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回憶篇(一)
墨色的濃雲擠壓著天空,一聲悶雷震醒了在床上熟睡著的柯宇涵,醒來的他猶然覺得自己應當回到夢中,逃避殘酷的現實。
他起身,洗漱,轉過門廳,不小心碰到胳膊上的傷口,痛得吸了口涼氣。到廚房向忙碌著的母親問好,母親轉過頭露出淚眼婆娑的眼睛,用手遮住眼角的淤青,僵硬著微笑回應。
隨即柯宇涵收拾起客廳中散落滿地的酒瓶和殘渣,低頭看向在沙發上仰面酣睡,右手中還攥著一罐未喝完的啤酒的父親,他醉得連自己那條最金貴的金色鐵扣皮帶也沒來得及解,柯宇涵眼中儘是絕望,尋不見一絲光芒。
房間里傳來啼哭,他轉向母親的卧室從搖籃中抱起自己3歲的弟弟,帶向衛生間......
雨一直沒落下來。
沉悶的空氣中雜參著水分,柯宇涵的喉嚨火辣辣的,他大口呼吸,妄想吸入些許水分滋潤一下自己猶如乾裂的咽喉,頭昏昏沉沉的,身上不斷冒著冷汗,浸濕了他的衣物,全身幾乎沒有干松的地方,襯衫黏在他的背部,像是涼得透骨的水向他身上澆。
柯宇涵全身發熱滾燙,他知道,自己發燒了,卻也就這樣半死半活地用意志拖拽著自己的身體走到了班級門口。
門口的牌子上寫著:初一二班。
他微微直了直脊背,抹了一把被汗水潤濕的頭髮,扶著牆,進了教室。踱到自己的位子旁邊,將書包扔放到桌子上,卸了力氣一屁股癱在板凳上,閉了眼,腦袋暈沉,大口喘著氣,覺得心口裡也有著一股令人難受煩躁的熱氣。
他背後被人戳了一下。
「哎,怪胎,看看你的桌洞有什麼?」柯宇涵後方傳來一聲譏笑。
他茫然地望向桌洞,看見一隻佝僂著全身,周身黑色絨毛炸開,紅著眼的老鼠趴在桌洞里露出利牙向他尖叫,下一秒彷彿就要向他撲來。
柯宇涵腦袋頓時充血,人類逃生慾望本能地讓他蹬起身子向後倒去,掀翻了桌子,脖頸後方側擦到了桌子的桌角,後腦勺重重到摔倒在地上,眼鏡也飛了出去,全身癱倒在地,發出沉悶的響聲,吸引來了班級里其他到達教室的學生們的目光。
「哈哈哈哈哈,你個慫包。」一個男生從翻到的桌子里提出那隻玩具老鼠,對著躺在地下抽搐的柯宇涵放聲嘲笑,在旁的其他幾個男生也指著他撫掌大笑。
柯宇涵蜷縮著身子,感覺自己的眼球充了血,像是要爆裂開來一般,呼吸一瞬間變得異常困難。
他大口喘著氣,地上的灰塵被他吸入到口中,通過喉管,和咽喉的內壁碰撞著,痛覺刺激著他的大腦。
顫抖的聲音從他口中傳來:「後頸......腦幹......腦幹區域,受到輕微擦碰,會引起......引起精細觸覺障礙,運動感覺不穩定,重則導致......導致對側的上下肢癱瘓......靜躺,仰面靜躺為有效防範措施。」他翻過身來,仰面朝上。
男生將老鼠扔到一邊,走到柯宇涵身旁蹲下,壓著聲音,用手拍了兩下柯宇涵蒼白的臉頰,說道:「你不是很牛逼嗎?說我,嘖,什麼什麼,沒有邏輯,說我低級趣味。可尊敬的宇涵同學,你是如此的高尚的人,卻又怎麼會被我這種低級趣味的惡作劇嚇得這麼狼狽啊?」
男生語氣中帶著嘲諷和憤恨,他伸出手來撩起柯宇涵額前濕漉的頭髮,露出假惺惺的面容:「嚴不嚴重啊,怎麼嚇得出了這麼多汗啊,嘖嘖嘖,真可憐。」
「你以為......咳咳,你以為這又能證明什麼?」男生腳下傳來固執而堅毅的聲音。
「什麼?」
「你們今天,拉幫結派,逞著威風,將我扳倒在地,用言語辱罵我,諷刺我,以陰險的手段造成我現在悲慘的模樣,並不能證明你們比我強大。最多證明多個庸才運用原始而狂野的武力對我發動的戰爭獲得了毫無意義的勝利。你們這群人,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緒,壓抑不住身體里野獸的本性,猶如牢籠里被人圈養的動物,你們不會對社會有任何正面的貢獻,更不會被歷史銘記。你們只是群無法接受事實,害怕面對慘淡,拒絕改變自己的可憐蟲而已。」
