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作繭自縛
這血色墓道里。
一路走下去,都能看到被活人獻祭了的乾屍。
有的嘴巴黑幽幽大張,從頭頂掙扎伸直手臂,看起來想是要掙扎抓住什麼。
有的趴在地上,滿臉恐懼,絕望,拚命想要掙脫纏住他小腿的養魂木根須。
……
一路所見,皆是人間煉獄。
有不少次大家都要低頭彎腰,才能從頭頂那些乾屍下小心翼翼走過去,盡量避開乾屍和踩到地上的根須。
墓道里時不時還能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石像。
這些石像不是人頭像。
就是半身像。
並且五官特別誇張。
比如眼角豁口都快開到後腦勺了,嘴巴奇大,大到耳根了,面部輪廓稜角分明,表情沉重。
這些稀奇古怪石像並不多,相距有些距離,走過一路墓道,才能偶爾見到孤零零放著的石像。
按照風水先生的解釋,這些石像的風格,像是過去巫師祭祀用的石像,這也坐實了這條墓道的確是個獻祭坑,給養魂木獻祭活人用的。
「義先生,你有沒有發覺到,我們雖然一直在前進,但這條墓道好像一直在向下深入?」
在黑暗,安靜的血色墓道里走了一會,懂風水堪輿本事的老道士,發現到不對勁,他看向風水先生。
風水先生頷首沉吟,其實他也早就看出來這個地方不對勁了,而要想驗證也很簡單。
只需要拿水往地磚縫隙倒點清水,看水流逝就能看出這墓道是不是傾斜向下修建的?
結果風水先生朝幾人借了一圈,大家這才發現,經過這一路上的折騰,他們的皮囊水袋早不知什麼時候破損,皮囊里空空如也,連一滴水都沒了。
目前就只剩下晉安身上還有三分之一清水,以及老道士還剩一半水。
「看來接下來的路,我們得要省著點用水了,上面的主墓室倒塌,萬一我們短時間內找不到出路,這些水就是救命水。」墓道里,晉安開始分配大家的用水量。
既然清水珍貴,風水先生自然不會再拿清水試探這墓道地勢了,好在老道士的太極八卦褡褳里什麼寶貝都有,還有不少瓶瓶罐罐的小瓷瓶。
「這瓷瓶里盛的是屍油,說不定接下來的路還有需要到屍油的地方。用這瓶吧,這瓶里盛的是治外傷止血跌打的金瘡藥粉。」
老道士跟寶貝似的小心收起一隻黑色瓷瓶,然後放下另一隻圓肚滾滾的瓷瓶。
這圓肚瓷瓶果然朝一個方向滾走。
不管怎麼放,都只朝同一個方向滾。
啪嗒。
啪嗒。
在接下來的路程,為了節省為數不多的清水,大家都是減少不必要的說話,黑暗壓抑的墓道里,只剩下空曠清脆的腳步聲。
面對墓道里的那些乾屍死人,還有在黑暗裡的幽靜腳步聲,膽小的人估計都要被這裡的氣氛給嚇軟腿。
「噓!有動靜!」
在深埋深山老林的墓里,風水造詣最深的風水先生,往往是他們中最「耳聰目明」的那位,風水先生忽然攔住大家,做了個禁聲動作。
風水先生最擅長的就是風水堪輿了,在地下墓里,任何風吹草動,葬氣地氣擾動,就如山川風水般,有著清晰脈絡,逃不過鼻子、眼睛、耳朵對這些最是敏感的風水先生。
醫者有望聞問切。
風水先生堪輿風水,尋龍點穴時同樣也是望聞問切,但他們的望聞問切不是對人,而是對天下的名山大川。
風水先生伸出手掌,貼在沒有養魂木根須攀爬的冰冷堅硬石壁上,細細感受著這墓道里的風吹草動動靜。
大家疑惑看向風水先生,他們什麼都沒聽到,甚至轉頭看向晉安,晉安擰眉細聽,然後搖搖頭,表示以他如今的體質,五感強過常人,也沒有在墓道里聽到什麼動靜。
「難道是削劍、都尉他們?」晉安目光一凝。
「動靜是從那裡傳來的,這墓道里除了土氣外,還有血氣,是人血!動靜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風水先生鼻翼扇了扇,從不易察覺的微弱氣流中,聞到了除土氣下,這墓道里還有血腥氣味。
可其他人並未聞到。
只有風水先生在地下聞到了。
「義先生所指的方向,恰好就是有氣流吹來的方向,看來這次我們是躲不過去了。而且說不定就是削劍、都尉他們碰到了危險!」
老道士緊張說道。
結果當他們救人心切跑過去時,還沒找到人,墓道里卻傳來很多人的凌亂腳步聲,像是有很多人在倉惶逃命。
聽那腳步聲,起碼不下一二十人。
「這墓道里還有別的人?」
「哪來的這麼多人?」
老道士驚呼一聲。
「聽這麼多人的腳步聲,比我們跟削劍、都尉他們匯合后的人數還多,莫非是那伙古董商人還有同黨在這墓道里?」
此時已經來不及多想了,因為那群凌亂腳步聲接近的速度很快,他們像是碰到了什麼正在倉惶逃竄,轉眼就到了,因為跑得急,轉過拐角時差點跟晉安他們撞到一起。
當火把照到這些人手持塔盾,腰環康定國管制軍械的軍弩,一身沉重甲胄表面用赤陽硃砂寫滿了道家驅邪經文。
這些人是都尉帶下墓的那些重甲鐵騎衛!
