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這一夜與善能法師的長談。
讓晉安知道了許多秘辛。
小旱魃。
上古四象局。
山神。
羅庚玉盤。
洞天福地。
以及,大爭之世要來了……
按照晉安和善能法師的推演,那伙古董商人應該是盯上了武州府的洞天福地。
那處洞天福地要麼就是在千屍窟里,要麼就是跟陰邑江下龍王有關,所以對方才會這麼大費周折的搞出一連串事件來。
在與善能法師探討的時候,晉安又想到另一件事……
善能法師之前說起過,他抄經書三四十年,一直參悟不了佛法,後來在不惑之年時一夜開竅,該不會…善能法師的一夜開竅,是十幾年前陽間枷鎖被打破后最早受到影響,得到天地甘霖福澤的人吧?
「晉安道長,不知你對釋迦佛法怎麼看?」身披袈裟的善能法師,笑看著坐在對面的晉安。
晉安疑惑:「善能法師何出此言?」
「阿彌陀佛。」善能法師只是雙手合十,宣唱一句佛號,笑而不語。
一切似乎在不言中。
恰在此時,廚房傳來飯菜香氣,老道士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打斷了兩人的繼續交談:「小兄弟、善能法師,可以開飯了。」
堂屋,老道士已經擺好碗筷。
一共是四副碗筷。
晉安的。
老道士的。
削劍的。
善能法師的。
今晚的飯菜,看得出來老道士做得很用心,做了滿滿一大桌飯菜。
紅蘿蔔炒豆腐皮、
紅蘿蔔燉豆腐湯、
麻辣豆腐、
地三鮮、
素炒絲瓜、涼拌竹筍、炒茄子、炒豆腐皮、燜豆角、干鍋圓白菜。
桌上一共擺出十道菜,九菜一湯,色香味俱全,看得出來老道士今晚是真的下了一番苦功夫。
除了紅蘿蔔炒豆腐皮,看著黑不溜秋的,一看就是燒焦了,就跟此時跟在老道士身後的削劍一樣,臉和衣服上沾著不少鍋灰,有些灰頭土臉。
晉安看著一桌子菜,臉上表情驚詫了下。
道觀里就三人外加一頭羊,道觀里哪來的這麼多蔬菜,讓老道士做出這麼多花樣的素菜來?
而且現在又是晚上,外頭已經宵禁,就算是出去買蔬菜也買不到啊。
晉安略微沉吟,便想明白了原由,看來是老道士挨家挨戶找街坊鄰居借來的這些蔬菜。
這桌飯菜,老道士良苦用心了。
「善能法師,老道我以水代酒,先敬你一杯,晚上就不喝茶了。」
四個人坐下后,老道士主動朝善能法師敬了一杯,而氣血紅潤,一點都不顯老態龍鐘的善能法師,同樣舉手也向老道士回敬一杯。
「今天貧僧來叨嘮五臟道觀,空手而來,忘了隨禮,只帶了一張口和空腹,反倒讓陳道長親自下廚,貧僧今夜來得唐突,厚臉皮了。」
善能法師臉上帶著過意不去的神情。
面對善能法師的客氣,老道士不拘小節的性格大大咧咧說道:「有一句話叫有客自遠方來不亦說乎,我老道今生敬佩的人不多,善能法師你是少有的其中一人。」
「就憑善能法師你在嶺前鄉為那些無辜胎兒超度念經幾天幾夜,善能法師你就是值得老道我尊重的高僧。你這位貴客老哥,老道我這輩子交定了。」
「今天我要與善能法師你促膝長談一夜,誰來了都沒用。」
「善能法師來,吃菜,吃菜,別光顧著陪老道我聊話啊,嘗嘗老道我的手藝怎麼樣。」老道士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往善能法師飯碗里夾菜。
他把每道菜都夾一遍,很快就把善能法師的白米飯堆得冒尖尖。
「不是老道我吹,老道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什麼山珍海味,各地名菜沒吃過,但兜兜轉轉一圈后,最後發現還是家常飯菜最下口,最健康長壽。所以老道我走南闖北的漂泊了大半輩子,經常趕不到城鎮找到住宿地方時,那都是渴了喝山泉,餓了自己摘野菜起鍋,困了拿天地當被蓋,練出了一手不俗的家常菜手藝…就憑老道我這家常菜手藝,放在士大夫們最喜歡去的府城集賢樓,那怎麼說也是大廚。」
老道士一邊繼續夾菜,一邊不停催促善能法師吃飯,吃菜,嘗嘗他的手藝怎樣:「這些菜里,這道炒焦了的紅蘿蔔炒豆腐皮是削劍為善能法師你做的,這是削劍連做了四五遍,做出來的賣相最好一道素菜了,老道我算是知道削劍的弱點是啥了。」
當說到削劍弱點時,老道士笑得樂不可支。
削劍一口一個三師弟,都快把他喊出心理陰影了。
這回總算是找到削劍弱點。
男人武功再高,也怕下廚做飯啊。
「阿彌陀佛。」
「自從貧僧從小被父母送入白龍寺后,寺院里都是大鍋飯,再沒吃過家常菜。」
「貧僧被送入白龍寺時,歲數尚小,就連家在哪,父母在哪,也都記不清楚了,也是再沒陪在父母親人身邊吃過一頓家常飯。」
「後來貧僧老了,每日只知念佛誦經,就更沒有機會品到家常菜了。」
