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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先生的到來,給李府上下都帶來了希望。

但這位老人家並不急著為李誡走動,他陶醉在李府後花園醉人的景緻當中。

春光明媚,澄凈的碧空倒映在如鏡的湖面上,白雲悠然飄過,岸邊的楊柳枝擺著腰肢,一起一伏,調皮地戲弄水面上的白雲。

不遠處就是一片桃林,幾百株桃花噴火蒸霞,隨風而動,像是地面上燃燒的雲。

更不消說滿園濃綠欲滴的樹木,萬紫千紅的燦花。

孔大儒好似被激發了詩性,終日不離園子,手筆不停,一口氣寫了七八篇詩文。

周氏急得抓耳撓腮的,偷偷問趙瑀,「這位老先生到底是來玩的,還是來替我兒伸冤的?」

趙瑀安撫道:「孔先生是言而有信之人,他這樣做肯定有用意,咱們聽他安排就是。」

如此三天過後,孔大儒終於過足了癮,問趙瑀:「可有相識的人在翰林院或者國子監?若實在沒有,找幾個教書先生來也行。」

趙瑀立時想到了曹無離,那位正在國子監教書呢!

於是,這幾篇詩文,便「不經意間」從曹無離的袖子里飄落,極其自然地展示在國子監列位學生面前。

有人撿起來瞟了一眼,當即覺得不同凡響,待看清落款,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孔大儒啊!

讀書人最為推崇的孔大儒!那個惜墨如金的孔大儒!

這個其貌不揚的曹無離從哪裡拿到的?

曹無離一下子成了香餑餑,看著眼神綠幽幽的一眾儒生,他極力壓住內心的狂喜激動,悠然自得地甩甩袖子,「孔先生贈我的……你問他在哪裡,哦,李府做客呢。」

去李府……有人恍然大悟:孔大儒是李誡的老師啊。

難道他是給李誡說情來的?李誡可是眾矢之的,眼看就要被問斬了。

打算拜見孔大儒的人不禁有些猶豫。

但三五天過後,並未見孔大儒為這個弟子說話。就有人動了心思,想著也許孔大儒喜歡的是李府的景緻呢,畢竟以前這裡是庄王府,那位王爺最愛享樂,修的園子比御花園還好。

這些人就偷偷摸摸避著人,跑到李府求見孔大儒。

趙瑀沒將人拒之門外,吩咐下人,凡是來拜見孔先生的,一律好茶好飯伺候。

而孔先生一改先前對人的疏離,來者不拒,對上門的人說不上多熱情,但絕對不冷漠,心情好的時候,還指點指點來人的文章。

沒兩天李府就從門可羅雀,變成車水馬龍,竟比李誡最風光時還要熱鬧幾分。

有世家子弟抹不開面子,不願屈尊紆貴去李府,便著體面的大管家給孔大儒下帖子,孔大儒也痛快地答應了。

漸漸的,除了溫家,京城有頭有臉的人家都和孔大儒見了面。

溫鈞竹倒是想請孔大儒,可他的帖子根本送不進去,李家門子當著溫家下人的面,刷刷幾下將拜帖撕了個粉粉碎,末了,還狠狠啐一口。

好,他親自去,但剛走到李家的巷子口,從內狂奔兩條惡犬,沖他呲牙咧嘴狂吠不止。後面一群家丁,為首的袁大袁二肩膀扛著兩小孩,最胖的那個小孩拍著巴掌笑得響亮,「咬!咬!」

把溫鈞竹給氣得!本想把孔大儒拉攏過來,現在也只能作罷。

慢慢的他發現,有些世家的態度變了,竟也說起國計民生,百姓疾苦,感慨莊戶人家的不容易。

毫無疑問,這是孔大儒帶來的變化。

還不等溫鈞竹想出對策,孔大儒又跑到國子監講學去了。

那一天是觀者如雲,人山人海,不但是國子監的學生,翰林院的也來了,有空閑的官兒,其他書院的人……烏泱泱的,國子監的空場差點兒裝不下。

他從治國理政入手,講的是孔孟兩位聖人「民本」的思想。

一個是孔子「富民教民,富而後教」的主張。孔大儒直言不諱指出,為政者首要任務就是讓老百姓先富起來,在富民的基礎上,用「禮」教化子民,使之富而有德,富而好禮,才能真正的國泰民安。

