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君子之約
「噹噹當——」
當宮城齊雲台的晨鐘照常敲響時,寧都城從薄霧籠罩中緩緩醒來。城門大開,商戶啟市,路上車人漸多,一切就如往常無數個尋常日子一樣開始。
子鈺的馬車從宣陽門而入,至大司馬門前停下。從這裡入內,一直往前便可通往大寧國最核心的所在,宮城。
三日前,長公主的葬禮上,慕王謀反事敗,東宮參與謀反的張放、李越等一干人等被捕入獄。東宮輔臣一時空缺,太子急需謀臣相助。昨日,在太子的極力推薦下,寧帝下旨任子鈺為太子賓客之首,助太子處理東宮事宜。
恰恰就在昨日,慕王等人已全部招供,不僅供認了謀反之事,還供出了於英在郊外所遇。此事自然對譚震和凌王不利,但早在子鈺意料之中。這道任職的聖旨來得正是時候,他正好可以從中斡旋,加以保護。只是,秦伊至今下落不明,他心中著實焦慮不安。
子鈺嘆了一聲,抬步走入門內,忽聽身後一陣馬蹄聲響,回頭一看,寧昭的馬車正飛馳而來,馬車尚未停穩,寧昭便跳了下來。
「凌王殿下。」子鈺立在一旁,躬身行禮。
寧昭面色冷然,犀利的眼神掃了子鈺一眼,便快步走了過去。
子鈺立刻跟了上去,「殿下,可有消息?」
寧昭沒有回話,直到走出一段,遠離城門,四處空曠無人,這才回頭看向子鈺,冷聲道:「你不知道?」
子鈺心中一震,慌忙問道:「知道什麼?伊妹怎麼了?」
「她的下落,只怕你何大公子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子鈺大感疑惑,卻聽寧昭又問:「你可還記得與本王的約定?」
子鈺點了點頭。那是在子桓和謝瑤下葬后的第二日,他私下去見寧昭,獻計布局除去慕王,他的目的為公是安天下太平,為私是為何府報仇。為表誠意,他與寧昭約定,發誓永不泄露譚震和秦伊的秘密。
此時卻聽寧昭質問道:「那你為何違背約定出賣本王?」
「殿下何出此言?」子鈺驚訝道。
「昨日,林太醫收到一封書信,信中指明要以阿震的命去換伊妹的命!」寧昭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子鈺,「是你讓本王主動放出消息,再去密見父王說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局。待慕王落網后,即便他咬出阿震,只要阿震不露面,本王再派人秘密除去於英,死無對證,父王也奈何不得。可是,如今卻有人在利用伊妹設餌,行誘捕之計!」
子鈺震驚地看著寧昭,「殿下懷疑是我泄密?」
「知道城郊之事,知道這一切計劃,知道利用伊妹,又能恰如其時行綁架之事,除了你何大公子,本王想不到第二個人!」寧昭雙目怒視,似要噴出火來。
子鈺臉色蒼白,一時怔在當場,嘆了一聲,無奈道:「殿下之言,我百口莫辯。」
寧昭見子鈺一副無辜的模樣,頓時氣血直衝腦門,怒聲道:「你還有什麼可辯的!違背君子之約,出賣本王,向太子求榮,若非如此,你如何換來太子的重用,被點名舉薦為東宮首座謀臣?你今日入宮,不正是為了回旨謝恩?剪除奸王逆黨,誘捕譚氏後代,在輔佐太子的道路上,你何大公子可謂是殫精竭慮!他日太子登基,你便位居首功,成為下一任尚書令的不二人選,保你何府繼續榮耀!何大公子,本王自幼熟讀兵法,更是幾經沙場生死,卻不敵你一介病弱書生謀划之深遠,心思之深沉,手段之毒辣!你算計利用本王也就算了,可你捫心自問,若非當初為了救治於你,秦太醫父女如何會捲入這京城的是非之中?你若念及他二人數次對你的救命之恩,就不該對伊妹下手!」
子鈺聞言,一口鬱氣悶在胸中,急急地咳了幾聲。待咳罷,氣息未平,便蒼白著臉色豎起三指道:「我以性命起誓,絕不會做對不起秦太醫父女之事。殿下與其懷疑我,不如想想究竟是哪裡出了紕漏,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對方又究竟是誰?會不會是於英?於英的目的只是引出譚震為其兄長報仇,他如今勢單力孤,尚且容易應付,只要在朝廷找到他之前,先下手除去便可。但如果是其他別有用心之人,只怕目的並不簡單,殿下千萬要小心。」
寧昭看向子鈺,過往的每一步在腦中快速閃過,但仍想不出是哪裡出了問題。不管何子鈺可不可信,如今明有慕王告發,暗有小人設計,他都已處於危機之中。今日一早父王召見,只怕是為了阿震的事,他該怎樣做才能保全他想保護的人?
