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難以接受
我思慮重重地返回醫院大廳。
腰后陣陣疼痛讓我想起此行是來看傷的。
問了導醫台掛好號,做了檢查,幸好未發生骨折。
護士給處理好外傷后,打了破傷風針,取了葯,我走出醫院站在路邊打車。
沒過多久,開始下雪了,起先是細碎的,漸漸成鵝毛狀。
氣溫驟降,冷氣侵入體內,彷彿要往骨頭縫裡鑽似的。
我裹緊身上的大衣。
不知是因為之前出車禍小產導致體虛,還是因為得病的原因,我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越來越虛,也越來越怕冷了。
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一輛空的計程車,網約車更是不來,嫌醫院路段太擁堵。
這時一輛黑色賓利從我面前開過去,車牌號我認識,正是江鶴棣的車。
很快,車子又倒回來。
後座的車窗玻璃打開,唐嬈嬈的臉露出來。
她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寧小姐,要我們送你一程嗎?」
我看了看坐在她旁邊面色冷沉的江鶴棣,輕輕搖了搖頭。
唐嬈嬈這樣做並不是真心打算送我回家。
不過是想藉機打擊我,同時還能在江鶴棣面前假扮一副心地善良的樣子。
讓江鶴棣看看她是多麼大度,多麼仁慈,看,寧鳶這個壞女人要摔死她的兒子,可她卻不計前嫌地送這個壞女人回家。
可惜我沒她想象的那麼傻。
唐嬈嬈見我遲遲不願上車,唇角漸漸往下撇,笑容裡帶了鄙夷的成份,「真不用?那我們走了啊。」
車窗緩緩關上,車子疾馳離去。
我把大衣裹得更緊。
大片大片的雪瓣飄落到我的頭髮上,臉上,睫毛上,濕潤了我的眼睛,視線變成一片模糊。
也不知是融化的雪水,還是淚水。
雖然明知江鶴棣不會理會我,可我心裡還是隱隱地盼著他能來接我。
哪怕只派司機來也行。
可惜等到全身凍麻,也沒等到江鶴棣的身影。
最後還是路過的楚煙洲看到我,提出要送我回家。
我本不想和唐嬈嬈有關的人牽扯到一起,可這天氣實在太冷了,計程車又不好打,便上了車。
在副駕駛座坐好后,楚煙洲看到我嘴唇凍得青紫,伸手把車內暖氣調到最大。
可我還是凍得瑟瑟發抖,身上的衣服早就濕透了。
楚煙洲停下車,從車子後座上取出他的大衣遞給我。
我脫下濕的衣服,楚煙洲替我披上大衣,指尖觸到我削薄的肩頭。
他怔了一下,忍不住問:「怎麼瘦成這副樣子了?」
我苦笑了聲,「最近食慾不太好。」
除了吃不好,也睡不好。
整夜失眠,即使勉強睡著也是噩夢不斷,要麼夢見我夭折的孩子,要麼夢見自己死了。
楚煙洲看向我的目光飽含同情,聲音裡帶了歉意,「你們三人之間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感情的事很複雜,我不好過多評判,但希望寧小姐能愛惜自己的身體,及早治病。」
我知道他是為我好,只是他是唐嬈嬈的表弟,按理說應該向著她才對。
腦子裡忽然記起楚煙洲在醫院裡同唐嬈嬈的對話,我忍不住問道:「為什麼對我這麼關心?」
問完又覺得多此一舉。
無非是他比唐嬈嬈有良知,看不慣她對我的所作所為,想替她彌補,或者同情我。
抑或兩者兼而有之。
楚煙洲扭頭很快地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不太自然,過片刻才說:「你跟我媽媽年輕的時候很像。」
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笑了笑,「可能我長了張大眾臉吧。」
我不只跟他媽年輕的時候很像,跟唐嬈嬈容貌也有些相似。
這也是江鶴棣從那麼多女人中選擇跟我結婚的直接原因。
楚煙洲也笑了,「哪有這麼漂亮的大眾臉?」
我不知該如何接話,僵笑了一聲,把頭看向窗外。
路邊的綠化帶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雪,江鶴棣和唐嬈嬈應該已經回到他們的家了吧。
楚煙洲頓了頓繼續說:「我媽也是乳腺癌患者,我外婆早些年也是死於這個病,這也是我選擇這個職業的原因。」
車內氣氛一下子變得沉悶起來。
人人都怕觸及死亡。
良久,我輕聲說了句,「抱歉。」
「沒事。」
楚煙洲發動了車子繼續說:「寧小姐是我目前見過的最年輕的乳腺癌患者,家族裡有人得過這個病嗎?即使遺傳的話,發病期一般都在三、四十歲以後,不過焦慮、抑鬱或壓力過大,容易導致內分泌紊亂,易誘髮乳腺癌提前。」
我外婆確實死於乳腺癌,我媽倒沒有。
而我這麼年輕就患癌,應該是長期焦慮、壓抑導致內分泌紊亂,造成的。
導致我過度焦慮的直接原因,是親生父母自幼對我的施暴與冷漠。
從記事起,棍子、皮帶、拖鞋、磚頭、碗筷、掃帚……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打到我身上。
跪搓衣板,吃變餿的剩飯,小小年紀就給父母和奶奶洗衣做飯。
稍有不對,就是一頓毒打。
家暴讓我日夜恐慌,頭痛耳鳴,即使睡著也是噩夢不斷,時常有自殺的傾向。
原以為嫁給江鶴棣會是我的救贖,沒想到他卻將我往深淵裡更推進了一步。
抵達棣園后,我伸手要脫下楚煙洲的大衣還給他。
楚煙洲按住我的手,聲音溫和地說:「外面冷,你先穿著吧,後備箱里有放的備用衣服,我可以穿那件。」
「也好,那衣服改天再還給你。」
「好。」
我道了聲謝,拎著我的濕衣服,推開車門下車。
車門一打開,外面的風雪撲面而來,我忍不住打了個阿嚏,裹緊楚煙洲的大衣,往棣園大門走去。
回到家,楚煙洲的大衣已經被雪打濕了。
我脫下來,同我的濕衣服一起隨手掛到門口的衣架上,打算等明天天亮后,拿去乾洗店洗好再還給他。
我走到浴室,脫下貼身衣服,打開熱水,拿起花灑小心地避開傷口,沖洗著身體。
良久,手腳才暖和過來。
身子放空,腦袋卻被一個問題纏住。
怎麼就得乳腺癌了呢?
上天為什麼對我如此不公?
我還這麼年輕,實在無法忍受把整個胸割掉,化療會讓我變成光頭,放療會讓我的皮膚變得黝黑……
這些其實還不是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即使我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可活下去的機率依舊很小。
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