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兵禍將起
乾符六年,五月。
端午剛過,一場大雨迅速侵襲了長安。滂沛的水汽籠罩著京都,天地都因此變得蒼白無色。
深夜,杜讓能從兵部署匆匆回府,一面脫去被濕氣浸潤的外袍,一面低聲問著:「嬌嬌兒今日可有好些?」
「白日里醒過一回。不知怎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可問她什麼,她都不答,活似被貓叼了舌頭……」
崔氏接過外袍仔細整理著,面上愁雲密布:「我瞧著像是魂不在了,要不,明早去廟裡頭請個姑子來看看?」
「姑子能做什麼?凈是些唬人的把戲。」杜讓能不信鬼神之說,聞言便道:「明早我去張醫正府上一趟,哄也好,打暈也好,總歸讓他再來看一回就是!」
他今年三十有二,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一旦放下斯文便會露出幾分瀟洒不羈。
崔氏見了,眉間的煙霧總算散開一些:「你向來有主意,都聽你的。」
待杜讓能換過家常衣服,兩人照常去了四季苑。
布置十分精緻的卧房裡,嬌嬌兒果然和往常一樣安安靜靜的躺著,巴掌大的小臉陷在被窩裡,十分招人疼。
崔氏替她掖緊被角,這才悄悄退出,在堂屋的窗邊坐下:「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可是公事不順?」
說到公事,杜讓能神色漸漸凝重,沉聲解釋道:「黃巢上·書請表天平軍節度使,聖人下詔讓群臣商議此事,因此晚了些。」
這幾年,各地都有災害發生,荒地十里,餓殍遍地。便有人趁機集結大批災民鬧事,一路攻州占縣,聲勢十分浩大。
黃巢便是其中最大一支亂軍的首領,他佔下的城池多達數十座,發展到現在竟然堂而皇之地向天家討要官職了。
崔氏雖然是后宅的婦人,也知道這事意味著什麼,撥著燈芯的手一抖,燈光也跟著顫了一下:「……可要授給他官職?」
杜讓能搖頭。
崔氏的心便沉沉地墜下去:「這麼說來,這仗還得打?」
「自然要打。」杜讓能嘆了口氣,卻並未排解掉多少沉重。
這仗本來不應該打的。
朝廷久不用兵,如今士兵不懂作戰,將軍不懂帶兵。各地鎮守的節將就連閉門自守都十分勉強。
而黃巢手下兵力大多是遇上飢年的普通百姓。
兩事相加,本來該用個虛掛的官職籠絡約束住黃巢,然後用計謀分化他手中兵力。等他的部眾紛紛離散,再行兵事。
然而,兵部尚書盧攜卻為了培植自己的勢力,故意誇大朝廷兵力,強行用兵。
這一仗若是敗了,會有多少百姓亡命刀下,又會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更別提國庫的消耗,以及本就對中原虎視眈眈的沙陀族會如何行動了。
夫妻兩相顧無言,屋裡的氣氛逐漸沉重,只有橘色的火光微微跳動著。
這時,一道嬌憨軟糯的聲音悠悠從杜寶珠房中傳出,打破此刻凝重:「阿耶、阿娘。」
崔氏眼皮一抖,差點落淚,連忙奔到床邊,把小人兒摟進懷裡:「嬌嬌兒,你總算好了。可知道,你把阿娘嚇壞了。」
「阿娘,我沒事。」杜寶珠仰著頭,急急忙忙地追問著:「阿耶,你們剛才在說什麼?要打仗了嗎?」
「這……」杜讓能沒料到女兒竟將他們夫妻兩的對話聽了個全,想否認,卻又不是個會撒謊的,只好含糊道:「亂軍未平,想來是打的。」
「我聽大兄說過,那些草軍都是殺人惡魔,要是他們打進京都怎麼辦?我們趁早離開這裡吧!」
「這孩子……」杜讓能哭笑不得:「京城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還想往哪跑?」
那可不見得。『杜寶珠』在心底搖頭。
她其實不是真正的杜寶珠,而是一個融合了原主記憶的現代亡魂。
所以,她記得很清楚,史書上說黃巢上·書求官被朝廷回絕的第二年,他就帶著六十多萬人馬打進京城,嚇得皇帝連夜逃往成都。
杜讓能也在伴駕之列,還憑著出色的能力在成都得到了皇帝的重用。
可那之後,他就成了修補水上漏船的『工匠』,左支右絀,碌碌無為,直到十來年後屈死在貶斥的路上。
從此,再無京兆杜氏!
為了保護這個渾身冒傻氣的忠臣,也為了自己的將來,杜寶珠決定趁早引導杜讓能遠離那悲催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