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夜談
王淑妃繼續說道:「我跟你阿姨自小被選為潁王府的侍女,我們都是邯鄲王氏出身,與太原王氏也算是遠親。當時你阿姨聰穎,從中牽針引線,聯繫太原王氏,幫先帝結交王元宥,又通過王元宥搭上了仇士良的線。
「敬宗皇帝駕崩后,仇士良等人擁立了他的二弟,就是文宗皇帝,文宗後宮爭鬥,賢妃楊氏害死了德妃王氏所生的太子李永,謀立文宗的八弟安王李溶,當時宮裡宮外都懷疑他們有染。
「文宗恨楊賢妃入骨,不想遂了她的意,轉而立老大敬宗的第六子李成美為太子。但李成美還沒有行冊封之禮,文宗就駕崩了,有人說是楊賢妃下的手。
「左軍中尉仇士良和右軍中尉魚弘志乘機矯詔廢了太子李成美,立了排行老五的你爹爹為帝!
「這其中我們姊妹二人是立了大功的,先帝繼位后就封我為淑妃,封你阿姨為才人。
「不久先帝就在仇士良慫恿下,殺了李成美、楊賢妃和李溶。加上甘露之變殺死的四位宰相,世人都說仇士良殺了一妃、二王、四相!
「在文宗的葬禮上,仇士良又殺了的樞密使劉弘逸等內宦,大權獨攬。」
「再後來,你阿姨很受寵愛,我有峻兒和你,也心滿意足。一切似乎都很好,直到會昌三年,李德裕和先帝密謀對付仇士良、魚弘志,不久真的殺了魚弘志,仇士良嚇得請求致仕。
「這時候甘露之變后一直跟仇士良對著乾的昭義節度使劉從諫死了,他兒子劉稹謀求自立,李德裕認為昭義不同於河北四鎮,不能同意,於是開始了平叛之戰。
「仇士良運氣好,因為劉從諫父子都一直攻擊他,那時候反而不能動了,因此逃過一劫,得以善終。
「但他兒子宣徽使仇從義就比較慘,被先帝隨便找了個罪名杖斃,仇氏一族也被逐嶺南。
「仇家雖然垮了,但仇士良經營幾十年,宮內的宦官大多是他的黨羽,其中為首的就是馬元贄。
「先帝無人可用,馬元贄表面馴服,於是讓他擔任左軍中尉,為了制衡又啟用被仇士良殺死的前樞密使劉弘逸的侄子劉行深為樞密使,加上一直跟仇黨不對路的楊欽義,在內宦中形成新的一派。但這兩人沒有軍權。
「馬元贄雖然暗懷不滿,但還是一直比較老實,沒有敢輕舉妄動。
「當今皇帝那時還是光王,先帝稱他為光叔,其實兩個人歲數差不多大。
「先帝專心於平叛,戰局不順時就異常暴躁,宮人動輒得咎,也因此冷落了你阿姨,還打了她幾次,於是被光王乘虛而入。
「兩人私通,後來我發現有蹊蹺,你阿姨苦苦相求,我念在一母同胞,就沒忍心告發她,後來反而被拉下水。」
說到這裡王淑妃有些語焉不詳,言辭間微微有點尷尬,看來當初和光王也不清不楚。
郭弘知道她有些難以啟齒,便說道:「這些都過去了,後來為何這些賊人謀害爹爹,殺害他的可是光王?」
王淑妃連忙搖頭說:「不是今上。會昌五年他和你阿姨聯絡馬元贄,一起策劃投毒,但事情敗露,他逃去河北,先帝大索天下,名為滅佛,實際是要抓他。但河北四鎮不買先帝的帳,還奇貨可居。
「先帝暴怒,將你阿姨賜死,當時若不是有你相求我也險些喪命!
「馬元贄卻讓手下孟秀榮頂罪,且二人自稱是被光王所欺,最後孟秀榮被罰去守陵,馬元贄卻絲毫無損!其實先帝是忌憚他手中兵權,不敢把他逼得鋌而走險,只是在暗中謀划慢慢削弱他的勢力。
「到了會昌六年,馬元贄覺得不妙,就先下手為強,終於得手害死先帝。光王是事後才趕回長安的。」
郭弘咬牙說道:「這麼說害死父親的是馬元贄!」
王淑妃點點頭。
「其實先帝早已被他害死,但為了等光王,他們隔絕內外交通,一直把秘密保守了五天!事後為打擊扶教,就把責任推給了趙歸真等人。」
郭弘到現在總算明白了當年武宗暴斃的前因後果,他想了想又問道:「如今馬元贄可有什麼政敵?」
王淑妃道:「我一直呆在興慶宮,消息閉塞,大部分外面的事都是聽晁美人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據說馬元贄、樞密使王元宥、右軍中尉吐突士曄等人是一黨,也就是先前的仇黨,隱退的劉行深、飛龍使楊欽義是一黨,但勢力比較弱。至於外朝,我就不清楚了,你可以找郭家人問問。」
「這晁美人對母親倒是很好。」
「她本是我的侍女,與我一直貼心,你大哥也托她兒子李溫照顧,與尚宮宋亦文都是可以性命相托的人。」
郭弘聽了一愣,問道:「宋尚宮也是自己人?」
「她是太皇太后和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卻對外表現得與郭氏勢不兩立,這樣才得到皇帝的信任。」
「娘親先前說對爹爹寒心?」
王淑妃揉了揉眉心,說道:「小孩子這麼關心大人的事,好吧,我就告訴你,你爹爹是什麼樣的人!
