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再披戰衣

第72章 再披戰衣

數十位譚氏舊部離去時,是太子負責的遣散事宜。寧昭當日被調離了寧都,等到回來后得知此事,當即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柱上,頓時皮開血流。

當日傍晚,秦伊下學時,看見賀元正等在門外。

賀元愁眉不展道:「姑娘,殿下心情很不好。姑娘能不能去勸勸殿下,他見了你,或許會想起你義兄,心裡總會好受些。」

秦伊隨賀元來到蘭園,空蕩蕩的大宅院里,只有寧昭一人在獨自飲酒,身旁幾個歪斜破碎的酒罈子,看來是喝了不少。

寧昭聽見動靜,抬起頭來,眼睛微微泛紅。看見秦伊后,慌忙別過臉去,冷聲道:「誰讓你來的?出去!」

秦伊見他那模樣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全然不似回京那日將風凜然,不禁心頭一酸,坐了下來,為自己斟了一杯酒道:「我來陪你喝酒啊,你就當我是義兄好了。」

寧昭聞言,將一壇酒推到她面前,故意為難道:「我們都是用壇喝的!」

秦伊立刻皺起眉頭,癟著嘴望著他。

寧昭心裡暗笑,故作冷漠道:「不能喝就快走!」

秦伊咬了咬唇,委屈地抱過罈子道:「我喝還不成嗎?」

寧昭卻忽然笑了起來,大叫一聲「喝!」自己抱起罈子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秦伊無奈,只好敷衍地舔了舔罈子口。

寧昭放下罈子,神情十分落寞,喃喃道:「都走了,大家都走了,我都沒來得及去送他們。」

秦伊問道:「你覺得他們將性命交給你,你卻愧對了他們?」

寧昭沒有回答,將頭埋得很低,肩膀卻不停地顫抖著,似在壓抑著極大的痛苦。半晌,低沉的聲音道:「當時我們被困羊腸峽,是他們用血肉之軀圍成一個保護圈,我們三個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對付袁斐。也是因為他們,不顧身上有傷,隨我反撲衛軍,這才再次重傷袁斐。然而,他們其中的三人卻因此葬送了性命!苟富貴莫相忘,我知道權貴不是他們所求,但這樣不公平的對待,卻不是他們應得的。我什麼都沒有為他們做,我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秦伊嘆了一聲道:「賀侍衛都跟我說了,這不能怪你,你也是無能為力。」

寧昭搖了搖頭,「我沒有盡全力,如果不顧忌母妃能否繼續受恩寵,不在意與父王是否決裂,我就該直闖西殿,以頭撞柱,直言上諫!可是,我沒有,我沒有……」

秦伊望著他涕淚橫流痛苦自責的模樣,心裡一陣酸楚,索性也抱起罈子灌了幾口,辛辣的酒氣直衝上頭,兩行熱淚流了下來,也不知是被酒氣所沖,還是被那親如手足的戰友情意所感動。

「殿下,我爹常說人活一世,有許多無奈,但即便如此,也要好好活下去,因為還有那麼多人需要你。記得有一次,我們在大山中迷了路,連著幾天沒有吃的,我們就四處挖野菜充饑,當時我爹說『咱們可不能死,山外的村子里說不定正有人重病在身,正等著咱們去醫治,咱們若是死了,他也活不成』。就這樣,我們硬撐著走出了大山。還別說,那村子里果然就有重病之人,我爹為他施了針,這才保住了一條命。」

寧昭聽得將信將疑,抬起頭道:「也有人那樣需要我嗎?」

秦伊道:「怎麼沒有?蕭淑媛、義兄、晨陽兄、豹子、鐵頭、賀侍衛,還有那些被遣散的譚氏舊部,如果他們知道殿下你如此自責痛苦,該有多麼擔憂與不安?他們是你共患難的兄弟,你心疼他們,他們同樣也能理解你的難處,他們是不會怪你的。」

寧昭沒有說話,又灌了幾口酒,但已經喝得有些迷糊,硬是將酒撒了一半,衣衫濕盡,然後身子一歪,趴在案上,嘴裡反覆念叨著:「我該怎麼做?我還能做些什麼?」

秦伊嘆了一聲,吃力地將他扶到榻上,為他擦了擦臉,又包紮了手上的傷處。眼見天色已晚,不放心離去,只好留了下來,在旁照顧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寧昭宿醉得厲害,秦伊特地準備了醒酒湯,寧昭喝罷,舒爽不少,上下打量了一番秦伊道:「怎麼還穿著這丑裙子?」

秦伊氣結,「白費了我一晚上好心,你這人就不能說別人的好?」

寧昭茫然地搖頭道:「你不是今早才來的?」說罷,大搖大擺地往門外走去,聽到身後傳來「什麼今早?人昨晚照顧你一宿來著,沒良心啊沒良心……」,不禁悄悄彎起了嘴角。

寧昭回到宮中,沐浴更了衣,再從永福宮裡出來的時候,依舊是那個自信堅韌的三皇子。他在心裡告訴自己,要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唯有如此,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因此,當得知了西北邊境蠻族作亂的消息,他毫不猶豫地再次請求領兵出戰。

