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黃鶴樓
農曆五月初,湖北鄂州(武昌)。
這裡是鄂岳觀察使和鄂州刺史的治所。
郭弘跟隨劉元靖、郭行章等人來到夏口(漢口),準備尋船渡江。
不遠處就是著名的黃鶴樓。
三國孫權築夏口故城,城西臨大江,在南角黃鵠磯上建望樓,後人將鵠誤念為鶴,於是稱為黃鶴樓。
南北客商經過此處,都要登樓眺望。這座望樓本來是軍事用途,如今已經作為一座酒樓聞名天下。
二樓正中掛著崔顥名詩《登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
一群人進入黃鶴樓,他們大多做道士打扮,正是劉元靖等人。
劉雲靖手牽著郭弘,與葉藏質、少教主郭行章走在前面,只聽他說道:「大郎不要著急,一會兒用過飯就繼續出發回衡山!」
郭行章說道:「叔叔,堂兄,我只是怕耽擱久了,事情有變。」
眾人為了隱蔽身份,都不稱呼姓名,互相以叔侄相稱。
葉藏質也說道:「不錯,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長安的情形也該傳到這邊,就怕官府對我等不利。」
「但近日過江的船很少,需要排隊等候,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呂志真說道。
「快看,那是李衛公的船!」酒樓窗邊一個胖胖的酒客突然指著窗外叫道。
吃飯的客人們都涌過去觀看。
江上有幾條大船緩緩逆流而上,上面掛著荊南節度使的旗幟,正是李德裕的官船。
李德裕是前朝宰相,近日被新登基的皇帝罷免,出鎮荊南節度使。
「羅兄有所不知,李衛公出鎮荊南路過此處,前日就到了鄂州,但我們鄭觀察卻避而不見,還下令不許其他人招待,並把附近的船都派出去,衛公只得自己雇船去荊州,著實費了一番功夫。」一個綠袍官員模樣的人似乎知道內情,於是說道。
「損之老弟,你是鄭觀察府中司戶參軍,消息最是靈通,快說說這是為何?」最開始叫喊的那個胖子問道。
「羅兄知道牛李黨爭為何而起吧?最開始就是穆宗長慶元年(821年)的長慶科案,當時的主考官是白樂天(白居易),李德裕那時候還是翰林學士,他跟元稹、李紳一起上書,說這些進士不合格,於是穆宗下令複試,十四位進士被黜落了十人,其中就有鄭觀察!他到現在還只算是蔭官,沒有進士出身,你說這個仇結的大不大?」
「原來如此,要是我也不會搭理李德裕,這事做得太不地道!官場中毀人前程那可是生死之仇!」
這位損之老弟又說:「這次李黨三位宰相李德裕、李讓夷、李回罷相,只有鄭肅留用,不過執政卻給了白敏中,看來鄭肅在長安也待不長了。」
「早就該這樣,這幾年朝堂上都是姓李的,宰相位置成了隴西李氏的私產……」姓羅的胖子說了兩句,突然尷尬的哈哈笑了幾聲,沒有再說下去。
「不妨事,天下姓李的多了,我雖然姓李,但跟李黨關係不深,李宗閔也姓李,還不是牛黨首腦。」損之老弟看了出來,打起扇子笑道,氣氛隨之緩和。
郭弘仔細看這人,見他是位中年大叔,面相白凈,留著精心修剪的短須,五官端正,儀錶堂堂,身穿淺綠官袍,但從腰間的配飾上來看,家境並不富裕。至於具體歲數,自己閱歷太少看不出來。
這裡的人都留著鬍子,很有迷惑性,上次他把一個滿臉鬍子的人喊成叔叔,後來才知那人還不到二十,是一位師兄。
他從對話中得知這位綠袍官員姓李,名損之,是位司戶參軍,也不知是什麼級別的官。
旁邊姓羅的胖子是富家翁打扮的中年男子,兩人似乎是舊識,此時路過窗邊,正一起入座。
李損之身後還跟著一個少年,歲數比曹守真師兄要小。
只聽李損之邊走邊說:「羅兄是稀客,你我同窗多年,這還是兄長第一次來鄂州看小弟。」
這位羅兄說道:「損之老弟,你如今是觀察使府中的座上賓,不是我羅晏這種山野村夫可以比得了的,往後還請多多照應。愚兄這次來鄂州除了有些生意要處理,主要還是送一位大師過來辦事。」
他聲音很大,似乎生怕別人聽不清楚,也不知是生性如此還是有意炫耀。
李損之把身旁那個男孩介紹給羅兄:「這是犬子李億,字子安,今年十二歲。大郎,還不見過羅伯伯。」
李億文質彬彬,鄭重其事的行禮,羅晏見了連聲稱讚,直誇李折有福氣,說是天生的讀書種子,將來必定封侯拜相!
