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衛鞅開府震四方
雖然是在一個月里匆匆趕修出來的,粗獷簡樸,但其赫赫威勢已經使櫟陽國人大為震驚了。
在櫟陽大集上見過衛鞅的人,便紛紛在店鋪、飯館、客寓或街巷鄰里,激動神秘的向人們講述那個白衣左庶長的「天人貴相」和言談舉止的氣魄。
一時間,衛鞅在櫟陽國人的口中變成了一個神奇的天上星宿。
有能人甚至說,衛鞅是周武王的開國丞相姜尚轉世,國君派金令箭使者在渭水河谷追回來的。
櫟陽國人的這種傳聞議論,迅速瀰漫到了一座座縣城和山野鄉村,秦國庶民被各種傳言攪得興奮異常,心裡暖烘烘的,都覺得老秦國要變了,庶民百姓將神奇的富裕起來,秦國也將神奇的強大起來,所有欺負秦國的東方大國都將被打得一敗塗地!
這些瀰漫朝野的神奇傳聞,衛鞅和他的開府班底不知道,秦孝公也不知道,或者說,他們緊張繁忙得無法知道這些。
一個月來,景監和車英秦風全力以赴的籌備開府,景監要遴選各司一職的十八名屬官和二十名書吏,還要將國君書房的有關典籍和衛鞅帶來的典籍,以及長史、太史兩大國府書房的秦國史料集中起來,建立一個包括東方各國法令典籍在內的大書房。
車英和秦風則除了遴選兩千甲士外,更要全力督建左庶長府的修葺改造。衛鞅則埋首整理第一批法令,完成一件,送秦孝公審閱一件,經常是君臣二人通宵達旦的商議法令和實施步驟,彷彿又回到了初次暢談時忘我忘形的時光。
眼看將近五月農忙,秦孝公決意選在四月底舉行左庶長開府大典。
這一天,天剛蒙蒙亮,車英和秦風便親自率領三百名長矛甲士開到左庶長府,除了府內護衛,剩餘的二百多名甲士全部在石坊內外排成兩列,中間形成了一個長長的甬道。
景監和所有的屬官書吏也全部到齊,各守其職。
秦孝公本來要景監做今日的司禮大臣,可是景監卻提出請太師甘龍做司禮大臣。
秦孝公想了想恍然醒悟,不禁對景監的練達成熟連連讚歎。
景監自己昨天已經搬進了左庶長府內的一間小屋,和屬官書吏們忙碌的整理繕寫,一直到四更方得歇息。五更雞鳴,景監便下榻梳洗,又和絡繹不絕趕到的屬官書吏們忙起來。看看卯時已到,景監便快步來到大門口迎候。
太陽剛剛照亮櫟陽箭樓,大臣們或騎馬或步行,便紛紛來到石坊外按照序次排成兩列。
將近卯時,一輛破舊的牛車哐啷哐啷駛來,車上坐著白髮蒼蒼一身大紅吉服的老太師甘龍。
到得石坊下,甘龍在牛車上打量了打量威勢赫赫的府邸,臉上毫無表情。
景監和秦風快步迎上,拱手躬身道:「左庶長府長史景監,參見太師。」「左庶長府上卿秦風,參見太師。」
甘龍點點頭,淡淡笑道:「內史大臣,別來無恙?」景監一閃念,知道甘龍有意呼出自己原來的高位,卻仍然恭敬笑道:「景監無才,只做得屬官。太師請。」
便上前伸手扶甘龍下車,卻發現甘龍非但坐了一輛破舊不堪的牛車,而且車廂板竟然連草席也沒有鋪,大紅吉服竟然坐得皺巴巴一片灰土。
甘龍明明有一輛秦獻公特賜的青銅軺車,也是秦國大臣中唯一的一輛軺車,為何今日偏偏乘了這輛破舊不堪的牛車?
待得扶下甘龍,秦風的布袍大袖順勢一撣,甚至用上了一些內力,甘龍屁股上的灰土已經大半乾淨。
甘龍沙啞的笑道:「垂垂老矣,軺車站不得,只有坐這牛車了。」一句話,便將理由說得順理成章。
待到僕役將牛車趕到車馬場中,大臣們竟然驚訝得一陣小聲哄嗡。今日朝臣們都是新衣駿馬,以示喜慶。
這輛破舊的牛車在衣著簇新的人群和威勢赫赫的府邸襯托下,顯得分外寒磣,分外不是滋味兒。
一時間,大臣們好像生了虱子,渾身不自在起來,扯扯衣服,拽拽衣襟,咳嗽著東張西望。
「國君駕到——!」衛尉車英一聲高呼,全場不禁愕然。
但見一輛青銅軺車緩緩駛來,六尺車蓋下肅然坐著黑衣秦孝公和白衣衛鞅。君臣並乘一車,這是上古尊賢的最高禮遇,尋常人們從傳說中聽到的,大約也就是周文王為姜尚拉車八百步的故事。
但春秋戰國以來已經三百餘年,可是沒有一個國君在正式的典禮場合與大臣同乘一車!
