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故事
心裡突然疼得厲害,葉夕低下頭,握緊了男人拽緊的拳心。
被葉夕握著手,霍燿廷臉上沒有什麼變化,「白安實則心性純善宅心仁厚,只不過是因為有需要保護的人,所以才逼自己不得不狠心絕情。他需要在眾多孩子面前樹立不可侵犯的威信。於是當時的我,被白安狠狠胖揍了一頓。」
本是苦澀的回憶,霍燿廷說道這兒卻是低笑了聲。
「可白安到底還是太善良,打了我,心裡始終對我有所虧欠,當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渾身痛得無法入睡也餓得無法入睡時,白安偷偷拿著那份沒動過的已經徹底冷掉的紅燒肉來找我。」
時至今日,霍燿廷都以為白安是太善良對他心存愧疚所以在往後在他迅速成長起來的那段日子裡對他頗多照顧。
而實則,正如他所言,白安為人太過善良,許多事情他常常心力不足,也早已痛恨過這樣不斷爭鬥搶奪的日子。
所以當在所有被飢餓吞噬的孩子中勇敢衝出來,像一頭小雄獅拼著一股子狠辣勁兒沖向他的霍燿廷時,他便彷彿看到了希望一樣的,雙眼雪亮。
霍燿廷的出現就好像一束光展露在他面前。
他清楚的知道,這種大家庭的權力爭鬥陰謀詭計是源源不斷永不停歇的,他根本不適合這種生存環境。
他如今尚且還能在一群沒長大的孩子間佔據有力位置,但有朝一日這些孩子一個一個成長起來,他終究會被這一群群飢餓的小狼撕碎。
他死,他無所謂,死,在他看來,才是一種真正的解脫。
是的,他早已厭倦了這種充滿血腥猶如地獄般的生活。
可他還有他要保護的人,他的親妹妹。
與其說霍白安是在幫助霍燿廷,不如說,他是在為將來,他的親妹妹尋覓一條生路。
「那一晚后,我和白安兄妹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也因為白安,在往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在挨餓。白安於我而言,亦師亦友,他教會了我適應殘酷的環境,也同時,是我最好的盟友。」
霍燿廷重瞳半眯,臉部線條寸寸緊繃下來,「只是,該來的,總要來。」
「十八歲那年,霍峰將我們其中十六個人扔到這片樹林里。當然,並非他每個子嗣都參與進這場血腥的搏鬥里來。所有的孩子里,凡是有兄弟姐妹的,只需推出一個參加即可。蒹葭自然而然沒有參與到其中。而除了蒹葭,還有兩人。一個是霍峰發起席虹菲的二兒子霍莫寒,一個則是楊晚歌和霍峰的孩子霍清寒。」
霍莫寒之所以沒有參加這場戰鬥,是因為席虹菲親手將她的親生女兒推了進來,替代了霍莫寒。
而霍清寒為什麼沒有加入,至今看來,也不是什麼秘密。
霍峰無情了一生,倒將一顆心交給了一個戲子楊晚歌,呵……
「十六人在這片茂密的林子里,除了必備的武器外,什麼都沒有。吃的喝的,都需要自己想辦法。十六個人各自為戰。七天為限。七天後,活著走出這片林子的一人,便是霍氏財團未來的繼承人。」
霍燿廷突地鬆開葉夕,葉夕嚇得連忙拽緊他的大衣衣袖,慌張的看著他。
霍燿廷偏頭靜靜盯著她,不說話。
沉默的樣子叫葉夕害怕,卻不得不一點點鬆開他的袖子。
霍燿廷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朝那座墳墓走進。
他今天穿著黑色的大衣,黑色西褲,黑色的皮鞋,面對她的背影,高大威猛,同時陰森詭異。
葉夕雙臂抱著自己,哆哆嗦嗦的不敢擅自移開視線。
「這片樹林看似很大,樹木之間間隔小,樹葉和枝幹繁茂,可對於長期特殊訓練的人而言耳目都極其敏銳。一丁點風吹草動也許便會驚動『敵人』。都是些人精,一開始大家都不肯率先出手,都找隱秘地躲起來坐收漁翁之力。平時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過慣了,三兩天的飢餓對這些人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而真正開始搏殺,是在四天後。眾人大約都忍不住飢餓,開始打野食,找水源。為了吃的而死的,就有不少人。我還記得為了一隻野鷹,我親手砍了一個人的手,最後把他的頭也砍下來了。」
他語氣好平淡,平淡到讓人心底生寒。
葉夕張著唇,一隻手無措的摸摸頭髮,又放在唇間死死的咬住。
後背爬上的颼颼涼意,讓她一動也不能動。
因為這個畫面並不陌生,當年楚凌寒給她的照片里,就有這一幕。
那個殺紅了眼的男人,手上其實並沒有什麼武器,他單用那兩條健碩的臂膀,生生拗斷了另一個男人的胳膊和頭顱。
她還記得,那個被擰下腦袋的男人,臨死前眼底被放大的驚恐和對生的渴望以及求饒。
然而,這個男人並沒有心軟。
可怕嗎?
