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百年育人
老鄭是鄭祖亮本家的遠房,算得上親戚,在他們鄭家當了幾十年僕人。迎來送往的什麼樣的客人他都見過不少,但是像梁川這樣不僅老爺對待客氣的,連少爺那狗脾氣如此紈絝也對他很客氣的,那沒有。
轎子里的這個年輕人他見過,這次第二回。但凡有點身份地位的人見了他這種老漢下人,都不會多看一眼,這個年輕人對他讓他有一如沐春風的感覺。按理說這樣的青年才俊應該是有點身段地位的,才會讓老爺如些高看,但是轎子進何麓這個泥巴坑子,幾個轎車連他踩了一腳泥不說,路是也是坎坷不平,走下來相當受罪。
梁川不是嬌情的之人,他也不好意思自己坐在裡面,讓幾個人在外面受罪,一個勁地想下轎自己走回去。老鄭沒答應,老爺吩咐過了,沒送到家門口,那他們不能回去,自己老爺的話那就是金口玉令,把老爺的客人扔下了回去,那不是成了欺騙老爺了!
小山村裡,小孩子沒見過大轎子這玩意,五六個小孩子見著稀奇,掛著鼻涕穿著開檔褲,追在轎子後面,歡樂地唱著童謠:「新郎官,坐轎子,來了何麓小村子,一抬屁股兩耗子。。」
梁川算是聽出來了,何麓的窮連他們本地的小孩子都深有體會。老鄭驅趕著小孩子,不想讓這群小猴兒跟在屁股後面轉悠,可是小孩子愛玩,你趕他了他又貼了上來,牛皮糖似的。
范殿元坐在地頭裡,微紅的赤紅壤上綠色的草莖一年四季都不會完全枯黃,頂多就微微泛黃,但是草葉子還是碧幽幽的。不像他們陝北,不像他們陝北,一年到頭到處是一片衰敗的灰黃。田間地頭,這活只要肯幹活,怎麼可能會餓死人嘛,他扯了一根草莖放在嘴裡,看著小路上小孩子在追轎子,田間他們十幾個逃荒來的有說有笑,心中萬千感慨。
昨天除夕,大小姐帶著老蔡來看望他們,給他們每戶人家帶了一袋白花花的大米。這米可真香啊,原來一伙人向南方走的時候,還擔心吃不貫南方的大米,沒想到這雪白大米的滋味可是真香啊!在老家裡,地里打不上來糧食,要麼挨餓,好一點的弄一兩個黑饃吃,和著水才咽得下去,只求肚子不會磨得難受。
自己真的是命好啊,南下遇到了這麼一個好東家,還是個小姑娘,人美心善,就像女菩薩一般,給自己這一群苦命人有得吃有得住,現在就是用驢鞭子抽他讓他們回老家,他們也不會再回去了。
地里的農活就是開始幾天下苗的時候累得慌,不過那時候剛給大小姐上工,累一點大小姐也能看在眼裡!甘蔗壟要反覆開溝好幾遍,將地里的土犁得細碎,下苗前還要將苗坑裡的泥和水打爛,澆一遍腐熟的農家肥。也不知道是誰教給那個何麓年輕人這樣的折騰法,他種了一輩子的地也沒聽說過這樣的伺候法啊。現在甘蔗苗都種下去,輕閑多了。這樣伺候土地,土地里的甘蔗苗要是再長不肥,長不壯,那還有天理嗎?
他沒吃過甘蔗這東西,聽娃娃們講這玩意甜著哩,比山上的土蜂蜜水兒還甜哩!他不敢像娃娃們那樣將東家小姐金貴著的蔗苗偷偷啃著吃,那是娃娃們不懂事,嘴饞。給人家攬工然後吃人家的苗,那不成米缸里的老鼠了!大小姐這麼看重這片甘蔗地,自己承了人家的恩情就要幫人家把事情辦好,不然那就對不起天地良心!