在秦國變法的當口,這種禮遇宣示的內涵是誰都清楚的。
一時間,全場鴉雀無聲,竟忘記了參見國君的起碼禮節。
還是太子傅兼領上將軍嬴虔帶頭高呼,「參見君上——」大臣們才醒悟過來,紛紛躬身拱手,參差不齊的行起禮來。秦孝公卻彷彿沒有看見,先行跳下車來整整衣冠,然後肅然拱手做禮,「先生請。」便伸出雙手,扶住正要下車的衛鞅踩到地上。
就在朝臣們又一次愣怔的時候,擔當司禮大臣的太師甘龍驟然高聲宣呼:「開府大典起行——!君上攜左庶長入府——!」
大臣們又一次莫名其妙起來,相互觀望,不知如何呼應。
在他們收到的大典禮儀中分明沒有這一項,大家在石坊外迎候國君與衛鞅,完全是無意自發的表示一種喜慶,正式大典是安排在庭院內開始的。
如今甘龍突然宣布大典起行,人們不禁茫然起來,嘴裡沒詞兒,腳下黏糊,竟不知如何挪動。秦風一直在機警觀察,見此情狀,立即向石坊門內的樂手們一揮手低聲道:「奏樂。」等得鐘鳴樂動,大臣們頓時自如起來,按照慣常禮儀一齊高呼:「恭請君上,攜左庶長入府——!」
秦孝公始終是一副渾然無覺的莊重,聽得樂聲,便拱手道:「先生請。」伸出手來握住衛鞅的左手,倆人從容的從甲士甬道中並肩進入石坊大門,又穿過車馬場進入庭院。朝臣們在甘龍、嬴虔、公孫賈三人之後排列跟進,秩序井然。
進得庭院,甘龍出列宣呼:「君上昭告上天——!」
秦孝公走到備好的三牲祭案前深深一躬,展開一卷竹簡高聲念誦:「昊天無極,伏惟告之:秦國貧弱,圖治求賢。開府變法,順乎民心。祈禱上蒼,佑我臣工。國強民富,永念上天。秦公嬴渠梁三年四月。」
群臣齊聲跟隨,「國強民富,永念上天!」
甘龍:「左庶長昭告大地——!」
衛鞅走到祭案前深深三躬,展開竹簡肅然念誦:「大地茫茫,載德載物。我心惶恐,伏惟告之:鞅受君命,開府治國,惟苦惟艱,無怨無尤;皇天后土,佑我庶民,百業興旺,永念大德。秦國左庶長衛鞅,再拜大地厚恩。」
大臣們參差不齊的跟隨著念了最後兩句,「百業興旺,永念大德。」便又茫然起來。
這祭祀天地,原本是國君才有資格舉行的大禮。衛鞅作為臣子,與國君共祭天地,本來就已經是別出心裁的驚人之舉了,大臣們雖然事先已經知道,但卻在細節上不知如何應對。
按照國君祭祀天地的慣常禮儀,參加的大臣肯定是跟隨宣呼最後兩句。
衛鞅祭地,很多人本來就心中彆扭,還有一些人則不知該不該跟隨,於是就出現了猶猶豫豫參差不齊。
只有公孫賈特別清醒,非但立即跟隨,而且特別響亮。
他注意到國君的祭辭中明確提了「變法開府」,衛鞅的祭辭中卻沒有一個字涉及變法。他感到了這種精心安排的禮儀後面,隱藏著秦孝公和衛鞅山嶽般不可動搖的決心。
昭告天地,意味著變法和開府這兩件大事已經得到了上天的認可,誰若反對,便是逆天行事。
在這種時候,無論心中如何想,都必須做出最熱烈的呼應。老太師甘龍不也一板一眼的做了司禮大臣么?「孟西白」不也亦步亦趨么?
正在公孫賈琢磨其中滋味的時候,甘龍沙啞蒼老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祭祀完畢,君臣進入國事堂——!」
依然是秦孝公和衛鞅攜手併入,數十名官員隨後整肅跟進。
進得國事堂,秦孝公坐進正中長案前,衛鞅肅立在長案左手,三級台階下群臣各自就座。
甘龍在長案右側高聲宣布:「太子傅兼領上將軍嬴虔,宣示國君開府詔書——」
嬴虔大步走上台階,展開竹簡宣讀:「秦國欲強,秦人慾富,非變法無以建功。變法之途,非開府無以立威。今命左庶長衛鞅為開府大臣,總攝國政,力行變法,所頒府文謂之令。另任景監為左庶長府長史,總領屬官書吏;車英為左庶長府衛尉兼領櫟陽將軍,秦風為左庶長府上卿兼領左庶長府一切事物。自即日起,左庶長衛鞅即行開府。秦公嬴渠梁三年四月詔。」
嬴虔的聲音本來就特別的低沉渾厚,加之他咬字又特重,在有些須迴音的大廳念來,隆隆響過,彷彿鐵鎚在山石上鑿出來一個一個大字,清晰有力。
大臣們聽得明明白白,衛鞅的左庶長府簡直就是第二個國君府,生殺大權在握,竟成了七大戰國中最有威勢的開府丞相。
國事廳安靜極了,粗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大臣們似乎感到緊張,卻又說不清為何緊張。
「左庶長出令——!」甘龍的沙啞嗓音又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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