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毒丹
唐朝北司南牙紛爭不斷,但自從甘露之變后,北司力壓南衙,很多宰相只能與宦官交好,比如前朝宰相李德裕就和楊欽義共事過,並厚賜金銀財貨,後來楊欽義擔任樞密使,就投桃報李,向武宗推薦他為宰相。
內侍省權利如此之大,殿中省只能仰人鼻息。
四貴地位顯赫,已經不用隨時侍候皇帝,他們有的人把私邸建在長安南城,就是明證。
宦官如果能在外城建立府邸,一般會選在長安城東北角,這裡離大明宮和興慶宮都很近。
在掖庭宮當差的就選在長安西北角,便於往來。
能把私邸建在南城,說明不必隨叫隨到,跟皇帝已經不是一般的主僕關係!
伺候皇帝的貼身宦官有兩鍾,一種是剛才出去通傳的內侍王歸長這樣,擅長舞文弄墨,有些詩才,走的是文官路子。
一種是像皇帝身邊五個護衛一樣,出身將門,鞍馬嫻熟,精通兵法,以後朝神策軍左右中尉的位子上努力。
醫待詔和殿中省尚藥局的醫官都在大明宮,傳喚過來需要不少時間。
皇帝進去看兒子,柳婕妤自然跟著。
晚鶯也進去侍候,郭弘被留在外面,五個護衛也留下兩個守門,其中就有前日考教郭弘等人的王宗實。
夏日炎熱已經是下午,樹上的蟬兒一聲聲叫個不停。
院子里除了他們,還有幾個小使,有跟著皇帝來的,也有歸真院侍候柳婕妤的。
歸真院只是柳婕妤修道之所,柳婕妤喜歡清靜,身邊跟隨的侍女不多,本來有四個,但其中的初雁被抓走,如今就剩下三個。
另外兩個侍女此時不在院中,去內侍省那裡領錢糧和湯藥。
所以也沒人管郭弘。
他看的後殿邊牆上靠著黏知了的杆子,就走過去拿了,去黏樹上的知了。
這在宮中是一項雜役,一直由小使做。
清代雍正的時候還專門有個黏桿處,不知後來怎麼傳成了血滴子……
郭弘眼明手快,很快黏下幾隻知了,都放在簍子里,這是可以炸著吃的。
周圍侍候皇帝和婕妤的小使都眼巴巴地看著,很有些動心,他們可沒有這麼大本事,一黏就是一隻。
知了聲小了很多,皇帝在裡面也發現了,笑著跟柳婕妤說話,郭弘耳朵尖,似乎聽到是在說自己。
他現在要夠高處的知了,於是搬了個梯子搭在樹上,自己爬上去。
又黏下了兩隻,簍子在地上,他似乎嫌麻煩,就把剛抓到的知了握在一隻手裡,另一隻手拿著杆子繼續黏。
有一隻黏了幾次夠不到,郭弘踮起腳,不想梯子不穩,整個人掉了下來,杆子正砸向王宗實!
這人反應奇快,抬手就把杆子接住。
郭弘這時落在地上,順勢打了個滾,來到他身旁。
王宗實一笑,想要伸手拉郭弘一把。
兩人的手剛一接觸,竟然發出滋的一聲輕響。
王宗實一抖手,向旁邊一跳,撞到柱子上,發出咚的一聲。
郭弘抬頭看去,見他並沒有被電倒,只是甩著手口中不停吸冷氣。
裡面皇帝聽到聲音,問道:「王宗實,你搞什麼名堂?」
王宗實急忙進去向皇帝施禮道:「李小使黏知了掉下樹來,奴婢拉他一把,不想碰到六丁六甲取道神遊,奴婢撞到柱子上發出聲響,驚擾了陛下!」
從西漢末年就有關於靜電的記載,到了唐代,道門將靜電稱為六丁六甲神遊。
韓愈有詩云:「仙官敕六丁,雷電下取將。」
並認為六甲為陽,六丁為陰,所以懷上孩子稱為身懷六甲,寓意將要生養男孩的意思。
王宗實是說自己被靜電打了一下,這種事在冬天很常見。
西晉時張華撰寫的《博物志》中記載:「今人梳頭、脫著衣時,有隨梳、解結有光者,也有吒聲。」
意思是說梳頭、穿脫衣服時,常發生摩擦起電,有時還能看到小火星和聽到微弱的響聲。
雖然現在是夏天,但當事者不懂其中原理,都不以為意。
皇帝聽了微微一笑,說道:「看來這歸真院果然靈驗,我兒也是有福的,竟然有丁甲神守護在側,必然會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柳婕妤聽了也眉頭稍展,說道:「本來是沒有的,陛下今日來就有了,看來還是隨聖駕而來的吧。」
皇帝哈哈大笑,說道:「婕妤真會說話。」
柳婕妤又說道:「也是我這小使有些能耐,他竟然看出有人下毒,若是一會查實了,還請陛下為妾身作主!」
皇帝點點頭,說:「這個自然。汭兒無論如何都是我的兒子,不容他人加害!」
說話間翰林院的醫待詔和殿中省尚藥局的醫官都到了,皇帝先傳醫待詔。
唐代的翰林院是個大雜燴,除了有像明清那樣的翰林文學士,還裡面養著醫待詔、棋待詔,這些都是良家子出身。
皇宮裡的醫官有幾個來源,一個是太醫署每年培養的醫學生,一個是醫舉考試的中第者,一個是寺院和道門培養的醫工,最後是是醫工世家裡面的佼佼者。
漢代時,醫戶、商戶、巫卜、百工匠戶、樂坊戶等都比良家子地位低,屬於朝廷嚴格管制的戶籍,稱為賤籍,其子弟沒有特別理由要代代相傳,連在城市中的居住地點都是官府劃定的。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南北朝。
到了隋唐,良賤戶籍制度出現了大鬆動,朝廷不再管制住所,而且賤籍可以花錢升入良籍,但也相應地要承擔交稅義務。
像商人、醫生這些富裕的人家都轉為良家,只有沒錢的階層還留著賤籍。
但這時醫生的地位遠沒有明清高,朝廷規定醫術出身者,官不得過五品。
醫術真正高明的還是那些道士和世代行醫的醫工世家。
這些醫工沒有德行,跟商人一樣逐利,士大夫是看不起他們的。
但士人又喜歡鑽研醫術,卻沒有正經傳授,水平都是半吊子。
劉禹錫研究了一輩子醫術,連號脈都不會!
