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乳名與潛規則
燕王府中,兩個小糰子尚不知自己險些去見了澧都大帝,在奶娘懷裡睡得正好。因著早產和雙生的緣故,兩個孩子都格外瘦小,尤其是老大,和老二比起來還要小上一圈。
燕王妃心疼女兒,不顧產後虛弱親自將孩子抱在懷裡,與燕王商議著宮中的意思。
「陛下只怕不喜。」
「無妨,阿娘會讓阿耶歡喜的,」燕王攬著王妃,幫她分擔著孩子的重量,「我們當慶幸,這一胎是龍鳳胎,還有文章可做。」
燕王妃靠在燕王懷裡,低頭籠著女兒的襁褓,聲音沙啞,「我聽我的乳母說,我原還有個弟弟,就是因為他身體不及我,便被丟進井裡溺死了,若是此番……」王媛無意識的摟緊女兒,「不如讓大娘去吧。」
「莫要多想,兩個孩子定能無恙。」蕭紹安撫著心緒混亂的王媛,神色並不輕鬆,這兩個孩子一出生就淪為帝后博弈的棋子,日後若是骨肉相殘當如何?哪怕是一母同胞也經不起有心人的挑撥。
蕭紹瞥了眼侍立一旁的乳母,將心頭殺意按下,這是阿娘的人,暫時動不得。
「大(dài)王,陛下與皇後殿下的車架已至中門。」
燕王心中一驚,與王媛對視一眼,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你且安心休息,我去迎接阿耶阿娘。」
「來不及換正裝了,大王可要梳洗?」王媛也不等燕王回答,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把他的衣服揉皺又撫平,剛辦完軍務便逢妻子生產,哪有心思顧忌衣服是否合適,一身常服才是正常。
只要不是衣衫不整,宣武帝定然不會介意。
果然,見面之後宣武帝絕口不提燕王失禮之事,只問了兩個孩子的狀況和齒序,倒是陳皇后對兩個孩子歡喜得緊,抱過兩個孩子之後又賜了一對麒麟配,還不忘與宣武帝商議兩個孩子的滿月禮:「即是天降祥瑞,該有的禮儀絕對不能少,可小兒體弱,怕是經不起折騰,洗三禮便不要大辦,只咱們家人賀一賀,待到滿月時再在宮裡請其他人?」
「梓童決定就好。」宣武帝看著兩個瘦的和猴子一樣的小孩皺了皺眉,「新婦剛剛生產難免力有不逮,王府里的事你要多上心,大娘和六郎也要時常看顧,莫要丟給乳母就不管了。」
燕王笑著應了,心中大石徹底落下,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如今也是兒女雙全的人了,再加上宣武帝久違的縱容,自覺家庭美滿的燕王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哪還顧上自家爹娘,只恨不得現在就去摟著王妃互訴衷腸。
許是覺得燕王這樣子實在讓人信不過,宣武帝捏了把孫子的小臉,板著臉道:「若有不懂之處多問問你阿娘。」
「兒曉得。」
不問阿娘還去問你嗎?燕王臉上明晃晃的寫著這幾個字,像看白痴一樣看著宣武帝。
宣武帝:「……」
兒砸,你飄了。
宣武帝不想和自家傻兒子計較,轉身就投入陳皇后的懷抱。
梓童,你兒子看不起我QAQ
陳皇后順毛順的極為順手,這父子倆果然就不能湊到一起,「天色不早,我和你阿耶就先回宮,有事便遣人進宮告訴我。」
「諾。」
送走兩尊大佛,燕王拿著陳皇后賜下的一對麒麟配回了後院。
王媛強撐著靠在床頭,把那對麒麟配仔仔細細的翻了一邊,確定沒有特殊意思才讓人收進自己的妝台,「記得洗三那日把這個掛到孩子身上。」
「放心吧,我記著呢。」蕭紹捧著燕窩粥,慢慢的餵給王媛,「你剛剛生產莫要多思,這些事有我呢,你只管安心休養,等到滿月的時候由你忙的。」
王媛只吃了小半碗便覺得眼睛睜不開,轉念一想便猜到粥裡面有安神的藥材,遂輕輕推開蕭紹送到嘴邊的湯匙,道:「還有一樁要緊事,說完再喝。」
見蕭紹疑惑地看向自己,王媛推了他一把,嗔道:「大娘和大郎的乳名還沒著落呢。」
「先前的不是起的有嗎?」蕭紹仔細地攪著碗里的燕窩,漫不經心地對王媛道。
見蕭紹存心要看自己的笑話,王媛美目一橫,毫不猶豫地擰住蕭紹腰間軟肉,這可是蕭紹身上為數不多的能被自己擰動的肉了。
王媛心中一嘆,當時年少無知,被這廝的美色迷了眼,誰曾想嫁過來了才知道,這哪是什麼美少年,分明是個不修邊幅的糙漢子。
蕭紹雖不知道王媛心中所想,但從腰上又重了幾分的力度還是能感覺到自家王妃的態度,無奈地開口求饒,「細君且輕些,我還端著碗呢。」
王媛恨恨地撒了手,看看!看看!連哄她都這麼敷衍!
