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故人不相見（下）
這一蒼老而又渾厚的熟悉聲音如煙花般在莫青瀾腦海里炸開。
「是你。」莫青瀾訝然。
上一次她和狂蟒大戰，身受重傷幾乎走火入魔，就是這個聲音及時出現，救了她。
對方慢騰騰的坐了起來，薄被從他身上滑落，露出素白裡衣堪堪掛在瘦削的身上，手撐著床面，手指修長瘦骨嶙峋，每動一下，都似乎花費了他極大的力氣。
莫青瀾想上去扶他一把，可最終也只是定定的看著他十分艱難的完成了平常人幾個呼吸間就輕鬆完成的動作。
「沒想到我最後一面還能見到個活人。」老人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平息了氣息，卻還有心情說笑。
「我可以帶你出去。」莫青瀾卻並不輕鬆。
她曾想過和這位恩人無數種的見面方式，也曾想過或許再也不會相見。但絕沒有想到，再一次見面，就要天人永隔。
「這裡就很好。」
老人微微笑了笑，搖搖頭，笑的樣子像極了一個人。
莫青瀾眉頭再度皺起，剛才被他的聲音拉遠了思緒，這一抹笑，這樣貌，再度讓她回到了剛剛初次見他時的那種心悸。
「鳳族的那間竹樓包括裡面的那些……都是你打理的吧。」莫青瀾壓下心中那份心悸，盡量使自己的口氣變得正常。
「略盡綿薄之力，願逝者得以安息。」老人頷首，雖未正面回答，但也算是承認了。
「你是鳳族人？」莫青瀾疑惑。
「是罪人。」老人回答。
莫青瀾雙眸微眯，大腦極速轉動起來。
鳳族是被葉霜倏所滅，此人說自己是罪人，那麼他和葉霜倏是什麼關係？
雖然戴了半張面具遮住了些容貌，可這張臉……讓心中的那個名字呼之欲出，
「你的樣子像極了一個人，或者說，他很像你。」莫青瀾所想便所說。
「是嗎。」老人只是微笑著，對於莫青瀾的回答並不感到意外。
「當年虛皇和葉霜倏在外巡遊，隨後只有葉霜倏回了葉陽國，以及兩個孩子。葉霜倏對外宣稱虛皇在外感染重病不治而亡，可現在看來，這消息不屬實啊。」莫青瀾雙手環胸，木然道。
「都是罪過，罪過。」老人雙手合十，雙目微閉，虔誠祈禱。
「為什麼要我去救玫曉瑰和墨塵？你認識他們。」莫青瀾見他如此，心中已是瞭然。雖然還有很多疑問，可她也知道再如何詢問，對方都不會答疑解惑，於是轉移了話題。
「好好待他們，就當是你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吧。」老人並沒有正面回答莫青瀾的問題。
「你不說，我不知道該如何救他們。他們現在都挺好的。」莫青瀾並沒放棄。
為什麼要救？怎麼救？何時救？她總不能當他兩的保鏢，時時護在身側吧。
「你已經救了曉瑰那孩子了，一切都在慢慢回歸正軌。以後的路，她會走的。至於墨塵……」老人家提到墨塵，沒再繼續說下去，輕輕嘆息了聲。
這一聲嘆息，是疼愛，是痛苦，更是諸多不舍。饒是往日冷血冷情的莫青瀾都聽的心頭起了波瀾。
「墨塵怎麼了？你如果不說，我可以讓他來親自問你。」關於墨塵，莫青瀾更加執著。
「墨塵也來了？」老人驚訝，透過面具的雙眼看向莫青瀾，眼裡流露出思念，更有難過。
「恩，就在門外，我去叫他。」莫青瀾作勢轉身就要離去，其實她只是假意詐下老人家，想套取更多實情。可沒想到墨塵卻真的就站在門口，正出神的看著老人，她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老人並沒有注意到外面有人，見莫青瀾要走，激動起來，連連擺手，叫道：
「不，不，不。我不要見他。我根本不認識他。」
「您不認識我，為什麼要青瀾救我。」墨塵走了進來，一步一步，步履緩慢沉重。
老人的雙手像被定格在了空中，卻只是低著頭看著床面，保持著沉默。
「您不想見我，是怕什麼？我們都不認識。」墨塵一字一句的緩緩吐出，雙眸微涼，神情帶著悲涼的譏笑。
莫青瀾薄唇微抿，墨塵的神色分明是告訴她，他們認識。
可老人私底下要她救墨塵，護墨塵，又那麼激動的不要見墨塵。
莫青瀾真的有些搞不懂了。
「青瀾，你能不能先出去下，我有些話想問他。」墨塵溫柔的看向莫青瀾，眼裡是隱忍的悲涼。
莫青瀾微微張開了嘴，但見墨塵如此，於是點點頭走了出去。
對於極寒之地，對於鳳族，對於墨塵，在老人身上的謎團，令她心中充滿了疑惑。
可看到墨塵那般神色，她再也什麼都問不出。
「你回去吧。」老人看著床前落下的陰影，始終未曾抬頭，聲音蒼涼而柔弱。
「即便是最後一面，您也不打算見我了嗎?」墨塵的聲音低緩，聽得人心頭難受。
這是莫青瀾走出門外時，聽到的最後老人和墨塵的對話。
許是極寒之地白雪覆蓋的緣故，即便到了夜晚，依然能肉眼可見四處的白雪高峰風景，此刻正撲簌簌的下著鵝毛大雪。
莫青瀾靠在雪洞外，小鹿王圍著她轉圈轉累了，趴在地上打盹。
她看著大雪出神，聯想著從墨塵進入竹樓后就開始的不正常舉動，又與老人分明熟稔卻又互相克制的態度，令她腦子前所未有的混亂，明明有什麼要跳出來，叫囂著，可很快又淹沒在心湖中，令她煩躁之餘又感到有絲自己都難以理解的期待。
這般胡思亂想著，她看到墨塵拖著步子走了出來。
莫青瀾見他出來，連忙站直了身體，就要往裡走。
「不用了。」墨塵伸手攔住了莫青瀾。
莫青瀾步行一頓，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還有很多話要問老人家，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是什麼人？」最終，莫青瀾將所有問題壓在了心底，只問了最想知道並且需要求證的問題。
「我想你應該能猜得出來。」墨塵扯出一絲笑，如此悲涼。
「我想你親口跟我說。」莫青瀾抵住心中的不忍，口氣木然的很。
墨塵邁開步子，走進了雪裡，一步也不曾回頭。
莫青瀾怔怔的看著墨塵的背影，大雪像撒鹽一般密集，墨塵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