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李敬實
馬元贄與吐突士曄聽了對視一眼,他們都是經歷過那場宮變的人,自然知道李漢確實立下大功。
會昌五年,光王李怡與王才人私通,下毒謀害皇帝,事敗后逃入佛寺躲避,輾轉去了河北。
李漢因在十六王宅中一直與李怡是鄰居,而且父親是被穆宗所殺,將殺父之仇轉移到穆宗第五子的武宗身上,便主動在長安居中聯絡,最終促成了皇權交替的一場大變!
而且正是他通風報信,才讓李怡及時潛入回京,得以奪位!
要知道太皇太后郭氏在宮中很有勢力,能一舉成功也是險之又險,九分靠了運氣。
當時的樞密使劉行深、楊欽義都是武宗嫡系,最後見勢不妙才反戈一擊。
劉行深從此被迫隱退,楊欽義也從樞密使降為飛龍使,他把自己的副手宋叔康推出來續任。
而大中皇帝繼位后,只是封了李漢一個雍王,就把他軟禁在十六王宅,出入都受到限制,今日如果不是來赴兩軍中尉的酒宴,就只能憋在家中造孩子。
關了快四年,也難怪他如此頹廢。
李漢又說了許多不敬的話,馬元贄和土突士曄卻不會去向皇帝告密,他們已經位極人臣,現在想的是手中多拿一些棋子,應付將來可能出現的變局。
而李漢就是這樣一枚棋子。
他和當初的光王李怡一樣,都與仇黨有密切聯繫,隨時可以作為皇帝的備用人選!
李漢不久就喝得酩酊大醉,馬元贄送到府門外,讓人將他扶上車,送回十六王宅。
十六王宅在長安城東北角的永福坊,又佔了南面興寧坊的一部分,和興慶宮一樣,周邊建了城牆,也是一座城中之城。
馬元贄私邸所在的永嘉坊和北面的興寧坊正好夾在興慶宮和十六王宅之間。
馬車一路向北,很快就來到城門口,守門的金吾衛開始查驗。
雍王的隨從上去交驗通行的腰牌。
他們都沒有發現,從馬車帘子的縫隙間,有一雙眼睛正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李漢酒量很大,根本沒有喝醉,他今日不過是裝醉試探一下馬元贄二人,得到的結果不好不壞,對方把他當成備用的棋子。
想起這四年的軟禁,他心中就在不斷後悔,當初怎麼就鬼迷心竅把光王接進長安了呢?
他當時以為這寶座捨我其誰,拉來光王只是為了壯壯聲勢,想不到馬元贄居然會放棄自己。
現在想來,無非是光王的元妃趙氏和馬元贄的妻子是同宗,相互以姐妹相稱,這老書生又最善於迷惑女子,把仇士良的女兒騙到了手,就是如今宮中最受寵的仇才人!
其實李漢也有機會,他當時只有二十八歲,與仇氏更般配,但也許是放不下面子,最後還是還是放棄了。
如果讓他重新來過,絕對不會死要面子,而不得不忍受四年的軟禁生涯!
……
永昌坊(東三、北三)位於宮牆東面,北面隔著一個里坊就是大明宮,對想要治私邸的宦官來說,是個極佳的風水寶地。
右軍都判李敬實的家就在這裡。
馬元贄讓郭弘去見一下這位堂叔,也是要他表明自己屬於仇黨,不能忘本。
郭弘再次裝扮成李敬超的模樣,直奔李敬實的府邸。
宵禁直針對普通百姓,郭弘穿著八品內宦的服侍,巡街的金吾衛都不敢阻攔。
報名進入府中,李敬實也知道有這麼位堂侄其實是自己同輩,如今受到皇帝青睞,很可能一飛衝天,於是也就讓他進去。
「拜見堂叔。」郭弘進屋就躬身行禮。
李敬實四十多歲模樣,身穿戰袍儀錶堂堂,如果不是沒有鬍子,更像一員武將。
「是敬超啊,我剛從神策軍下值回來,你父子都是稀客,這有幾個月沒見了吧,都在長安卻這麼見外,一年也不來看我幾趟。」李敬超見郭弘沒有改稱呼,心中暗暗點頭,這堂侄沒有一陞官就翹尾巴,是個可造之材。
郭弘還想套套近乎,多打探一下情報,為自己的計劃做準備。
「堂叔貴人,軍務繁忙,我父也說過盡量不要麻煩為好。今日去見了馬中尉,叫我過來看看堂叔。」
李敬實笑道:「既然是中尉說話,那自然是好,今日你來得巧了,一會也有場酒宴,跟我一起去吧。」
郭弘自然應允。
二人騎馬出府,不久來到樞密使王元宥的府邸。
這次請客的卻不是王元宥,而是他兒子王居方。
郭弘想不到在這裡又碰到這個傢伙,但王居方不可能認出他來。
他扮作李敬超,不僅戴了面具,而且身材也矮了半寸,不是事先知道,覺得不會把兩人聯繫起來。