「想不到今日在道觀里,跟著晉安道長、陳道長,還有削劍施主,倒是有口服吃到家人團團圓圓的家常菜…阿彌陀佛,貧僧開始有些羨慕起這五臟道觀里的一磚一瓦,與世無爭,瀟洒,洒脫了。」
善能法師不勝唏噓。
隨後,這位高僧捧起飯碗,開始大口大口扒飯吃,吃得津津有味。
這就是家常菜。
有了家。
才有了溫馨與熱鬧。
不管颳風下雨,風吹日晒雨淋,內心有一個歸宿,天涯之距也不過咫尺間,因為神遊千里,靈魂始終有一個遮風擋雨的歸宿。
「老道,今天辛苦你了。」
「還有削劍你第一次下廚,今天也辛苦徒兒你了。」
晉安往老道士和有些灰頭土臉的削劍飯碗里夾菜,這一頓晚飯,一桌四人吃得其樂融融。
咩——
咩咩咩——
堂屋外的傻羊,時不時咀嚼紅蘿蔔,愜意得輕叫一聲,連它也在享受著晚飯。紅蘿蔔在它嘴裡吃得咔嚓咔嚓脆響,光是聽著就讓人食慾大漲。
一輪明亮圓月高掛,照灑人間
道觀堂屋裡燈火如晝。
有夜下山羊的清脆咀嚼紅蘿蔔聲。
老道士和晉安的時不時鬥嘴聲。
有第一次下廚弄得有些灰頭土臉的削劍默默吃飯。
有善能法師這位高僧在這頓家常菜尋到了他兒時與家人在一起的味道,雖然小時候吃不飽,經常餓肚子,但兒時家常菜的味道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是家的溫馨與記掛。
這不大的道觀里。
氣氛融洽。
溫暖。
大家有說有笑。
這才是人間。
這才是人間正道啊。
這種人間瀟洒,洒脫,哪怕拿天上的宮闕,瓊樓玉宇也不換,因為神明住的地方太高處不勝寒。
……
「多謝今晚晉安道長、陳道長、削劍施主請貧僧這頓家常飯。」
「這人一老,就越是容易追憶過往,貧僧今晚叨嘮各位已經太久,就不打擾晉安道長你們休息了,貧僧也是時候該走了。」
「再次感謝今晚這頓家常飯。」
當飯飽后。
善能法師開始提出了辭行。
老道士面有不舍:「老哥,今晚天色已晚,晚上的路不好走,不如就留在五臟道觀里過一夜再走吧。」
「今天老道我與老哥你一見如故,捨不得你這就走了。」
善能法師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笑說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希望貧僧有關小旱魃的調查能幫到晉安道長,也算是完成了當初答應過晉安道長的約定,心裡也算是了無牽挂。晉安道長、陳道友、削劍施主,就此別過,珍重。」
咩咩咩——
這時一直在堂屋外院子里低頭在籮筐里吃紅蘿蔔的傻羊,也恰逢時候的叫了幾聲。
「羊施主也保重。」
善能法師慈祥一笑。
朝院里長得天賦異稟的山羊,雙手合十一拜說道。
咩——
晉安:「善能法師一路走好。」
老道士:「老哥一路多保重。」
晉安、老道士、削劍站在道觀門口,目送善能法師離去,善能法師的身影在月光下漸行漸遠,身體越來越淡,直至消散。
削劍眼裡神色有些暗淡,不解問晉安:「師父,為什麼好人都會不長命?師叔祖死了,善能法師也死了。」
面對削劍的問題,晉安的臉上神色複雜。
他第一次被削劍的話難住:「徒兒的這個問題,師父也暫時回答不了,師父所能做的,只能給徒兒留一句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削劍似懂非懂的跟在晉安身後。
當三人回到堂屋時,飯桌上的四隻飯碗中,其它三隻空碗吃得空空如也,顆粒無剩,沒有浪費一粒糧食…唯獨有一碗米飯一口沒動。
那碗米飯上插著兩根筷子,老道士夾的菜,在米飯上堆得高高,一口未動,那碗飯菜冰冷,發霉,變灰色,不像是今晚才燒出來的熱乎乎飯菜,倒像是已經放了十天半個月之久……
就連飯碗旁的那杯水,也已經人走茶涼,發霉,變灰色。
有的茶,喝著喝著就淡了。
有的人,走著走著就散了。
明知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可依舊難以消去宴席散后的那種心頭落寞與悲涼。
就好比是老道士做的這桌九菜一湯,寓意了十全九美,必有一缺,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如意,總有一件遺憾事。
但這些對於善能法師而言,這又何嘗不是十全十美。
他答應過晉安,會幫晉安調查鬼胎線索。
如今他信守諾言赴約,完成了當日的承諾。
這輩子來得乾乾淨淨。
走得也乾乾淨淨。
並沒有丟了誠信,晚年不保。
所以也就走得沒遺憾了。
米飯插兩根筷子,這是死人飯,善能法師,已圓寂,今晚是他的一縷執念來赴約完成當日答應的諾言。
或許善能法師的圓寂是跟肉身佛案有關。
但善能法師最終都沒說明他的死因。
晉安抬頭望了眼頭頂圓月,為什麼頭頂的月亮偏在人們離別時才圓呢?這是滿天神佛離人間太遠,已經看不到民間的苦難嗎?