他還提到孟子「制民恆產」的養民策略。一言以蔽之,就是讓農戶都有土地可耕種,至少讓百姓填飽肚子。也只有解決百姓的生計問題,才能談其他政事。

孔大儒在上侃侃而談,角落裡聽著的溫鈞竹越聽臉色越白,這位老先生,雖一字未提清丈土地,但言外之意,分明就是支持的態度。

他要做什麼,他也是世家大族子弟,為什麼要站在對立面?

就因為李誡是他的弟子?簡直太荒謬了!

溫鈞竹從會場悄悄退了出來,他要趁著孔大儒的影響還未到最大,儘快聯絡眾人上奏朝廷,給李誡最後一擊。

但孔大儒畢竟是孔大儒,他在讀書人中的地位仍舊是獨一無二的。

很快,講學起了作用,附和溫鈞竹的聲音變少了,不少人回家苦思一宿,悄悄燒了彈劾的摺子。

有時候,同樣的話,從不同人口中說出來,信服力天差地別。

趙瑀敏銳察覺到風向的變化,欣喜之餘,她以為這樣造勢就差不多了,結果孔大儒輕飄飄瞥她一眼,「這才哪兒到哪兒,老夫還沒正式出手,你去找找門路,老夫要上朝。」

他並非官身,又不得皇上召見,與朝臣一樣上朝,談何容易!

趙瑀悶頭想了半天,曹無離官職低,聖眷少,不可;魏士俊倒可以,但他父親魏首輔態度曖昧,不可;齊王……唉,張妲也一個月沒見這位的人影了,更走不通。

越想越煩,她站起身來,在昏昏煌煌的燭影里踱著。

行動間珠環佩叮噹,她突然站定,低頭看看腰間的玉佩,猛地跑到立櫃前,翻出個小匣子。

紅綢中,靜靜躺著一枚龍紋玉佩。

趙瑀怔怔看著這枚玉佩發獃。龍紋,是天家的象徵,先帝把這枚玉佩賞給李誡,是密旨的信物,還是保命的憑據?

景順帝知不知道這枚玉佩的存在,如果知道還好,如果不知道,他會不會猜忌李誡?

趙瑀沒了主意,但覺一顆心就像夜風中的樹葉,抖個不停,瑟瑟不安。

許久,她彷彿下了多大決心似的,狠命一咬嘴唇,拿著玉佩去了孔大儒的院子。

這日天色將明,孔大儒戴著四方平定巾,一身素色直裰,徑直來到禁宮門前。

半個時辰后,這枚龍紋玉佩就出現在景順帝面前的書案上。

景順帝默然盯著玉佩,良久才自失一笑,「倒是時候,這個李誡,當真有造化!請孔先生去太闕宮大殿。」

如此,文武百官上朝時,驚訝地發現孔大儒竟先他們一步,早早地昂首立於朝堂之上。

聯想到前幾日國子監的講學,又有幾個跟風的官員,將袖中的奏摺偷偷往回掖了掖。

溫鈞竹陰沉著臉,暗閃著惱火的目光狠狠盯了一眼孔大儒,連面子功夫也不不願做,冷哼一聲,從他身旁傲然而過。

孔大儒捋著鬍子,同樣冷笑幾聲,不疾不徐踱到前面站定。

景順帝來了,剛剛升上寶座,在溫鈞竹的示意下,就有人說孔大儒不是官員,沒有資格上朝議政。

景順帝道:「白衣卿相,並無不妥。朕對孔先生之才早有耳聞,若先生有所建言,實屬朕之大幸,社稷之大運,百姓之大福也。」

一句話堵得那個言官訥訥不敢多言。

孔大儒輕蔑地瞥了那人一眼,正色道:「陛下,草民覲見天顏,不為其他,只因我朝有一大奸臣,此人不除,天下不寧!」

他說得又快又狠,落在一干朝臣耳中,宛若驚天霹靂,頓時面白如紙,驚得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看他的眼神就像見了鬼。

所有人心裡都明白,李誡的先生,這位名滿天下的孔大儒,他口中的奸臣只能是那個人!

