狂哭不止的阿寧,嘴裡笨拙的在說:「乖,乖。」
那人極為靈敏,聽到門開,抬頭看了過來,見是蓁蓁,蒼白瘦削的臉露出一個笑容:「蓁蓁,我剛碰到女兒,她就哭了,越哭越厲害,你快哄哄她。」
蓁蓁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