無相功可以改變面貌體型,但改面貌只能維持不長的時間,因為這是收縮筋骨肌肉,就像把臉皺起來一樣,沒有人能整天維持皺眉擠眼的狀態。
所以還是用面具省心省力,而縮骨降低身高,卻比面部輕鬆,只要不是太離譜,可以維持很長時間。
無相功變化面容適合短時間潛入,比如剛才混入馬元贄和李漢的酒宴偷聽。
王居方剛調任回京的湖南監軍使,在府中宴客,請了右軍都判李敬實,作陪的是右軍兵馬使仇師禮。
王居方的父親樞密使王元宥也是仇士良一黨,王元宥的女兒嫁給馬元贄的次子馬公度,和馬元贄是兒女親家。
王元宥的二妹是仇士良的叔叔仇文義的妻子,仇師禮是仇文義第二子,所以是王居方的表兄。
郭弘跟著赴宴,王居方聽說是皇帝破格提拔的新寵,也著意結交。
酒過三巡,李敬實對王居方說道:
「以慎,聽說你在湖南十分得意,如今高升內園栽接使,仕途一片坦途,人生如此,不亦快哉!」
以慎是王居方的字,他剛剛入京升為內園栽接使。
這是一個新設的使職,掌管大內禁中苑囿和園林花木蔬果的種植與維護。
在會昌年間,還是由內園副使負責此事,現在王元宥為了安排自己的養子,特意設置了栽接使。
王居方聽了李敬實的話,哈哈大笑,說道:「比不得你們兩位軍權在握,威風八面!」
李敬實卻道:「老弟過謙了,為兄兩鬢斑白,卻是比你晚了許多啊!」
他今年四十九歲,雖然所任的都判號稱是神策軍儲帥,但實際上卻從來沒有都判能直接繼任中尉的。
宦官的陞官線路跟朝官相似,到了都判這一級,下面就會被外放為監軍,然後熬資歷,最後返回長安進入高層。
這和杜牧、李遠從員外郎放為刺史頗為相似。
所以李敬實其實比王居方晚了好幾年,他要外放后再回長安,才算追上王居方現在的履歷!
樞密使的養子比他這種一般人升得要快很多。
一旁仇師禮也說:「表兄年少得志,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王居方被兩人捧得舒舒服服,得意之下開懷暢飲。
他喝了一會,突然嘆氣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居八九!」
李敬實笑道:「莫非以慎還有什麼難事?」
「還不是南嶽劉元靖那個老賊和他的義子郭上灶,這二人實在可惡,我多次派人請郭上灶到潭州一敘,都被他們打下山來。」
仇師禮道:「竟然有如此冥頑不靈之人?為何不發兵剿滅?」
「湖南被裴休、裴識經營日久,當地的將官唯命是從,我這個監軍說話也不太管用。」
李敬實說道:「不要胡說,劉元靖是聖人的度師,若只是意氣之爭,還是讓一步為好!」
仇師禮聽了李敬實的話,卻道:「都判此言差矣,表弟,裴休不是信佛的嗎?怎麼還會幫道士撐腰?我等是聖人身邊的人,難道還要讓著一個山野老道!」
他是仇家人,又是武將,說話還是比較沖的,李敬實也不以為意。
王居方說道:「裴休是信佛的不錯,但軍權一點不容我等染指,王某隻能自己招募將士,怎奈訓練的時間太短,派不上什麼用場!」
「以慎回來后可曾見過裴休?」
「這還不曾,家父說他現在是朝廷大員,聖人比較忌諱內外交通,所以不便明著去拜訪。」
「我看最近朝中可能會有變動,裴休可能再升一步,以慎如果想重敘舊誼最好趁早,否則他升了官,就更容易引起聖人的注意了!「
王居方奇道:「夢符兄莫非聽到什麼風聲?」
李敬實字夢符。
「風聲倒是沒聽到,不過今日馬植因謚號的事有違聖心,我覺得他這個宰相做不長了。馬植也是昏了頭,竟然想用忠武作謚號,太常博士已經上書,說勝敵志強曰庄,為張仲武定下『庄』字……」
一旁仇師禮笑道:「都判,末將以為應該不至於吧,馬相公可是左軍中尉的同宗,聖人能如此輕易就下手外放?」
王居方也笑道:「夢符兄怕是多慮了,馬中尉大權在握,如日中天,聖人必然不會拂了他的面子。」
李敬實是馬元贄的死黨,與其子馬公儒、馬公度都是好友,又看到郭弘在一旁沉思,想起他是皇帝心腹,這時也不便繼續說下去,連忙換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