溫鈞竹心猛然一緊,只覺全身血液倒湧上來,耳邊嗡嗡作響,霎時什麼也聽不見了。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孔大儒已指著他破口大罵。

「豎子!儒冠敗類,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妒賢嫉能的陰險小人!你愧讀聖賢書,不配為孔孟之徒!」

「你無一言治國,無一計安民,毫無才幹,沽名釣譽,立身不正,構陷忠良在先,蒙蔽君上在後!實乃不仁不義之徒也!」

「你結黨營私,罔顧朝政,不顧民意,只為自身牟利,橫徵暴斂,陷萬民於水火,置君父於火烤,不念君恩,妄圖把持朝政,實乃不忠不孝之徒也!」

「你奉迎權勢,諂媚奸惡,竟鼓動各世家低價購併土地,發國難財!你掠民脂民膏為已用,空國庫飽私囊,乃國家之巨蠹,朝廷之亂賊也!」

「你出身詩書世家,一朝高中,理應輔佐君主,開創太平盛世,你卻行狼心狗肺之舉,致使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你去聽聽民間的聲音,你去看看老百姓的苦狀,只差易子而食!你有何底氣談聖賢之道?你有何顏面立於這朝堂?老夫歷經三朝,識人無數,卻是第一次見你這般恬不知恥之人!」

「溫鈞竹,你說,你是不是當世大奸臣?」

孔大儒話音甫落,溫鈞竹已是臉色灰敗,身形搖搖欲墜。

豆大的汗珠子順著蠟白的臉流下來,他心裡感到一陣絕望,孔大儒在士林中威望有多高,此時他的絕望就有多大。

被孔大儒如此不留情面痛斥,他的「奸佞」之名已是拿不掉了,哪怕計謀得逞,扳倒了李誡,逼迫皇上讓步,他也將永遠背著這個污名走下去。

朝堂上死一般的寂靜,朝臣們沒人說話,每個人都好像窺破了他的心思,看他的目光透著憐憫,還有絲絲的譏諷。

溫鈞竹眼一黑,幾欲昏倒,但他撐住了,他必須做點什麼,他不能就此認輸。

他極其艱難地拿出奏章,顫聲道:「臣是不是奸臣,自有皇上定奪……皇上,臣有本要奏。」

景順帝道:「講。」

「李誡殺戮良民之案,臣以為不可再拖,必須給無辜喪命之人一個交代……」

皇上不等他說完,出聲打斷說:「朕知道了,無非是要砍李誡的頭,諸位愛卿,可有人附議?」

無人應答。

在這令人難堪的沉寂中,溫鈞竹重重地咳嗽了幾聲,終於,有三四個人站了出來。

景順帝這才笑了笑,「把摺子都遞上來吧,這個案子,錦衣衛費了一個多月的功夫,終於查明白了。溫卿家,你口中的『良民』已死,但他們的親人還在,不日即可帶到,到時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溫鈞竹心下大驚,再也堅持不住,咚一聲,直挺挺仰倒在地。

景順帝好似沒有看到這一幕,「朕還有一事,先帝所提的清丈土地,因民亂耽擱下來,現在一切安穩,是時候繼續推行了,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皇上突然將問題擺在明處,一時間百官是面面相覷,不知是說好還是不好。

又是一陣沉默,陸陸續續的,有幾人說好,但大部分人都沒有發表見解,零星幾個人,建議推遲進行。

景順帝擺擺手,「好了,朕知道了,今日就議到這裡,退朝!」

一干朝臣出了大殿,冷風一吹涼颼颼的,才覺各自身上都出了一身臭汗,正要互相打趣幾句,然下一刻,他們真的笑不出來了。

殿門外,不知何時多了兩隊全副披掛的侍衛,打頭的將領一身甲胄,風塵僕僕的,似是從城外剛回來。

再一細看,這不就是李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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痞子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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