滿心憂慮下,寧昭和子鈺一起來到西殿,卻見侍女們進進出出好不慌亂,大監莫臨正焦急地在一旁指揮著,吩咐端茶倒水備回陽丹,吩咐去請太醫,又吩咐去請太子和潘淑妃。二人見狀,急忙上前詢問。
莫臨神色悲戚道:「殿下,剛剛駙馬府傳來消息,昨夜海靈公主所居別苑走水,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公主她……主上驟聞噩耗,一時急火攻心,噴出一口鮮血,便,便昏了過去。」
寧昭聞言,皺起眉頭看了一眼子鈺。子鈺明白,他也在懷疑這場大火的由來。二人正納悶,卻見太子和彥王急沖沖趕來。
「一早來為父王請安,半道卻聽說父王急病昏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莫臨又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遍,太子嘆了一聲,倒是還算鎮定,彥王卻「啊」了一聲,當即雙腿一軟癱坐在地。莫臨慌忙上前扶起,好聲安慰了幾句。
隨後,幾人一起進了內殿,只見寧帝昏卧龍榻,不省人事,且牙關緊閉,藥水不進。直到秦越趕來,在百會、內關、水溝、太沖、行間、湧泉幾處要穴緊急施針,寧帝這才悠悠醒轉,但也只道了一句「朝中之事托於太子」,話未說完便又昏睡過去。
太子大權在握,心裡忽然升起一個念頭。他想起昨日慕王對他說的那番話。
「我罪惡滔天,也不在乎多上一條,九泉山莊派人行刺你的,確實不是我。不必明說,我想太子你應該知道是誰。我是看著你長大的,與你既是叔侄,也是師徒,情誼比旁人自然多一分,臨死前想要叮囑你幾句。他天生勇力,果斷剛毅,善於謀略,軍功漸偉,他在走我當年的老路。他如今能除去我,往後就能除去你,你若此時不加以扼制,只怕後患無窮。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以太子你的資質是鬥不過他的,還望早做綢繆,以防萬一。」
想到這裡,太子不禁看向身旁的寧昭,他會是下一個慕王嗎?慕王說他鬥不過寧昭,可笑,他堂堂一國太子,板上釘釘的儲君,豈容寧昭之輩覬覦,他今日就要將寧昭踩在腳下,狠狠地踩在腳下,永無翻身之日!
太子在心裡冷笑了幾聲,忽然大聲道:「來人!凌王欺君罔上,勾結逆黨,居心叵測,將凌王押送天牢,封禁凌王府,徹查一切可疑之人!」
命令剛下,門外的侍衛頓時湧入,將寧昭圍了起來。
莫臨見狀,慌忙上前道:「太子殿下息怒。老奴不懂朝政,按理說不該多嘴。但如今這種情形,實在不宜大動干戈,以免朝廷動蕩。還是先將凌王殿下禁閉永福宮,待查明事實再作處置為好。這也是主上的意思,短短几日,主上已失去了長姐兄弟和愛女,實在是不願再看到幾位皇子出事了。」
「父王的意思?大監,父王剛剛只說一切事情交由本太子處理。」太子掃了寧昭一眼,冷笑道:「怎麼?難道大監也是凌王的同黨?」
「這,這……」莫臨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老淚縱橫道:「太子殿下,這罪名老奴萬不敢當啊!老奴對主上的忠心天地可鑒!」
太子袍袖一揮,「行了,起來吧。你是父王身邊得力之人,只需好好伺候父王。其他的事情,既然不懂,那就閉嘴!」
莫臨還想再說什麼,卻見子鈺朝自己搖了搖頭,只得擦了一把老淚,無奈地嘆了一聲。
寧昭看了看莫臨,對太子道:「有什麼事本王一人承擔,不必牽連無辜!」
太子冷笑了一聲,「凌王好擔當!本太子倒是要瞧瞧,你凌王背後究竟能牽出多少無辜之人!帶下去,天字型大小牢房,任何人不得探視!」
侍衛們領命,將寧昭押了下去。臨走時,寧昭不由看向龍榻邊侍立的秦越,秦越也正看著他。寧昭心裡充滿了擔憂,失去了他的庇護,阿震和秦太醫將暴露無疑,只盼秦伊無礙,阿震莫要中人圈套才好。
秦越眼睜睜看著寧昭被押走,卻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他將書信交給寧昭時,寧昭曾叮囑他不要告訴譚震,寧昭會設法救出秦伊。可如今寧昭入了獄,他要指望誰去救秦伊?誰又能救寧昭?
心中正一團亂麻,卻聽太子道:「秦太醫,父王的病就託付你了,你多費心。」
秦越忙強作鎮定道:「臣必盡心儘力,太子放心。」
「嗯。」太子點了點頭,又對子鈺道了一句:「子鈺,隨我回東宮,諸多事宜還要與你商議。」說罷,便先行離去了。
待太子一離開,秦越和莫臨都長長地嘆了一聲。莫臨走回榻邊,看著昏睡中的寧帝,唉聲嘆氣道:「主上啊,您快醒醒吧,您可不能倒下,您若是撒了手,這大寧可就真的亂了……」
子鈺則走到秦越面前,低聲道:「秦太醫莫急,容我想想辦法,一定救出伊妹和凌王殿下。請您轉告他,切不可輕舉妄動,此時若現身,便坐實了凌王的罪名。」
秦越略一沉思,回道:「公子所言,我聽不明白。」
子鈺愕然地看了看秦越,欲言又止,落寞地轉身離去了。
秦越看著子鈺離去的背影,心裡猶疑叢生。依著子鈺放之縱之示弱誘敵的計謀,慕王的確事敗被捕,這對凌王他們與何府本該是兩廂歡喜的結局。可如今凌王被下了獄,秦伊被人擄走,藉此逼出譚震,一切反而都對凌王他們不利,而這位向凌王獻計的何大公子,卻成了太子眼前的第一謀臣,這其中真的沒有什麼內情嗎?還能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