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色闌珊,本就不熱鬧的趙宅更顯寂靜。趙政從睡房窗檯一如往常神不知鬼不覺的跳出后又輕輕把窗戶掩回去。
來到後院,左腿縱身往靠牆的大樹一蹬,跳上高牆,毫不猶豫瀟洒往外跳躍而下,消失在黑暗裡。夜色依舊靜謐,彷彿不曾有過任何變化。
去往通向城外的秘密通道的路上,趙政明顯感應到不同以往。身後有種被什麼追隨著的緊迫感。
他停下腳步,因為宵禁的夏夜,本不應有人氣的街道,他清楚的感受到另一個人的存在。緊握手中的短劍,他從容轉身。
在月色下,一個雙手垂直,手拿長劍的高大身影在離他十幾米遠的街頭定定的站立著。那身軀似乎緊盯著自己,如同自己是他的獵物一般。
亦明亦暗的環境讓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和表情。但是那無聲無息又淡定的高大身軀還是讓趙政隱隱擔憂。不知對方有何意圖?若糾纏起來,即便跟著武藝高深的師傅勤學四年有餘,算得上技藝優良。然而自己跟孩子無異的身板,如何跟一個看起來可以傲視群雄的成年男子搏鬥?
他正尋思如何擺脫這不明了的困境,就見那男人跨出結實的雙腿朝他走來。但是幾乎聽不見他的腳步聲,宛如一縷鬼魂。
趙政努力平息自己加速的心跳,如臨大敵般收緊了全身肌肉,雙眼緊緊盯著已經走到自己跟前的男子。對方的容貌因為靠近而漸漸清晰起來,卻不是他熟悉的臉。
「公子。」來人拿著佩劍略微抱拳低頭向他行禮,聲音低沉有力。細看,原來正是茶樓的那名男子。
「你是何人?」趙政故作鎮定。
看起來對方不像是要找麻煩的人,趙政稍微放鬆收緊的肌肉,但還是警惕的看著他。
「公子莫慌,在下王翦,秦國劍客。經呂相引薦,秦王賞識,命在下秘密來趙伺機助公子回秦。」自稱王翦的人沉聲自報家門。
「秦王派你來助我回秦?」
趙政嘴角瞥了瞥,滿眼鄙夷,並沒有一丁點歡喜。不曾有過幻想,何來期許?如今聽到有人來接自己回秦,也不覺得真實。
「公子不必疑心,在下早在三個月之前就已經到了趙國,對公子也有一些了解。」稍停頓了一下又說:「例如公子此時正要去的地方,是晉陽城外人稱斷崖窟的密林。」
暗吸一口氣,趙政無聲的看著王翦:此人到底是何來歷,目的又是為何?難道真的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是來助自己回秦的嗎?他又是何時知道自己行蹤的,又為何現在才在自己面前現身?
無數疑問如千絲萬縷般衝擊著他的大腦。但他很清楚,無論此人來意是善是惡。於他都必須慎重,在這險惡的世道,自己又是姥姥不疼,爺爺不愛的尷尬身份,被犧牲是隨時隨地的事。十多年的忍辱負重決不能出一點差池。
「無論你是誰,真實目的是什麼,既然知道我的行蹤,又沒有告發我,那可以證明我目前是安全的。」
趙政淡淡說出自己的結論。平日裝傻的那套在這個人面前大概也是多餘的。加上內心隱隱有想要欣賞他的情緒,便不加掩飾的以真面目示人。
「公子,來日方長,在下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讓公子取信與我,」王翦再次恭敬作禮。
「如果如你所說,你是何時跟蹤我,又為何偏偏今夜現身見我?」趙政微仰著頭問到。
「不瞞公子,兩個多月前,在下夜探趙府,想與公子取得聯繫,無意中發現公子帶著侍從翻牆離開趙府,於是跟在公子後頭,便發現了公子的秘密。此後,因公子每夜都帶著侍從,我不方便露面。我擔心公子的侍從不那麼簡單,以我的觀察,他的武功絕非一般,可他卻故意隱藏真實實力,甘願委身為普通奴才。今夜見公子獨自一人,才斗膽出來相見。」
