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欲說還休
常文濟在中堂圓桌的上首坐了,常胤緒和常萬選依次坐了其右手邊,常憶卿挨著常文濟的左手邊坐了,餘下常萬超和常萬遠也依次挨著常憶卿落座。
下人們端著盥洗的銅盆和茶盞魚貫而出,隨即跟著個爽朗的笑聲「可是姑娘回來了,我是來晚了。」
一桌子人聞聲看去,見是個著深褐色織錦緞面兒圓領袍的婦人,梳了個漂亮的牡丹頭,只未飾珠釵,倒也清爽幹練,隨著下人們一溜進了中堂正廳,先與常文濟幾人見了禮,后指揮著下人們,將盥手的器物放好,上前服侍著常文濟盥手。
「今日剛回來,本想著去給姨娘請安的,卻是聽說跟萬達哥去校場了。」常憶卿由下人們服侍著盥手,笑著向柏氏道。
「姑娘這一路辛苦」柏氏熟練地幫常文濟挽了袖口,之後調兌起熱水「原是該好好歇歇的,一家子人,有什麼可著急的。」
「六哥他們還沒回來么?」
「教官留了課業,還沒完成呢」柏氏將一顆龍眼大的藥丸,浸在盛了糯米汁水的盥洗盆中,待它慢慢化開「我盯了多半天,後來阿通過去了,我就回來了,他倆大概還要晚些才回來。」
常憶卿浸了手在溫水裡,反覆沾洗著「難為姨娘還要盯著」隨即笑道「明年五哥的會試可該過了吧。」
「再不過,他老子可要打死他嘍。」柏氏一手半遮了面,與常憶卿佯裝私語道。
「你們這是生怕我聽不到啊」常文濟苦笑「再不過,再不過我也不管了,讓老二直接給帶到遼東去,要命他也得給練出來。」餘下一眾,抿著嘴竊笑起來。
幾人盥洗后,用茶盞漱了口,柏氏井井有條地,安排了下人們將飯菜端上來,指點著布菜,因著人不齊,主菜只是個松鼠魚另一份兒東坡肉,配了一整隻鹹水鴨,另輔了素冬筍和炒蕹菜,還有常萬選的那鍋文思豆腐。
菜上齊了,柏氏正要給常文濟添菜,後者止住了她的動作道「你也累了一日,我們這兒不用人,你早些去用飯吧」想起什麼,囑咐道「秀宜不知道今日怎麼樣了,你代我去陪陪她,聽說今早有了些精神,被這丫頭」看向常憶卿笑道「纏了許久,你們姐兒倆自己說說話就好,明日我再去看她。」柏氏應下,與幾人道了辭,領著一眾下人出了中堂。
常文濟待柏氏的腳步聲遠了,與常萬選使了個眼色,後者猶疑了一下,苦笑了笑,起身去東廂取了一小罐子出來,放在常文濟手邊輕聲囑咐道「父親還是莫要貪杯了吧。」
「哦~」常憶卿一手掩了嘴,一手指著常文濟道「要不然讓柏姨娘走呢,原是怕她跟娘告狀您偷喝酒。」
「噥~」常文濟揭開酒封,湊近品了品,嘴角含起一抹笑意「昨兒,剛從你院子里那棵桂花樹下挖出來的,二十多年的女兒紅啦。」
常憶卿恍然這是姐姐的那壇酒,眼角微酸,笑著將酒罈取了,另尋了幾副酒器來,與幾人溫酒。燙酒的時候,一桌子的人都有些沉寂,爐子上煨著的酒壺,慢慢溢出些許蘊甜的醇香,不是那種膩得厚重,卻多少給人一種踏實的溫存,從瓶口擴散至每個人的鼻息間,似飲般順著咽喉直下肚腸,讓本該有些清冷的空曠廳室,好像一下子充盈了些人氣兒,就像有些人,似乎並未走遠一般。
「走的時候沒想起來」常憶卿有些話堵在心口許久,一時間,也只是零碎地交織在腦子裡,開口說的不知是何時的思緒「原是很不及這個的。」
「咱們喝了,也是一樣的。」常文濟淡淡道。
「那邊相比大明」常憶卿略垂了眼帘,沉聲喃喃「恐多有桎梏,縱是姐姐的性情,也怕是難免會拘著,現下...」看向常文濟,眼中已多了些許水汽「也好。」
常文濟點點頭「不知對陽那孩子,如今是什麼性情了,少時記得,還滿是多情爛漫的。」
「親政許久了,哪裡還能是少時模樣」常憶卿輕笑道「總不能一直依傍著母族,聽聞尹氏這幾年也越發有了年紀,耳目口鼻,有時定然也難顧得周全。」
「人么,心境總是在變的」常文濟微微一笑「但想來,終究還是有些記掛的,為人父母,縱然再有心,兒女總還是放不下些。」
「父親說的是」常憶卿在酒香中望向常文濟,不知是否是醉了,一時感覺有種朦朧的恍惚「希望對陽哥,也能擔得起日後的責任,不負皇上恩典。」
「朝鮮於大明,動輒便有牽扯」常文濟神色凝重少許「歷來也是各藩屬中,交往最深的一個,儀禮典制無不效仿,由此也最怕魚目混珠,顛擾是非,心懷不忠者借故生事。」
「父親所慮,不無道理」常憶卿緩緩道,常文濟聞言,第一次有些動容地看向常憶卿,見後者與之交換了個眼神繼續道「不過為臣子,不好聽風就是雨的,胡亂揣測」常文濟收回目光「況且姐姐即使外嫁,也斷不會讓小人有機會觸逆大明根本。」