都掐了半天才說疼,騙誰呢!分明就是不疼,臭男人!真是白瞎了這張臉!
想起自己看上的香香軟軟的美少年變成不修邊幅的摳腳大漢,王媛怨念無比,幽幽道:「大王若不介意兩個孩子用一個名字,妾身自然不會反對。」
「細君說的哪裡話,我這不是怕我想的名字配不上咱閨女嗎?」
「你且說來聽聽。」
「蟲娘如何?」蕭紹趁著王媛不注意又餵了口燕窩,想到意味不明的夢,到底還是沒有開口,若那兩條黑蟒是大娘和和大郎,那隻鹿又該是誰?
逐鹿,以兵鋒爭奪天下方為逐鹿,如今天下大定,國內哪有用兵之機,何必說出來讓人挂念。
王媛咽下燕窩,問道:「可有典故?」
蕭紹可疑地停頓了一下,回道:「並無,只是在換防回來的路上夢到了兩條長蟲。」
「竟夢到了小龍?好兆頭!」王媛從蕭紹手裡接過剩下的兩口燕窩一飲而盡,「那大郎的乳名就是檀奴。」
「本就如此。」蕭紹接過碗遞給身旁的侍女又扶著王媛漱了口,等到王媛睡熟了之後才去了書房。
孩子有乳母照顧著,他也插不上什麼手,倒不如趁這時候想想這次的換防報告要怎麼寫。
雖說這次換防他主要是跟在大兄身後學習,可阿耶還是要他寫報告,鬼知道晉高祖是怎麼想的,居然讓武將寫戰術總結,這不都是文臣的活嗎?
祖母也是,竟然要求每個武將都要到武學進學三年,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要不是阿娘給他做過輔導,他怎麼能提前結業跟著衛國公去了幽州。
蕭紹思緒發散,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次北伐,那是一個冬天,他跟著衛國公在雪裡趴了整整一夜,才等到黎明時分,趁著守衛最鬆懈的時候摸進北涼王庭殺了北涼王,搶回傳國玉璽,最後更是遇到了細君……
「大王,該歇了。」
蕭紹:……
抬頭看向屋中滴漏,戌時三刻,再看了眼只有幾點墨點的奏摺,蕭紹嘆了口氣,還是明天再寫吧。
如果蕭紹有幸與現代學子交流一番,他就會知道一句話,不寫作業一時爽,要交作業兩行淚。
可惜現在的燕王殿下是沒有這個福氣了,既然打定主意明天再寫這煩人的報告,燕王從案上抽了本書便回了卧房,這可是細君交代要看的書。
……
樂府有言,此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這句話用來形容現在的燕王殿下可謂是再合適不過。
「你的報告沒寫?」宣武帝點了點桌面示意太子坐下,看向梗著脖子不說話的蕭紹冷笑一聲,「大郎與你一同回來,為何只有你不寫?」
誰知道你竟然一大早就把我叫來檢查課業!