趙政又是暗驚一回!如若他每夜尾隨他和劉暢後面,自己就算啦,劉暢功底他是知道的,比自己高出許多。連劉暢都沒察覺有人尾隨,那這個自稱劍客的王翦武藝得到達什麼境界?今夜要不是他自己有意暴露,自己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發現他的存在的。
王翦說得沒錯,劉暢不是普通的隨從,他自小師從百里愁之,一個隱世多年,無數技藝藏身的老翁,也就是這四年來每夜指導自己各種學問和武藝的師傅。
四年前,因梁婠說情,已榮登寶座的趙丹特許他每月可以自由出門三天。有一次,他在規定的日子甩了侍從偷跑出去,不料在街上遇到隔壁家比自己大七八歲的胖牛。
平時雖然不能出門走遠,但是還是可以在家門口隨意走動玩耍。有王後梁婠的關係,門口看管趙姬母子的守衛通常不管,只要能看見人就行。
但慢慢的他也不願意來門口玩了,就因為那個胖牛,人如其名,滿身肥肉,每次都是他帶著一幫孩子來欺辱他。難聽話說盡,朝他扔石頭,甚至毆打他。因此,他一度有些自暴自棄,陰鬱著誰都不愛搭理。
在街上遇到胖牛那次。如果不是劉暢出現,他怕是早就被那些人活活打死了。也不知道劉暢喜歡他哪裡,自那日相識后,不知道他從哪裡來,時不時就翻窗進他房裡,整天說要跟他拜把子,要趙政認他作大哥。
慢慢的兩人竟真是處得愉快,只是還沒拜到把子。劉暢帶著他摸黑來到城牆附近一間廢棄的房子,裡面有一條通往城外的秘密暗道。從暗道出城去拜見他天天掛在嘴邊的老頭,也就是他師傅百里愁之。
誰知,那百里愁之見了趙政后,便命自己養大的唯一徒兒劉暢從此化身為奴在趙政身邊隨身伺候。說是當做他私自下山入城惹是生非的懲罰。又告訴趙政,只要可以,便可入夜後前往斷崖窟跟著他學習些許治世之道,順便學習武藝以防身。
如果不是因為遇到劉暢,他哪裡會有拜百里愁之為師的機會。百里愁之對他傾囊相授,四年的時間讓他懂得了真正的忍辱負重和胸懷大志的初成野心。
「就算你所言是真,還是證明不了你自己的身份,空口無憑,我何以信你。」對趙政而言,離開趙國是遲早的事,否則自己終將性命難保。
若是秦國主動接他回去,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面對秦國上下。否則就算靠自己力量回到秦國,秦國不承認他的身份,那無非還是從一個地獄到另一個地獄罷了!!
「公子請把這半截龍頭玉佩給趙姬夫人確認。夫人定會告知公子緣由。」
王翦從懷裡掏出看著刻著栩栩如生的龍頭白玉,有母指長,另一頭斷口處平整光滑,並沒有任何雕刻,更像是一刀兩斷所造成的。
趙政稍作猶豫,還是接過白玉緊握在手…莫不是另一半玉在母親手裡?他暗暗猜想。
與王翦分開后,他還是從密道出了城。但是卻沒有了去找百里愁之的慾望。
站在一片空地上,他把懷裡一支如尾指大小,有兩節手指長的青銅造的圓形哨子拿出來,放嘴裡一吹,哨子發出清亮的嗤嗤聲。不多時,只聽得馬聲長鳴,伴隨著噠噠聲,在月光照耀下,一匹健壯的黑馬向趙政賓士而來。
利落的飛身上馬,以往都是跟劉暢同騎師傅圈養的汗血寶馬「驚雷」。今日獨乘,尤顯得驚雷更加高大,而自己卻又如此渺小……
任由驚雷載著他漫步在黑寂的大地上,彷彿世界只剩一人一馬。腦子裡千迴百轉的思索著,完全沒注意驚雷把他帶往何處。
突然,驚雷也不知道受了什麼驚嚇,兩隻前腳往上一揚,驚鳴長嘯,差點把趙政甩下馬。等反應過來時,驚雷已經極速前奔。他迅速彎腰俯向馬身,勒緊韁繩,試圖控制驚雷。然而,驚雷不同以往的懂事,就是不管不顧的繼續賓士。
就在他努力借著月色觀察周圍環境時,驚雷腳下一空,連人帶馬就這麼飛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