是的,很可怕很可怕。
可是,能怪他嗎?
不能啊!
即便覺得他可怕,可到底是,無法再怪他。
她知道,當時所處的險惡環境,不是他殺人,就是他被殺,他沒有選擇。
可心裡總歸是有疙瘩的,因為她沒有在他眼裡看到絲毫的猶豫,他就將那個與他身體里流著相同血液的男人的手和脖子扭下!
閉上眼,葉夕青白的小臉上,滿是糾結痛苦。
「第六天,十六個人當中所剩不過五人。這其中就有我和白安。能堅持到第六天的,都是其中不可小覷的對手。白安找到我,主動要求聯盟。我清楚記得白安當時跟我說結盟時,眼底發著光。那是一種如狐狸一樣狡詐姦猾的光芒。」
霍燿廷簇緊眉,嗓音微沙,「我當時的想法是,白安啊白安,你終於,要捨棄我了是不是?」
葉夕也許能明白他當時絕望悲慟的心境。
白安給他希望,從未體會過的親情白安給了他,在心裡,白安是他的親人,是家人。
可最後的生死關頭,這個被他真正當做親人家人的男人,為了生存,要放棄他?
孤獨的靈魂是禁不起再一次背叛的!
「我答應了白安,與他結盟。第七天,我和白安聯手解決掉剩餘的三人。這片密林里看不見陽光,那一天是陰天還是晴天我們都不知道。」
霍燿廷苦笑,深邃的眼眸透不進一絲光的盯著那座墳墓。
「直到那時,我們才直到,我們在密林里的一舉一動都被那人監視著。他見我和白安僵持不下,誰都不肯先動手,而眼看著,第七天就要過去了。他或許也是等不及了,便勒令我們出手,一再強調,只有最後獲勝的人,才能走出這片密林,若我們誰都不肯動手,那麼我和白安誰都休想活著離開。」
「也許是這番話起了作用,白安看著我的眼神兒漸漸堅定,一絲猶豫都沒有了。我記不得當時我是什麼表情,也回憶不起心裡在想什麼,白安將刀插到我腹部的時候,我基本是麻木的。」
他闡述的聲音從頭到尾的涼薄無溫,透著冷意,寒意,時而帶著淡諷輕嘲,不慌不忙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葉夕卻聽得心驚膽戰,沒有參與當時的搏殺,可那些殘酷的畫面,卻無比清晰的印在腦海里,通篇的血腥味。
「奇怪的是,在白安將刀捅進來的時候,我沒有痛心,也不痛苦,相反是解脫。這一刀,算是我還他這麼多年來對我的恩情。」
對,是恩情。若非白安,他也許活不過八歲。
「我們之間十年的彼此溫暖並肩作戰,至他這一刀,徹底清零,我和白安兩不相欠。所以,我終於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或者借口,親手殺了白安的借口。」
他講故事一樣的平淡口吻,幾度讓葉夕受不了。
看著他孤挺的背脊,葉夕衝動上前,從后抱住他僵冷的蜂腰。
霍燿廷低頭看著葉夕環在他腰上的雙手,頓了好幾秒,才沙啞出聲,「白安將刀刺進我的腹部,而我直接將刀沒入了白安的心臟。直到白安在我面前忍著疼痛卻心滿意足的對我微笑時,我才突然意識到,白安給我的那一刀,刻意避開了要害。」
「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可他那時候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回答我這個問題,他用殘留的氣息請求我,替他照顧蒹葭。」
霍燿廷話到這裡,便一句話也不肯再說,他只看著那座孤零零的墳墓,用一種很複雜,同時也很心痛的迷茫神情。
他忘不了白安臨走前對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彷彿死亡,才是他追逐的目的。
可是他解脫了,卻將他一人留在了這比地獄還冰冷的世界,他讓他這十多年來,一直深深陷在對他的愧疚,以及親手一個一個殺掉他名義上的兄弟姐妹,以及殺掉他的噩夢裡。
如今,他親口將他那段過去剖開在她面前,她終於了解了他,可葉夕一點也不快樂,她很悲傷。
這種悲傷,從皮肉一直滲透到血液里,骨髓里。
若非遇到,她絕不願意相信,有些人活得這麼艱難。
若非親耳聽見,她絕不相信,世上還有這種殘忍沒人性的父親,和生存準則。
若非是真的太過悲傷,葉夕絕不會在此刻,選擇什麼也不說,而只是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