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賭場
十方觀的玄門宮,智通道人身著青色道袍,左手托腮,斜靠雲床之上,束頭的玉簪子不知何時掉落雲床,灰白的長發散亂垂落,右手搭在《大道經》上,雙眼微閉,輕輕的鼾聲不斷,極有韻律,稀疏的鬍鬚隨呼吸起伏,甚是有趣。『叭』一聲自門外傳來,卻是道童不小心摔碎了瓦罐,驚醒了道人。他睜開眼來,坐直身體,打了個哈欠,喃喃道:「大夢千秋,世間萬年,玄門裡悟真經,大道中見清凈。」說到此處,突然輕『咦』一聲,右手掐指一算,又道:「緣,緣,緣,一入輪迴幾千年,浮浮沉沉人世間,四時生,四時死,不記當年天地外,逍遙客,笑談大道生至理,換得人間得清明。」言罷起身,時間倒流,造化自生,房間里多了個年青道人,只見他道:「此間事已了,智通生於無。」再瞧雲床上,智通道人一臉微笑,了無呼吸,已然仙逝。
年青道人微微抬腳,已出了十方觀,眨眼到了天柱峰。看了眼垂死的玉道人,又瞧了瞧重傷的冰仙子,開口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他揮了揮衣袖,一陣大風刮來,捲起地上二人,眨眼間隨風而逝。再瞧向唐汝庭,又道:「六欲不去,七情未盡,似生似死,不生不死,倒是個好時候。」言罷招了招手,唐汝庭的身子不斷變小,落入其手心,就如一顆雞蛋大的琥珀。年青道人正準備離開,卻又回過頭來,看向唐府,年青道人嘆了口氣道:「蓮花一現清濁分,又有金鐘護三魂,種蓮人,極樂鍾,老道也來插一腳。」。言罷,年青道人手中出現一物,無象無形,混混濁濁,朦朦朧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玄之又玄;而後彩光一閃,手中之物已無影無蹤。
三月二十八,唐家祭祖,宰了三畜,念完祀詞,起跪九磕,燒了紙燭,忙了半響;唐柏去了趟夫子學堂,探望了夫子;回程時,天黑如幕,陰沉得可怕,唐柏正擔心下雨,不由快了幾步,卻沒想雨來得挺快,剛進萬元巷,三兩點雨帶頭,剛在路邊石板上浸開,又有無數雨點落下,噼里啪啦的下起了大雨。驚叫喝罵聲漸聞,又見行人飛閃,有的躲於屋檐下,看著雨幕,說著閑話,話起了家常;有的入了茶樓,三兩人一起,選了個靠窗的位,叫小二沏了壺菊花;來不急收攤的小販,人與貨物淋了個濕透,嘴裡罵著賊老天,慌忙蓋著水布;唐柏躲得算快,沾了幾滴雨點,發梢上有水珠滴落,白色長袍上,浸濕了幾處。
這真是春雨無時,天公隨意。
唐柏搖頭甩了甩頭髮,瞧著傾盆大雨,心情卻是舒爽,這些時日,唐家人看他的眼神如見瘟神,如若不是老祖宗的一次喝罵,只怕他已被趕出唐家,一本仙經,人性盡現,各有不同。他並不畏死,只是擔心慕容秀秀安危。多日煩悶,似被一洗而盡;這傾盆大雨,竟也變得親切起來。看到遠處一個躲雨的漢子,不小心被一塊石頭絆倒,沾了一身泥土,狼狽不堪,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又見幾個背刀跨劍的江湖人,從身邊飛奔而過,進了不遠的屋子,接著屋中傳來歇斯底里的叫喊聲,心中好奇,不由抬頭一看,只見門框上掛著一塊長長的牌匾,歪歪斜斜的寫著『如意賭坊』四個大字。
這賭場名字倒也有趣,只是如意的怕是只有賭場的老闆,賭徒想要如意,十有八九是要落空的。
他不由一笑,有了興趣。
天地人間也是個賭場,人生本就是一場賭局,他要害怕什麼!