「為何低頭!把頭抬起來!」
蕭紹抬頭,「兒慚愧。」
「慚愧?覺得無顏見我?呵!我與你說過多少次……」
蕭紹在心裡吐槽著太子與宣武帝如出一轍的工作狂屬性,光明正大的走神,反正阿耶就是藉機發泄,聽不聽都無所謂。
以前怎麼沒發現御岸后的屏風這麼舊了,要不今年萬壽節給阿耶送面屏風?
正琢磨著怎麼做個什麼樣的屏風比較合適,蕭紹突然聽到太子咳嗽了一聲,忙低頭行禮,痛心疾首道:「昨日是兒歡喜過了頭,兒今日便將報告寫好送與阿耶批閱,阿耶莫要氣壞了身子。」
話音剛落便聽到太子壓抑的咳嗽聲,蕭紹扭頭看向太子,「大兄可是又,」待看到太子盛滿笑意的眸子時,蕭紹便覺得要遭,果不其然,細微的破空聲從身後傳來,下意識的往旁邊一躲,宣武帝手中的鋼鞭落了空,怒道:「你個不孝子還敢躲!」
「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若打傷了我阿耶不心疼嗎?」
蕭紹一邊躲著鞭子,一邊還要躲開殿中的大小擺件和「柔弱」的太子,若是不慎弄碎了擺件可都是要自己掏錢換的,「阿耶小心!」蕭紹長腿一邁從宣武帝的鞭下救了一個花瓶,這可是細白瓷,燒著多不容易,最重要的是貴啊!
他那點零花還要養孩子呢,如今他們一家可是靠王妃的俸祿養著的。
太子神色如常坐在殿中,如同沒有看到面前兩人半是發泄半是親近的追趕,細細的品完了一杯茶,見宣武帝已有些氣喘,方才出手攔住了宣武帝,「明日是大娘和六郎洗三,阿耶且給四郎留著臉面。」
宣武帝順勢停了手,猶不解氣,給了蕭紹一腳才平了心中鬱氣,死小子跑的真快。
「他自個都不放在心上,你倒是殷勤!」
太子扶著宣武帝坐下,偷偷給蕭紹使了個眼色,蕭紹會意,從方才宣武帝罵他的話里不難分析出宣武帝方才的問題。
「先時不知男女,便取了兩個小字,如今恰好都用上了,大娘喚作蟲娘,六郎則為檀奴。」
好不容易哄好了自家父皇,蕭紹跟在太子身後出了紫宸殿,並肩往宮外行去。
「四郎,你與我說實話,到底是沒來得及寫,還是不想寫。」
蕭紹看了眼故作深沉的太子,反問道:「阿兄不知?」
「你也就在弟婦面前才會收斂,」太子無奈道,「待你就藩之後便要往薊州軍去了,雖說如今不過是一個百夫長,可總有一日要獨領一軍,你如今不好好學,難道連給下屬請功的摺子都不會寫嗎?」
「這些摺子都有定式,哪用我操心。」蕭紹不以為然,這些東西都有專門的表格,只需照著樣子填上去就行了,和那堆砌詞藻的報告本就不是一回事。
「我曉得你向來看不上這些文字上的功夫,可看不上不是看不懂,」蕭業見蕭紹仍不以為意,便下了狠葯,「你許是不知,每年各處的請功摺子不算少,擠在一起總要有個先後,這個先後怎麼定,就看你在文字上的功夫了,若寫的好了,讓上官一瞧便覺得此人得此功勞如此不易,更是精忠報國奮不顧身,批的便早,反之批的則晚,這早晚之間差別可大了去了。」
蕭紹心中一動,這說法倒是第一次聽,「這裡面有什麼說法嗎?」
太子略往蕭紹處側了側,壓低聲音,「軍中功勞向來與職銜掛鉤,軍銜易升,職位難得。」
蕭紹略一思索便想通其中關竅,拱手行禮送太子上了車,「多謝阿兄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