王淑妃仰望星空,沉吟片刻,才緩緩說道:
「憑良心說,先帝雄才偉略,興利除弊,懲治貪官,肅清朝綱,不輸於秦皇漢武,便是近日鬧得沸沸揚揚的收復河湟之戰,也是會昌四年平定劉稹后就開始籌劃的。我記得當時為了什麼備邊庫,朝廷上下都吵翻了。
「李德裕被貶的理由是會昌五年的錯殺吳湘案,其實那是先帝一力堅持的,他最恨貪官污吏,於是下特旨從重辦了,以此警示滿朝文武,那案子哪裡算什麼冤案?
「他就是這樣一個偉丈夫,雷厲風行,走到哪裡都是最耀眼的那個,我和你阿姨都心甚悅之。
「但自從平叛得勝后,他的脾氣也越來越大,人越來越急,想把什麼事都快點做完,我們都感覺到了,但不知道原因,只能整日陪著小心。
「可你阿姨也是個執拗性子,以前一直受寵,就向他求封皇后。
「先帝當時也喜歡她,加上想起她以前的功勞,就答應了。但隨後那天下午上朝回來,卻說李德裕認為我們姊妹出身低,不同意封皇后,只說封為賢妃就可以了。
「你阿姨心高氣傲,當時就鬧起來,先帝大怒,將她狠狠責打一番,從此兩人生了嫌隙。
「接著又發生幾次衝突,我從中斡旋,總算讓你阿姨低頭,事情算是過去了,但她的賢妃就一直拖著沒有行冊封之禮。
「後來直到她被賜死,也還是才人,只不過當時宮內外都稱她王賢妃。
「你阿姨死後,李德裕也很吃驚,在他寫的《文武兩朝獻替記》中說,自上臨御王妃有專房之寵,至是以嬌勡忤旨,一夕而殞,群情無不驚懼,以謂上功成之後喜怒不測。
「其實你阿姨雖然有點恃寵而驕,但並不太過分,她真正的死因是跟光王有染,被先帝撞見,認為是奇恥大辱,之後對此事一直秘而不宣,直到臨終都念念不忘,還在下令追索光王。」
「其實你阿姨心中也很矛盾,她死之前哭著和我交代遺言,說其實並不心悅光王,只是為了跟先帝賭氣,想不到最後走到這一步,投毒失敗是她暗中把毒藥的事捅出去的,否則先帝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我當時便去求先帝,可他根本不信……」
……
郭弘跟養母商量如何去結綺閣盜取郭太后遺物,王淑妃告訴他:「憲宗朝結綺閣是太皇太后居所,如今被鄭太后佔了去,說是住不慣興慶宮,其實她原來住在掖庭宮,有什麼住不慣的,還不是怕了太皇太后。」
郭弘告別養母返回歸真院,從夾城路過十六王宅,然後就進入大明宮的東南角。
迎面碰上晚鶯,說他來的正好,李汭要跟隨柳婕妤去不遠處的東內苑,那裡正在舉行馬球賽,皇帝召眾妃嬪前去觀看。
於是郭弘跟上柳婕妤的隊伍,李汭見到他很興奮,從車中跳下來問長問短。
隊伍很快進入了東內苑,這裡本來是皇家禁苑,隨著宦官規模不斷增大,苑中建立小兒坊,成為給使小兒的居住地,侵佔了大半地方。
另一邊是御馬坊和內教坊,內教坊是教習歌舞的地方,旁邊有看樂殿,皇帝會來這裡觀看新排練的歌舞。
本來有個龍首池可以泛舟,十四年前左神策軍兩千人填平此處作為鞠場,旁邊又造了毬場亭子殿。
左神策軍的大本營就在東面,離這裡很近。
皇帝每次視察左軍,都會來鞠場看神策軍比賽馬球。
今天是左右神策軍的比試,兩軍中尉都已到場。
柳婕妤到達后被引入毬場亭子殿,見到相熟的人便上前寒暄。
郭弘跟在李汭身後,聽一旁的晚鶯小聲說道:「這位是史才人,旁邊是她生的五皇子慶王李沂。」
史才人姿容倩麗,也不豐滿,郭弘看到晁美人,才知道皇帝的偏好與眾不同,似乎很喜歡瘦小的。
一群皇子聚集在一起,分成涇渭分明的兩伙,小孩子沒什麼顧忌,都不會掩飾自己的好惡。。
李汭走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身旁,躬身行禮,說道:「大兄一向可好?」
那人拉住他的手,說道:「二弟,快坐這裡一起看球。」
這應該就是李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