寧帝雖對他的英勇表示讚賞,但是卻道:「這次你就不必出征了,孤為你選了一處府邸,你也該建府安家了。」

寧昭拜道:「戰未平,民未安,兒臣何敢安家?此次蠻族作亂,擺明是衛國有意挑撥,兒臣曾任雍州刺史,對當地情形頗為了解,之前又在彭城與衛軍有過數戰,要想儘快平定蠻族之亂,兒臣是最合適的人選。還請父王恩准!」

「這……」寧帝正猶豫著,卻聽何老尚書道:「蠻族之亂雖不足為懼,但若不及時遏制,只怕到時衛軍趁機來犯,那就難辦了。」

寧帝甚覺有理,便對寧昭道:「父王也不希望你過度勞累,但如你所言,國家需要你,你當責無旁貸,既然如此,那孤就准了。再過幾日,是你母妃的生辰,你不必掛心,孤會陪著她。你且安心去吧,等你凱旋歸來,孤會親自為你接風,並為你的新府邸題名賜匾!」

寧昭拜謝了寧帝,又去看望了蕭淑媛,第二日便匆匆啟程了。車馬剛剛出城,行至五里坡,卻見一輛馬車在路邊等候,車旁站著兩個人。寧昭讓隊伍先行,自己則驅馬向那二人行去。

「耽誤我行軍,膽子倒是不小。」

徐津朝秦伊努了努嘴,道:「吶,是她非要我帶她來的,我是無辜的。」說著,拚命地眨了眨眼。

秦伊笑而不語,轉身從馬車上取來酒壺與杯盞,為三人各斟了一杯酒,道:「謹以此酒,祝殿下旗開得勝,早日平安歸來!」

「啊對!伊妹說的就是我要說的!」徐津插嘴道,「另外我再補充一句,遲早有一日,我一定會和殿下並肩出征!」見二人都笑望著自己,撓了撓頭道:「嘿,你們那什麼表情?我說到做到!只不過我現在還小,大母和爹看得嚴。你們別急哈,再過一兩年就好了。」

說罷,三人一起哈哈大笑。寧昭道:「好,我等著!」

舉杯同飲,一飲而盡。秦伊接過杯子,寧昭正要拜別,忽聞一陣馬蹄聲響,回頭一看,卻是子鈺趕來相送。

子鈺走上前來,遞給寧昭一封信箋道:「這是昨夜,我和大父連夜擬定的平蠻計策,希望對殿下有所幫助。」

寧昭謝過,又聽子鈺道:「譚氏舊部一事,大父心裡也很愧疚,但是殿下應該明白,有時候明哲保身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保護更多需要保護之人。」

寧昭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子鈺又看向一旁的秦伊,寧昭也看了看秦伊,然後二人互相對視彼此,同時想起那日子鈺告誡寧昭的話。寧昭的臉色忽然陰沉下來,轉身上了馬,疾馳而去。

徐津見狀,只覺得一頭霧水。秦伊知道寧昭一直因七夫人母女一事耿耿於懷,若是再惹誤會,只怕雙方的矛盾會進一步加深,於是便有意與子鈺同車,以便安慰,而徐津則一個人上了馬車。

路上,秦伊對子鈺道:「鈺兄不必愧疚,凌王他沒有責怪旁人,他只是自責罷了。」

子鈺點頭道:「嗯,凌王如此重情義,倒是難得。」

秦伊見他並未誤解,心裡鬆了一口氣,又問道:「我托何二郎主帶的涼茶方子,鈺兄可在喝?」

子鈺笑道:「天氣愈發炎熱了,那藥茶方子正好清熱祛暑,喝來十分爽口。就是子灝嫌苦,每次都要放幾勺蜂蜜。」

「蜂蜜?子灝的口味還真是怪異。金銀花、野菊花、淡竹葉、梔子,再加上蜂蜜,難以想象那會是什麼味道。」

子鈺的笑意益發加深,「什麼味道我是不清楚,不過子灝倒是喝得很開心,每天都要喝一壺呢。」

秦伊無語地點頭道:「好吧,他愛喝就好,只要不拉肚子。」

一路上有說有笑,往著城裡的方向而去。而與他們相反的方向,寧昭的隊伍正迎著夏日的烈陽向西北行進。

這日午後,隊伍在一處山谷休整,山間清風吹拂,十分涼爽。

寧昭獨自登上一處高地,望著遠處的農舍田地,心裡一片寧靜與安然。他在心中下定決心,他要守護這美好的人間太平,守護這嚮往美好生活的芸芸眾生。

正想著,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轉身一看,只見賀元匆匆而來,滿臉驚喜道:「殿下,您看誰來了!」

寧昭往他身後一看,只見譚震和晨陽帶著鐵頭豹子還有譚氏舊部,一群人正笑著向他走來。

「你們?你們怎麼在一起?」

譚震上來就告狀道:「鐵頭豹子他們的跟蹤功夫不到家,一早就被我們發現了。」

豹子咧嘴笑道:「殿下讓我們悄悄跟著,誰知我們剛出城就被發現了,被帶著不停地繞圈,最後在東山附近將人跟丟了。還好我們夠機靈,想起東山譚老將軍的歸眠地,這才將他們給找著的!」