「怎麼是你們!」
「晉安道長、陳道長!太好了,二位道長可有見到我家將軍?此地不宜久留,這墓道里的那些樹根活過來了,快逃!」
兩幫人馬剛匯合,都是吃驚與大感意外。
那些重甲鐵騎衛先是驚喜認出了晉安、老道士他們,但他們回頭看看身後,目露凝重的趕緊催大家先逃離這裡。
什麼!
養魂木根須活過來了!
老道士、哭喪人幾人頭皮一寒的朝那些重甲鐵騎衛身後一望,這不望還好,這一望,娘啊,跑啊!
原本黏連在墓道牆壁上的那些猩紅根須,此時就像是血管蠕動一樣,復甦範圍正在飛速擴大,猩紅根須在空氣中揮舞,就像是在狩獵獵物。
他娘的這是真的活過來了!小兄弟跑啊!老道士催促一聲,調頭就跟大夥一起沒命狂奔。
「你們誰有受傷嗎?」
「這些樹根有古怪,就跟食人魚一樣,會被血腥氣味吸引發狂!這些樹根聞到一點血腥氣味就會蘇醒捕殺獵物!」
被鐵騎衛這麼一提醒,其餘人都下意識看了眼晉安。
「小兄弟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這些養魂木根須對血腥氣味敏感?所以才會那麼及時處理掉那隻死猴子的屍體,把猴子挫骨揚灰,連骨灰都給揚了!」
老道士老胳膊老腿,在墓道里跑得氣喘吁吁,還不忘朝晉安嘴貧一下。
「老道,我原本還想發揮尊老愛幼的優良傳統,看你跑得那麼累,想主動扛著你跑的,既然你有嘴貧時間,說明你還有餘力。」晉安瞪了眼老道士。
聽完晉安的話,老道士頓時就苦著臉。
耷拉腦袋的蔫了。
這一頓跑,結果墓道里的那些根須,一直追著他們不放,甚至有更多根須被他們的逃亡聲音驚動,密密麻麻的觸鬚,朝他們這邊張牙舞爪。
「不好!這些養魂木樹根能聽得到聲音!」
「果然這時候還得靠老道我那份屍油!」
老道士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環顧一圈四周,叫苦不迭。
……
約摸二炷香后,晉安他們藉助著屍油遮蓋活人三把陽火,壓制體內血氣,在險象環生中,這才終於逃出那些養魂木根須的追殺。
「呼——」
「呼——哈——」
「老,老道我快不,不行了……」
剛脫離危險,老道士一放鬆下來,就感覺胸膛像是要火辣辣炸開一樣,大口大口呼吸空氣,給肺里灌入新鮮冷空氣。
剛才命懸一線,忙著跑路,還不覺有什麼,現在身體肌肉一放鬆下來,頓時覺得渾身哪哪都痛。
直到這時,趁著大家休息恢復體力空當,晉安和風水先生才問向那些鐵騎衛,這墓道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們不是在假冢里守住坑道,下不來嗎,怎麼現在又出現在這墓道里?
晉安很快了解到事情經過。
原來,這些鐵騎衛將士留在假冢時,也沒閑著,他們左等右等也沒等到都尉跟其他人上來,因為心繫都尉安危,於是繼續在那個坍塌墓室里尋找還沒有別的路。
既然別人能進入墓室,腳印又沒出去過,那麼肯定還有別的路在,果不其然,在一處掩埋廢墟下,被他們找到一條已經有不少歲月的盜洞。
他們順著盜洞一路走來,倒也相安無事,經過一些曲折后,他們就到了這條墓道里。
那打盜洞的人,簡直神了,不僅能從外界打盜洞,把盜洞精準打在陵墓的東南角巽位,這次盜洞也同樣精準打到墓主人主墓室。
至於這些鐵騎衛為什麼會驚動到那些養魂木根須?