「皇上聖明」常文濟點了點頭,笑容平添幾分儒雅「天下事,哪件能逃得過皇上的耳目。」
「是」常憶卿笑著看了眼燒酒的爐子「呦,好了」起身執了酒壺給幾人斟了,最後滿了自己的那一盅,落座后捻起向常文濟敬道「這杯便祝姐姐」略低了聲「來日」揚了嘴角「順遂喜樂,福壽綿長。」
常文濟也雙手敬道「也願大明祥瑞久寧,豐安民惠,亘古綿長。」常氏兄弟幾人皆起手敬了天地四方,而後幾人一飲而盡。
常憶卿才飲罷一盅,兩頰已似潘陽霞落,襯著如玉的膚色更是青春活潑,嘻嘻一笑「這次回來,我可要多在家待上一陣子了,京城悶死了。」
「公主府空落落的,你留家裡也好」常文濟嘗了口松鼠魚,滿意地點點頭道「那這次也留歌笑他們多待幾日可好。」
「爹爹」常憶卿羞赧地佯裝嗔怪「怎麼老提他們。」
「有么?」常文濟笑了笑「我寶貝閨女能回來,就是大功一件」想起了什麼,看向常憶卿「徐大哥家清冷了這兩年多,我倆商量著趁年關,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定了在莫愁湖那片院子,開個馬球,讓你盡興。」
「爹爹最好了!」常憶卿合了掌,嬉笑著望向常胤緒「那是徐姐姐也會來嘍。」
「你徐姐姐剛守完孝」常文濟叮囑道「你莫要讓她被人指點了去。」
「知道啦爹爹。」
幾人許久未見,便棄了食不言的規矩,閑話家常起來,卻是有意無意,避開了常憶卿之前種種,待那一罈子女兒紅半見了底,常文濟說捨不得,要留個念想,讓常萬選收了。想著常文濟明日晌午後就要出發進京朝賀,幾人便早早散了各自歇息。
次日一早,懷遠侯夫人常顧氏,從雞鳴寺請香回府,常憶卿前去問安,又因著晌午之後,侯爺就要啟程入京,便早早退下,留了懷遠侯夫婦兩人敘話,連午飯也是在屋裡自己吃的。午時一過,一家子乘了三輛車,懷遠侯夫婦一輛,常憶卿一輛,兩個姨娘一輛,幾位公子騎馬隨行,一路送了懷遠侯去了碼頭。
碼頭邊,掛有常家帆聯的內河運船,已靜靜停靠在岸邊,常文濟下車后,將常顧氏從車上扶下來,兩人挽著手,慢慢向岸邊走去,一邊走著,常顧氏一邊與夫君敘著最後的叮囑。
常顧氏一手搭了攙扶著自己的常文濟的臂膀,婉軟地囑咐著「如今是晚了些,卻也莫要急切了,行得穩妥才好。」
「莫擔心」常文濟笑著,用手輕撫了常顧氏的手背「內河水域寬闊平緩,往年都是這般走的,不會有事的。」
「這幾年,朝廷為這漕運很是上心,也少了倭寇侵擾,可入了冬,水位本就減了,閘口過得慢,你們是逆流而上,可要小心些灘涂暗涌」常顧氏皺了皺眉「若不是為等那丫頭回來,你也該早早啟程,不似這般匆忙。」
「誰要等那丫頭片子」常文濟淡淡一笑「還不是你在雞鳴寺不回來,我自己走了總空落落的」感到常顧氏一震「進香也是大事,保佑我這一路順順利利的」見常顧氏似仍有所慮,遂又道「放心,提前叫老二,接那丫頭回來的時候,一路跟漕運打過招呼了,閘口都提前備好了,不會耽擱太久。」
常顧氏暗暗嘆了口氣「我讓嚴嬤嬤給你多備了件大氅,水路寒氣重,你腿受不了。」
「這些年早被你調理得好許多了,如今天寒倒也沒什麼感覺」見常顧氏不易察覺地微微皺了皺眉,忙道「我記得穿就是了。」後者眉頭方才舒展開來,別過頭,嘴角含了一絲笑意。
行至岸邊,常胤緒先一步上船,指揮著下人將隨行物品安置妥當,最後下船來,至懷遠侯夫婦身邊拱手一禮道「父親,都準備好了,可以出發了。」
懷遠侯點點頭,看向身後的府內一眾,目光,最後落在,站在最前面的常萬超、常萬選和常憶卿三兄妹身上「我不在府里的時候,萬事聽你們母親安排,莫要讓她操心」轉看向常萬超「老五老六的功課,你盯著些,別讓你姨娘奔波了,還有試策」遂又看向常萬選「回來我親自查驗」說著,看向後面彼此相視一眼,滿臉愁容的常萬達、常萬清兄弟倆,忍不住笑了笑,最後目光落在常憶卿身上「好好陪著你娘,平日里雖不說,可心裡一直盼著你回來呢」一旁的常顧氏略帶嗔怪地看了常文濟一眼,沒有搭話,後者轉身,輕執了身旁人的雙手,在手心裡握了握,最終沉聲道「我走了。」說罷,轉身向船上走去,常胤緒趕緊向常顧氏行了一禮,遂向身後一眾拱拱手,之後趕忙跟著常文濟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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