接下來。
晉安讓老道士找來火盆、紙錢、紙元寶,三人蹲在道觀門口,朝著白龍寺方向燒紙錢,紙元寶,為善能法師送行,祭奠。
當燒完紙錢,已是亥時。
晉安重新回到屋裡,卻意外看到在他桌上有一隻佛門香囊,打開香囊,裡面是一枚碎玉。
正是羅庚玉盤破裂后的碎玉。
如今晉安身上一共有三枚羅庚玉盤的碎玉了。
這是善能法師送給晉安的一份厚禮。
這份厚禮之重。
大出晉安意料之外。
若是在沒有知道羅庚玉盤來歷前,晉安對這些碎玉的感官,或許還不是那麼重視。
可今晚與善能法師的秉燭夜談,讓他充分知悉了這羅庚玉盤碎玉有多珍重。
「師叔、善能法師,我又何德何能受得起你們這份大禮呢。」
「一路走好。」
這一夜的晉安,心緒雜亂,無心修鍊。
想不到當再見善能法師時,已是陰陽有別。
人生無常。
……
……
翌日。
清晨。
今天的晉安,無心偷桃或偷蘋果,他是空手來到道觀對面的棺材鋪。
而此時的五臟道觀里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大興土木,泥瓦匠、木匠石匠們正在熱火朝天的繼續修建著五臟道觀。
按照工期,再有十天左右就能完工了。
原本可以提前幾天完工,主要是晉安在五臟道觀里又新添加了一座功德殿,為五臟道人和玉遊子立人間神像,所以多延期了幾日。
「怎麼?晉安道長今天心情不好?」林叔在棺材鋪里折著紙錢,看著走進店鋪的晉安,一眼就看出了晉安今天心情不好。
晉安點了點頭:「林叔,我今天來是想問件事。」
林叔手中摺紙錢的動作沒有停,熟能生巧的快速折著紙錢,一邊摺紙錢一邊疑惑看向晉安:「什麼事?」
「林叔,不知道你是否清楚,白龍寺的善能法師已經圓寂?」晉安說出了來意。
「善能法師圓寂了?」林叔聞言錯愕,手中動作停下。
「晉安道長你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事千真萬確嗎?善能法師是什麼時候圓寂的?」
「善能法師是白龍寺名望很高的得道高僧,如果善能法師圓寂,白龍寺理應會有昭告武州府各寺才對,這麼大的事我還真沒聽誰說起過。」
林叔沉吟:「也許,是善能法師剛圓寂不久,白龍寺還沒來得及通知各寺院。」
晉安沉默。
這才是他最擔心的地方。
「昨晚是善能法師頭七回魂夜,善能法師回魂來五臟道觀找過我。」
接下來,晉安把昨晚的經過,大致跟林叔講了一遍。
頭七回魂夜。
說明善能法師圓寂已經有七天。
「善能法師是白龍寺里有名望的得道高僧,善能法師圓寂已有七天,白龍寺卻一反常態的一直都很平靜,奇怪,白龍寺為什麼要隱瞞下這事?」
林叔的問題,也正是晉安所想不通的問題。
但因為肉身佛這事,事關佛門清譽,晉安也不好對林叔提起,所以這事他只能自己悶在自己肚子里。
是白龍寺內部出了什麼問題?
還是肉身佛有問題?事關佛門清譽,白龍寺不想家醜外揚,有意淡化事件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