一群小孩子追著梁川的轎子,一直追到了何氏的宗祠門口。原來只有三三兩兩的幾個小孩子,後來歡聲笑語唱民謠把整個村子的小孩子全招了過來了,浩浩蕩蕩的好壯觀的一個隊伍。又驚動了整個何麓,以為誰家來了什麼大人物或辦什麼喜事,這麼大的排場,有些年頭沒見過這樣的景象了。
最近幾個月何麓人民看在眼裡,這個何麓好像變得不一樣,先是大片的田地被開發起來了,接著有人的人家開始蓋大房子了,再接著還有坐轎子的官人來他們何麓村。這個山溝溝里的小村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活力了,真是見了鬼了。
孩子們大多衣服破舊不堪,蓬頭垢面,大鼻涕泡掛在鼻子上面,不少孩子連條像樣的褲子都沒有,光著個屁股湊著熱鬧就追在人群後面打鬧,從三歲稚子到八九歲孩子都有。他們不知道坐轎子的是什麼人,但是他們知道一定是漂亮的姑娘或是大老爺,期待的心情就像第一次過動物園的兒童。跟著到了何氏宗祠想看看轎子里人長什麼樣。
到了宗祠口,梁川從轎子里走了下來。一群小孩子看了好像也不是穿著華麗衣服的大官人或是官家大小姐,梁川的樣子就是個普通的農民樣,跟家裡爹爹穿的一樣是粗麻布衣服。
梁川也沒想到自己坐了趟轎子,旁邊竟然有這麼多的小孩子給自己開道護衛,樂呵呵的。
何保正正從田裡回來,腳上還沾滿了紅泥,他正納悶著又是什麼大人物來找梁川了,也只有找這個後生了,整個何麓現在也有就這個後生有這般本事,讓鳳山的興化的有頭臉的人物都來找他。
遠遠瞅著,結果從轎子里下來的竟然是梁川!何保正走過來從背後拍了一下樑川,嚇了梁川一跳。何保正調侃梁川道:「你小子又搞什麼夭蛾子,現在派頭這麼大,出入還要弄頂轎子來坐坐,這得花不少錢吧。」
梁川知道何保正在調侃自己,搓了搓手,嘿嘿笑道:「這個轎子坐了真他娘難受,顫得自己都要吐了。不是我租的,是一個朋友家裡的,硬要送我回來,我可沒那閑錢,要有那個功夫,我自己寧願去買點酒肉回來吃。」
「我估計你也不是那麼講究的人,這人啊,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啊,你是個好後生,這些講排場講攀比的東西還是少碰為妙,家業是攢下來的,聽我老頭一句。」
「喲,今天這麼大的感概,我受教啦。咦,剛剛你有沒有看到。」梁川指著那一大群小孩子,說道:「這些小孩子是誰家的,這麼多,放在外面不怕被拐去賣了?」
拐賣?何保正愣了一下,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梁川,說道:「拐賣小孩?也就是你想得出來,農家人吃不飽飯就是小孩子多,巴不得別人家想要領幾個去養,誰會幹這勾當?」
梁川忘了現在這個社會還真是小孩子多,哪裡有什麼計劃生育導致的失孤現象存在,要是想要小孩親戚鄰里抱養一個就是了,除了小女孩賣去妓寨,誰會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村子里沒能學堂嗎,讀點書也好啊,將來也有個出路。天天在泥巴地里打滾,以後也只能握钁子,羊倌的兒子做羊倌,這樣代代都沒有出頭之日啊。」梁川沒有說笑了,嚴肅地說道。
「呵,你梁大官人現在的口氣是越來越大了。讀書?誰不想讀書,可是你知道讀書要花多少代價嗎?請先生不用錢嗎,但凡有點地位的先生誰不願意去那繁華富庶的大地方當先生,來我們這小溝溝跟我們瞎胡鬧?」何保正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灰,找了一根木棍颳了刮自己腳上的泥。
「莫不要說先生肯來,可是這裡幾戶人家有那個錢承受得起讀書識字的費用。家家戶戶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連明天下鍋的米都不知道在哪裡,讀書有個屁用?能當飯吃嗎?誰會去干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你是讀過書,識得字,知道這些個大道理,可是肚子餓不得先餵飽肚子嗎?」
梁川以他一個現代人的思維來看,何保正這就是徹底的讀書無用論思想。他搖了搖頭,算是否定了何保正的說辭,說道:「你錯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金粟。不讀書可以下地沒錯,可是讀書讀出樣子來了,中了一個功名,幾代人的苦日子就完全改變了,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靠天吃飯,莫說入朝當大官,就是在縣裡面當一個押司文書,對咱何麓村來說,那也不是一件小事啊!」
何保正說道:「我不知道書里有沒有黃金屋,我只知道,要培養一個娃娃去讀書,不容易啊,學堂、先生、筆墨紙硯,書桌,這些都要用錢。。不要想啦,我知道你說的可能是對的,但是有的人生下來就是當泥腿子的命,不該想的不要去煩惱!」
梁川說道:「保正你昨呢,咱這個村子越來越差。我也跟你保證過,要讓村子越來越來,你看著這些小娃娃成天只知道捉螞蚱掏鳥窩渾渾噩噩的難道不心疼。你不要擔心什麼學堂,不行咱就用你們這何氏宗祠來當學堂嘛,至於先生還有其他讀書費用的,我來想辦法,我爭取讓咱何麓的小娃娃都有學上!」
何保正的粗糙的大手激動得有些顫抖,嘴裡喃喃地竟說不出話來!讀書對於農人意味著什麼他不是不懂,而是生活逼得他們沒辦法,這個年輕人竟然告訴他有辦法解決孩子們讀書的問題,這是功德啊,這是大善事啊!他的眼睛里甚至有點婆娑,喃喃地道:「有指望了,有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