鐵頭一手搭在晨陽肩上,似乎還在怕他跑了,嘿嘿笑道:「這要是把二位跟丟了,殿下不得剝了我們的皮?」

晨陽雙手一攤道:「甩了幾日也甩不掉,沒辦法,只好讓他們跟著。正要啟程南下,這時傳來譚氏舊部被遣散的消息,我們擔心殿下,便留了下來。誰知那日卻在東山墓園遇到他們,阿震覺得不必再瞞,就和大家相認了。」

寧昭驚訝地看向譚震,「你,你已經……」

譚震點了點頭,轉身看向大伙兒,說道:「我們是一起經歷生死的兄弟,大家在離京之時還不忘去祭拜我譚氏墓園,如果我再隱瞞大家,豈不愧對這一番情義?」

他身邊的李旭道:「少主,其實我們早就猜到了。雖然沒有見過少主,但依殿下對您的重視,還有那日您刺向袁斐時,殿下脫口而出的名字,我們就知道一定是您了。我們知道您的身份不宜公開,既然殿下不說,我們也就沒問。那日離京,大家十分不舍,也不知少主您的去向,所以就想在走之前一起去祭拜譚老將軍與各位郎君。沒想到,少主竟也在那裡,可見冥冥之中是上天註定了大家的緣分!」

再一旁的張泉道:「少主能與我們相認,是對我們的信任!我們本就不想離京,便在東山附近盤桓了幾日,得知殿下領兵抗蠻,便決意隨少主一起來助殿下!」

另一個叫祁廣山的道:「殿下,我們都一一表過態,以前大家是忠心跟隨譚老將軍,今日則是忠心跟隨少主與殿下!」

「殿下,帶上我們吧,帶上我們吧!」

面對眾人的懇求,寧昭心潮澎湃,一股熱意湧上眼眶,只覺得喉頭啞澀,難以開口。他撩起衣擺,忽然跪了下來,語帶哽咽道:「讓各位兄弟飽受不公而離京,是寧昭愧對各位,請受我一拜!」

「殿下這是做什麼?快起來!」眾人見寧昭不起,只好齊齊跪下,回了一拜。

寧昭又道:「各位不棄前嫌,依然信任追隨,寧昭感恩不盡,請再受我一拜!」

眾人也不說話,只跟著回了一拜。

寧昭繼續道:「各位可知,如果跟隨於我,將會面對怎樣的處境?沒有職銜,沒有編製,甚至根本不能讓人知道你們的存在,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你們!」

李旭道:「殿下,我們明白,少主都跟我說了。我們都是當年因戰亂而流落的孤兒,是譚老將軍收留了我們。我們長在軍營里,蒙受了譚氏的恩惠,譚氏蒙冤,我們卻無能為力。當年力抗衛軍,我們僥倖活了下來,被分散至各地,這些年來沒有一刻忘記譚老將軍的教誨,沒有一刻忘記保家衛國的信念!所以,當殿下聯絡我們時,大家便義無反顧而來。殿下,我們不曾懷疑您熱血沙場的鬥志,也請您不要懷疑我們忠心報國的志向!」

祁廣山道:「沒錯!當年譚氏蒙冤,譚老將軍臨死時留下血書,告誡眾將不得反!他老人家顧及的不是一家之冤,而是天下太平!連少主都能放棄南下報仇的打算,前來支援殿下,我們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譚震體諒地看向寧昭,這麼多堅定的信任,雖然珍貴,但也沉重如山。譚震道:「殿下在想什麼,我都明白。大家在意的不是朝廷怎麼對我們,而是殿下怎麼對我們,我們認定的是殿下您。」

寧昭深深地嘆了口氣,目光一一劃過每個人的臉龐,而後重重地點頭道:「好!既然大家忠心報國,又信任我寧昭,那麼今日我們便在此地歃血為盟,誓立青盟軍,以安定天下為己任,以拯救黎民為大義!我們忠於天地,忠於百姓,忠於道義,有違此誓者,天地難容!」說罷,拔出匕首,割破手指,殷紅的血液一滴一滴滲入土中,與大地融為一體。

眾人紛紛拔出匕首,滴血盟誓道:「以安定天下為己任,以拯救黎民為大義!忠於天地,忠於百姓,忠於道義,我們就是青盟軍!」

寂靜的山谷間,蔚藍的青天下,男兒們熱血染土,激情飛揚,多年前的夢想在此刻再次燃燒!

因上次彭城之戰歷時數月,寧昭便令眾人先行回家探望妻兒,而後在雍州會合。眾人皆道應以戰事為先,然而抗議無效,被寧昭強令回家。眾人也不再耽擱,急忙啟程返回。而譚震晨陽還有一些尚無家室之人,便遙遙地跟在譚震的隊伍後面,向著雍州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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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女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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