李損之聽得眉開眼笑,他也頗為兒子自豪,所以今日才帶來一同赴宴。
三人正好就在郭弘他們旁邊一桌。
劉元靖幾人都默默吃飯,沒有談話的興緻。
郭弘的注意力被身旁那桌的談話吸引。
只聽李損之問道:「羅兄,你剛才說送一位大師過來辦事,不如一同請來一晤如何?」
羅晏笑道:「我送的這位大師可是高人,神龍不見首尾,據說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
李億也有些好奇,問道:「敢問是哪位大德?」
羅晏道:「你們可知南面潭州(長沙)有一座溈山,山上住著一位佛門大德靈佑禪師?」
李損之、李億一起點頭,周圍不少酒客聽到靈佑的名頭,都轉過頭來。
羅晏見眾人都看向自己,很是興奮,搓搓手繼續說道:「他的弟子洪諲(yin)禪師自從法難之後就一直住在我家接受供養。」
不少人雙掌合十,口稱阿彌陀佛。
劉元靖等人聽了目光一凝,也注意起來。
只聽羅晏繼續說道:「洪諲禪師這次跟我來,說是要辦一件大事,他一會就過來,我介紹你們認識。」
他說完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白衣人從門外進來,就笑著說道:「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位就是洪諲禪師。」
白衣人帶著頭巾斗笠,從鬢角看明顯沒有頭髮,背上負著一個長包袱。
他掃了劉元靖等人一眼,走過來拱了拱手,坐到李損之這一桌。
羅晏又向洪諲介紹自己的同學:「這位是司戶參軍李折,字損之,如今在鄂岳觀察使鄭朗幕府中任職,他出自趙郡李氏江夏堂,真正的名門之後,叔父李鄘是憲宗朝的宰相,堂兄李拭現任兵部侍郎!」
洪諲起身雙掌合十,說道:「見過李檀越。」
李折(李損之)也合十行禮,他對僧人並無成見:「新聖人登基立即下旨恢復兩京佛寺,其實大師已經可以恢復僧儀了!」
洪諲謝過李折好意,說道:「這次來鄂州是受同門傳信召集,不便張揚。」
李折已經吃了幾杯酒,勾起談性,說道:「二樓崔顥的題詩有段故事,據說當年李白過武昌,見崔顥黃鶴詩,嘆服不復作,去而賦金陵鳳凰台。《登黃鶴樓》於是被稱為七律第一。」
洪諲聽了,哈哈一笑,即興作一偈:「一拳捶碎黃鶴樓,一腳踢翻鸚鵡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妙,妙!禪師果然了得!」李折聽了非常佩服這個禪僧的急才,哈哈大笑。
洪諲卻向郭弘這邊掃了一眼,郭弘很敏感,馬上覺察出對方的敵意,便悄悄拉了一下劉元靖的衣角。
劉元靖伸手摸了一下郭弘的頭,說道:「這江中有些魚鱉學了點花拳繡腿,就想興風作浪,二郎,你說該怎麼辦?」
郭弘會意,知道可能要打起來,心裡很興奮,但他還記得要裝傻,就說:「吃?」
劉元靖哈哈大笑說道:「不錯,就是釣上來燉了吃!」
說完就一揮手,桌上竹筒里的筷子向洪諲激射而去!
Ps:
歷史人物:李億、羅晏、洪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