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三重苦
夜裡,江寒浦踏著月光走到了佑豐的院子,他剛剛回來。
輕輕的在窗根底下先敲了敲,不想弄出太大的動靜。
芸芬的聲音先響起了,也是輕輕的,「誰啊?」
「佑豐睡了嗎?」江寒浦問。
「老爺?哦,他睡了。」
江寒浦想了想,仍說:「你開開門吧,我看看他。」
「哎。」
裡面的芸芬答應了一聲,隨後屋子裡亮起了燈,窗戶上映出一個裸著的女體上身,曲線大起大伏,母性的象徵溫柔而明顯,第一眼看過去想到的竟然不是女人,而是母親。是的,如果要一個代表性的母親的身體的話,芸芬就是。
江寒浦突然有些恍惚,又很突然的想到,兒子到底是把這個女人當做愛人,還是母親。又或者,佑豐他知道母親的含義嗎?他從小便沒有了生母,所以,他這輩子的母愛和對女人的愛是不是就註定是扯不斷的混在一起。
窗上的影子低頭找了找,很快的披上衣服穿上,接著不見了,江寒浦聽到「吱呀——」一聲響,是門開了。
江寒浦他走進去,芸芬一面系好了最上面的扣子,一面低頭叫了聲「老爺。」
江寒浦「嗯」了一聲走進去,兒子正赤著身子趴在床上,僅腰上蓋著一段薄被,芸芬很快的過來幫他把被子蓋好,然後搬了個凳子放在床邊,輕輕說了聲「老爺坐」,然後自己到外屋去把茶壺放到茶爐上。
江寒浦坐下看著兒子,佑豐黑了一點,胳膊和一截背仍露在外,不少已經結痂的傷疤和鞭痕遍布在上面,有的已經又掙開了,露出毛毛刺刺的邊緣。江寒浦其實挺願意看佑豐剛才赤裸著身子的樣子,讓他想起佑豐剛生下來時也是這樣,只是那時候白嫩,光滑,這時候黑了,也滿身是傷。
佑豐扒著枕頭的右手少了一根拇指,傷口已經乾涸,猙獰的外露著,不過,能回來就好,跟那些再也沒命回來的人比,這已經是萬幸了。
可能是蓋著被子熱了,江佑豐蹬了下腿,被子登時又滑在了腰上,他突然扯了下唇角,應該是剛才某個傷口又痛了,他嘶嘶的吸了口冷氣睜開了眼,用右手揉了揉眼睛,看見了坐在床邊的父親。有些驚訝,不過很快把上身往枕頭上移了移,「爹?」
「嗯,醒了?」江寒浦說,「不必起來,傷怎麼樣?」
「還行。」江佑豐放鬆了點說,見父親看了眼自己的手,便晃了晃,「就是戴不了您的扳指了。」
記得小時候江佑豐在江寒浦跟前玩耍,總說要他的扳指,那扳指是掌家的家主戴的,之前就是江臨天傳給了江寒浦,江佑豐那時倒還沒有接管家裡的心思,只是喜歡那扳指罷了。當時江寒浦說他手還太小,等長大了再說,可如今長大了,卻沒了拇指來戴。
江寒浦的睫毛微顫了一下,他垂下眼取下手上的扳指,戴在了江佑豐左手的拇指上。江佑豐一愣,他沒想到父親會真給他,他就是那麼一說。這時芸芬端著剛沏的茶過來,給兩人各倒了一杯,然後便出去守在搖籃旁看著睡覺的白胖兒子。
等父親喝了口茶放在一邊,江佑豐才又伸出手端詳著那個扳指,學著父親的樣子在手上轉了轉,最後還是摘下來說:「給弟弟戴吧。」
看江寒浦看著他,佑豐笑了笑說:「爹,孩兒不孝,我恐怕還得出去。事情還沒有了結,那邊需要我。原諒兒子,有些事我既然知道了,也經歷過了,就不能像以前一樣只過自己的日子。外面比你們想象的還要危機,生死存亡就在眼前,不過我已有辦法應對,這次我的把握比之前大。」
他以前出去的時候是為了自家、芸芬、和一個自由翱翔的理由,可是在出去經歷那一圈后,在和戰友浴血過後,在保護過一個家到一個莊子到一個城后,他已經變了。他知道哪裡需要他,他也知道他不能逃。
外面傳來茶碗打翻的聲音,兩個男人同時往外看了一眼。
江寒浦默默的接過扳指,江佑豐低下了頭。正要再說話,外面傳來很低的抽泣聲,在夜裡格外的明顯,之後這聲音好像不打算隱藏自己了,開始小聲的哭泣,似乎就要讓裡面的人聽見。
江佑豐咳了一聲,坐起來用被子蓋住腰,有些不自然。
江寒浦又看了眼外間,問:「跟她說了嗎?」
江佑豐眼睛看向別處,「沒有,說了,她一哭頂麻煩……她,就還拜託家裡了。」
說完江佑豐的頭徹底低下了,他真不能聽芸芬的哭聲,他害怕自己心軟。
江寒浦嘆口氣,不知想到了什麼,站起身說:「我先走了。」
江佑豐看看父親,又看了眼外面,只是點點頭,「嗯。」
江寒浦走了,芸芬移到了裡間的門口來哭,把自己的委屈和擔心都哭出來。她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挽留這個男人,所有的話都能擰出淚水,所以她乾脆只是哭。
江佑豐坐著沉默了一會兒,擠出笑道:「芸芬,芸芬?」
芸芬不理他,江佑豐又趴到枕頭上,好離她近一點,「過來。」
芸芬只是拭著淚,她的臉這些年雖然依舊舒展,可眼中的愁苦分明更重了。
江佑豐突然又笑的開開的,換了種聲調喊:「芸芸。」
那是他小時候喊芸芬的稱呼,幾歲的他總是奶聲奶氣的這麼喊著她,每次芸芬聽著都會不忍心責備他。
芸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愣了下神,然後回頭死死的盯著他。
床上的男人趴在枕頭上,正沖著她笑。
他對芸芬來說,是她奶過的孩子,她曾像兒子一樣疼他,直到如今她還懸著一顆充滿疼愛的心總是擔心著他,可他——一次都沒有為她著想過!如果他是兒子,他三翻四次的遠行冒險分明是不孝,她真想過去打他一巴掌!可是她不行,就像他小時候犯錯她不能伸手管一樣,因為他還是少爺,他是她的小主人,她打不得。後來他成了她的男人,他孩子的父親,她對他也認命般有了對男子的愛。可是因為她曾是他的奶娘,她在江府一直都羞怯怯的感覺沒底氣。她不能像迎娣一樣偶爾和佑榮吵架,發泄自己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