賭,最能體現人心;爭勝貪婪,勇氣智慧,大膽謹慎,時而興奮,時而沮喪,百態盡顯,毫無遮掩。
也許只有賭的人,才明白賭的魅力,賭本就是人的一種天性。用最簡單的方法,證明對與錯。
場內人來人往,各行各業盡有,一邊兒聚集一堆,一邊兒三五個坐於一起,進門的檔口,卻是眾多賭徒橫成一排,推推擠擠,好不熱鬧。突然間,不知從哪兒連擠帶撞地冒出來小鬼,跟著一個紫衣少年一下全朝門口沖擠過了過去,接著聽他叫道:「哎呀呀,那來的臭小子,咋的像個木樁似的,呆呆傻傻的立在這兒幹嘛呢!你瞧,你瞧,把我的腳踩痛了呢。」
紫衣少年口中的臭小子正是唐柏,他聞言一愣,明明自己的腳被踩住了,這紫衣少年怎麼倒打一耙,未了又見雙掌直往自己胸口推來,看對方出手,倒是有功夫在身。
唐柏不由氣笑,見過不講道理的,沒見過這種糊攪蠻纏的。待一雙白嫩的雙掌快到胸口時,唐柏身子往邊上一移,右手扣住了對方手腕,順力往門口一帶,欲將對方甩出門外,給個教訓。不想紫衣少年功底不弱,腳下步法一轉,身隨力走,變換方向,細手反扣唐柏,用的竟是以彼之道反制彼身的高深武技。
「有意思!」
唐柏雙腿微微下蹲,站了個樁位,雙腳如大地生根。他真氣渾厚,任那紫衣少年如何用力,竟不移動分毫;氣得紫衣少年臉色漲紅,大怒道:「王八蛋,小王八蛋,竟然敢跟我菲哥動手!三毛,野雞,你們給老娘狠狠揍他。」這一招呼,他身後幾個半大的孩子把唐柏圍了起來,兩個粗壯一點的男孩正是紫衣少年口中的三毛和野雞,此時揮動著拳頭,朝著唐打來。
唐柏無奈,他覺得與一群小屁孩動手失了身份,閃躲了幾次,見幾人糾纏不休,口中污言穢語不斷,不由氣怒;用了些力道,抓一個扔一個,須臾片刻,七八個孩子全被他扔到了賭場外,摔了半『死』,淋了個通透。那紫衣少年見狀,氣得渾身發抖,大喊大叫道:「老娘跟你拼了!」說完整個人都撲向了唐柏,一雙粉拳直朝唐柏的雙眼而來。唐柏見這紫衣少年出手雖極有章法,不似常人,再見其胸口空門大開,隨手拿信對胸襟一拉一帶,紫衣少年就不由自主的朝邊上的賭桌上飛去,接著『啪』的一聲,又從賭桌摔倒在地。
賭場的人一下大亂,幾個長兇惡的男人,手拿木棍長刀從裡屋跑了出來,一看挨打的人又老實的返了回去。
燕家的人,賭場的人惹不起。
「王八蛋,臭雞蛋,你個混蛋,你別得意,有種就在這裡等著。」紫衣少年氣得銀牙直咬,雙眼紅潤,從地上爬起來后,也不管自己的那幫小弟,哭著跑出了賭場,衝進了雨幕中,轉眼消失不見。
糊鬧一場,唐柏搖頭苦笑,也不管周圍怪異的眼神,在場內轉了一圈,發現眾多賭具非常陌生,賭法也極其古怪,正想研究一番,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走了過來,道:「這位小少爺,想找個什麼樣的玩法發財。」
「簡單易懂就行。」
這男子往門口的賭檔一指,道:「骰盅骰子,下注大小,三十為小,余者為大,平庄算輸,豹子翻倍。」唐柏一瞧,果真如此,他突然有一種另類興奮,他彷彿看到了兩個文明的重合。
搖骰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臉上留有一道很長很深的刀疤,從眼角直到下額,雖已癒合,但依舊讓人心生恐懼,如一條蜈蚣猙獰的面對著眾人。他的手很大,手大的男人拿什麼都很穩,骰盅在他的手裡,如被鐵鉗夾住一般,在空中不停的舞動,骰子之間的碰撞像在敲打著賭徒們的心臟,咚、咚的聲音如地獲的使者在吶喊,引誘著賭徒們的靈魂跟著聲音一起墮落。
「砰」的一聲,骰盅擺下,中年男子平靜的對著所有賭徒道:「壓注!」
「大,大,壓大。」
不少人叫道,唐柏卻壓了小,第一把他一兩,第二把他壓兩兩,如此,唐柏已連輸了九把。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贏。已經連開了九把大,唐柏不相信會開第十把。
中年男人面無表情,看了眾人一眼,叫道:「買定離手。」說完,又看了看桌上的賭資,然後掀開骰盅,叫道:「一二四,七點小,吃大賠小。」
唐柏笑了,他終於明白什麼叫有錢就是任性,這一次他就任性了一回;剛才被一群小屁孩糊鬧的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正高興時,耳邊傳來一聲大吼,如悶雷聲響,壓過了賭徒們的叫嚷,他回頭看去,只見賭場門口,一個身材高大壯實的年青人,左手拿著把紙傘,右手拿一柄大鐵鎚,目光兇狠的看著所有的賭徒;在他身邊,站著的正是那個明眸皓齒,機靈清秀的紫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