被後世吹捧為醫學家的王燾,只會灸法,不會針法,《外台秘要》是東平西湊的抄襲之作,為時人所詬病。
所以《禮記》中有「醫不三世,不服其葯」。
醫工世家的技藝是不外傳的,其子弟若有大名會被禮部禮聘入朝為官。
學醫有大利,有很多良家子也喜歡醫術,就向道士、和尚拜師學藝,然後去應募翰林,如果能被選中,就成了醫待詔。
「臣李玄伯、韓宗卲(shao)參見陛下!」
醫待詔李玄伯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帶著個三十幾歲的青年,兩人進來行禮參拜。
皇帝說道:「你們看看這碗中的藥渣,其中可有煉丹之物?」
李玄伯和韓宗卲仔細查看,小聲議論了兩句,便回報道:「確有金汞之物殘餘。」
「下去吧。」
「謝陛下,臣等告退。」
兩人退了出去。
那邊侍衛將醫官押進來。
「張玄子拜見陛下!」醫官跪倒在地,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他是醫學生出身,負責給宮人看病,從屬於殿中省尚藥局,職位是正九品下的醫佐。
皇帝睇了他一眼,喝道:「你開的是什麼葯?!」
張玄子看到地上那碗藥渣,渾身發抖,說道:「不關臣的事,這不是我開的葯!自從先帝去世,禁中很多人都知道這丹藥的配方!」
皇帝臉色一變,似乎被勾起了心事,怒道:「那又時誰?」
「一定是葯童!」
「他人在哪裡?」
「陛下,剛才有人去傳喚,臣便想找葯童一起來,不想他已經自縊在房中!」
皇帝傳來宋尚宮,派她去查看自縊的葯童,並追查是什麼人想用毒丹加害皇子。
郭弘經過試探,發現王宗實竟然能頂住他的電擊,行動基本不受影響。
雖然他還可以加大電量,但那樣的攻擊,也只能進行幾次,根本不足以將在場的人都制服。
他大致明白了這些護衛的能力,心中暗暗琢磨。
武藝不錯,不會內功,比較抗電……一兩個沒問題,五個的話有點多,被纏住一時無法脫身,以後行動最好還是不要驚動這些人。
晚上皇帝就宿在柳婕妤這裡,把晚鶯高興壞了,據她說這是今年來第一次。
郭弘晚上回掖庭宮去睡,這裡沒他睡覺的地方。
柳婕妤暫住歸真院,沒回大明宮,這樣他也沒辦法,看來只有先治好李汭才有機會。
第二天早上再來的時候,就得知皇帝天沒亮已經回大明宮上朝了。
郭弘就這樣在歸真院打雜,李汭的病還輪不到他來診治,皇帝讓翰林院的醫待詔開藥,李玄伯、韓宗卲自然盡心竭力,幾服藥下去就有起色。
柳婕妤面色也好多了,越看郭弘越順眼,時常跟他聊天。
郭弘道法精深,和虔心通道的柳婕妤很投契,二人談著談著竟成了忘年的道友。
柳婕妤問他怎麼懂得這麼多,他就推說是異人所傳。
很快連皇帝都知道了,對郭弘也是另眼相看,宮中有道士覲見也時常傳他過去。
王宗實經過那次丁甲神遊之後,以為郭弘是李敬超,也對他不錯,見他不以為意,就提醒道:「陛下讓你多接觸這些道士,雖然只是旁聽,也有栽培的意思,要知道掌管兩都佛道的功德使是必須精通其中真諦的。」
郭弘聽了一愣,想不到皇帝還想培養他、等將來長大再大力提拔的意思。
問題他是個冒牌貨。
這讓他有點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