柯宇涵吐出的每一句話都發自他最真實的內心,在大腦最混亂的時刻來臨之前完成了他的證明。
男生不可思議地盯著面前這個躺在地下一副狼狽模樣的柯宇涵,咬起牙關,慢慢開口說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啊?」
男生緩緩站起身,抬起頭扭動著脖子,仰望著天花板,吐出一口氣,拳頭攥緊。毫無徵兆地向後抬起右腳,身體前傾,用盡全身力氣向柯宇涵的腹部踢去。
柯宇涵的大腦瘋狂運轉:「正中腹部受到重擊,會產生淤血,疼痛,亦可能會造成肝脾包膜下破裂或細膜網膜內出血,腎臟,肝脾破裂,產生嚴重腹痛,重則腸道破裂,大出血,搶救不及時而導致人體生理性死亡。如若此時不予以反擊,絕無站起來的可能。」
柯宇涵伸出護住頭部的雙手,緊攥住男生左腿腳腕,用力面朝自己的方向扯動,男生用盡全力踢出的右腳擦過柯宇涵向後縮的腹部邊緣,因為慣性向上方踢去,順勢帶動失去重心的身體倒向旁邊的桌椅。
教室里傳來女生的尖叫,場面亂作一團。
柯宇涵趁亂搖搖晃晃走出教室,一手捂住脹痛的頭顱,另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右側邊緣。
因為腦幹了受到輕微撞擊,間接損害了運動神經,柯宇涵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身體而向正前方走去,像喝醉了的酒徒搖搖擺擺地一步一步踏在已經落下些許雨滴的堅硬的大地上。
他感到吹到他臉上的風都是滾燙。
柯宇涵蹣跚著走出校門。
伸手向後摸去,褲子上全部都是紅色墨水,想起來自己剛才不應該那麼快就癱坐在板凳上,誰規定惡作劇只能有一個呢,他苦笑。
街道上除了柯宇涵空無一人,狂風大作,風捲起樹葉在空中盤旋,幾片砸在他的身上,竟是生疼。
烏雲和灰塵將天空染成暗紅色,沉悶的空氣擠壓著柯宇涵的氣管,呼吸困難,他拖著疲憊而毫無靈魂的身軀向家的方向踱去。
歇歇吧,有個聲音傳入腦海,可他知道只要停下,自己全身就會哆嗦成一團,再動彈不得。
轉向巷口之時,柯宇涵聽到了熟悉的嚎叫聲。他多希望那是他腦子燒糊塗而產生的錯覺,帶著最後一絲希望走到了家門口。
一隻酒瓶滾到他的腳下。
滿臉通紅散發著酒味的父親揮舞著自己的皮帶,抽向蜷縮在地背對著他的撒發披肩、衣衫襤褸的母親,背後每一道鮮紅色的血印都觸目驚心,彷彿打在柯宇涵他自己的身上一樣,火辣辣的傷口在身上發燙,母親歇斯底里的哀嚎並未放緩皮帶落在她身上的頻率。三歲的小弟,在父親的身後顫抖著拽扯著他的褲腿,張開嘴巴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嘴裡喊著爸爸,眼淚流落臉頰哭出了長長的淚痕。
柯宇涵腦中最後一點理智被身體里覺醒的野獸本性吞噬殆盡,他快步向前,抄起腳下的酒瓶用盡全身力氣砸向父親的腦門。
鮮血緩緩流下,他的父親直愣愣地摔倒在地。
柯宇涵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屋外的雨傾盆而下,報復性地砸向地面,狂風吹打著窗戶,發出呼嘯的風聲,嘲笑著這個充滿瘋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