其實,這些根須並非是鐵騎衛驚動的。
驚動到養魂木根須的,是那名古董商人同夥的人龍男子,他也跟老道士、都尉他們一樣,在最後關頭躲入平台裂縫,順利躲過爆炸餘波與厥陰屍火。
也不知道是這些鐵騎衛倒霉,還是那人龍男子倒霉,兩波人馬恰好在墓道里撞見。
因為人龍男子的易容術已經毀掉,露出了人龍五官的真面目。
而鐵騎衛這些將士,也都是在假冢里見過人龍屍體長啥樣子,所以他們初見到人龍男子時,還以為碰到墓里詐屍。
兩波人馬一照面就廝殺得白熱化。
雖然他們這些人都是軍中高手,放在武林中也能位列高手,並且各個訓練有素,精通軍陣配合,但人龍男子這位刀客強者依舊攻殺得他們節節敗退。
眼看鐵桶軍陣就要被擊碎,還好最後有人突然潛力爆發,爆起擊退人龍男子,也就是在人龍男子受傷,從傷口處有一滴鮮血滴落在地上的根須時,墓道里那些平靜不動的根須,全都瘋了一樣卷向人龍男子。
按照這些鐵騎衛所說,要不是人龍男子被墓道里這些古怪根須纏住,為他們拖住墓道里這些根須,他們也沒法從絕境中逃生出來。
「哎,老石頭為了救我們,擊退人龍男子后被墓道里這些根須追殺,至今下落不明,連是生是死都還不知道,我們這次能活下來,是老石頭犧牲了自己才救出我們大家。」
「老石頭平時跟我們吃同一個大鍋飯,住同一個軍帳,誰能想到老石頭的實力隱藏這麼深,最後關頭爆發救了我們所有弟兄一命……」
鐵騎衛這些虎背熊腰的大漢子,此時都是眼眶紅通通,目露傷感,一想到情同手足的軍中弟兄,最後關頭犧牲自己,救下他們,他們人人自責,自責自己的無能與拖後腿。
看著士氣有些低迷的鐵騎衛,晉安跟老道士看一眼,都是心底嘆息一聲。
……
此時古墓里那些養魂木根須,逐漸再次平靜。
人死不能復生。
在經過短暫士氣低迷后,那些鐵騎衛聽完晉安他們一路的驚險遭遇,聽到他們的都尉也在這條墓道里,這些將士都是軍中最訓練有素的精兵,很快重振士氣,帶晉安找他們來時的那個盜洞出口。
如果都尉、削劍他們都還活著,此時肯定也都在尋找出口,或許已經在朝出口方向彙集的路上。
雖然墓道里那些根須已經恢復平靜,可出於保險起見,大家忍著身上的濃重氣味,沒有抹掉身上的屍油,繼續用屍油壓制三把陽火與血氣,開始朝盜洞方向急匆匆趕去。
因為他們這次往回跑的路有些遠,約摸趕路三炷香左右,晉安終於看到了鐵騎衛與人龍男子發生遭遇戰的地方。
此時這個地方一片狼藉。
牆壁上布滿了刀槍劈砍痕迹,尤其是那些刀氣劈砍出來的凹槽,深達寸許,足可見當時的戰況激烈了。
「好像有點不對,這個地方的古怪根須,比我們來時多了不少……」有鐵騎衛朝晉安悄聲說道。
晉安沉吟,問過老道士和風水先生意見后,大家繼續上路。
這是他們前往出口的唯一一條生路。
哪怕前方再兇險。
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只能到時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這邊的墓道根須,的確比沿途其它地方都多出不少,甚至有不少地方有難以下腳,就跟走在蛛網般小心翼翼。
「噓!晉安公子,看那裡!」
在墓里五感最靈敏的風水先生,忽然攔住大家,並抬手指了指前方一個位置。
在火把的昏黃餘光下,大家依稀看到血色墓道的頭頂,似乎有一團東西在掙扎,那掙扎的幅度越來越虛弱,仔細一看,那是個人,正是人龍男子!
但此時的人龍男子十分凄慘。
他如一團蠶蛹,被血色根須團團纏繞,那些血色根須蠕動,從人龍男子的傷口、眼耳口鼻…鑽入體內,瘋狂汲取人血。
那些根須喝得血光瑩亮。
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透著說不出的邪性與詭魅。
人龍男子的恢復能力,在此刻,卻成了他的作繭自縛,在無數根須的緊緊纏繞中,他身體一次次死亡,一次次恢復,而他面對死亡剿殺時的痛苦與絕望就越漫長。
在漫長痛苦與絕望中。
體會著身體生機一點點流逝,血液一點點被抽干。
在漫長等死中。
體會折磨。
這恐怕比凌遲極刑還更慘。
「這死法可真慘,活該,作繭自縛!」老道士低罵一句。
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憐憫這人龍男子,這些古董商人同夥,各個作惡多端,沒有一個是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