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夢中討債
君到姑蘇河,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
一行一船一方小天地彷彿就成了人間最愜意的地方,口嚼噴香牛肉小啜醇厚黃酒,看著小說談論著天地各種故事。
梁川別的能耐沒有,就是一張嘴特別能說,足以到達醫死人肉白骨的境界。死人躺在墳里生生被他忽悠坐起來,更不要說包黑炭這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
包黑炭是廬州仕子,真真是年少有為,要知道梁川認識的上一個相對文化水平較高的讀書人還是鄭祖亮,止步於舉人就沒有再進一步的功名,當初也是不小的年紀回來才討了鄭若縈的姑姑,轉仕為商做起了生意。
人比人氣死人,有人年紀輕輕看著小說唱著小曲就考中了舉人,然後屁顛顛地準備進京趕考,有人干啃了一輩子的書,窮經白首一事無成,連個媳婦也沒討上,最後只能在老家眾人的白眼之中凄慘地死去。
讀書是一條不歸路,越往後路越窄,懸崖上擠下來的人就越多,最後能看到日出光明的只有寥寥數人。
梁川試探著問了包黑炭幾個問題,發現這個少年就是個無憂無慮的溫室中的黑炭,既沒有剛正不阿的秉性也沒有憂國憂民的大情懷,他要做的很簡單,考上進士授個編修,大樹底下好乘涼天塌了有高個的頂著,以後有個安穩的地方看書就行,其他的他可不去想那麼多。
歷史是一個任人妝扮的小姑娘不假,梁川自然也知道統治者當家人為了自己的需要,要樹立幾個標兵概模來讓後來者仿效,不過這反差也太大了,把一個二傻子包裝成一位大青天,不帶這麼騙人的!
賢良也罷書蟲也罷,歷史的車軌方向已然註定好了,戲台下自己只是一位看客,你方唱罷我登場,多說無益。
梁川發現了一個真相,這船順流而上速度竟然不比快馬在陸地上的速度慢多少,關鍵這船走的是直線,騎馬則要繞山避水,望山跑死馬,兩座山往往可能一兩天的功夫,甚至還要數日,一來二去時間大體上竟然不差多少!
本來還想天亮就上岸趕路,這一看還不如直接就乘船到汴京!
天一亮,船已經靠近了蘇州,船家尋了個碼頭將船拴好,說是要上岸去買些清水和乾糧,補些給養。
梁川也想買一些酒肉,牛肉乾兩個人你來我往,都是無底洞般的饕餮吃貨,一個晚上便吃得差不多,再不買一些,回頭吃艄公手裡的老船槳?
包黑炭囊中羞澀本不想下去湊熱鬧,梁川大手一拉生生將他拽下了船,拍拍胸脯道:「沒錢怕什麼,現在不要跟哥哥客氣,看中什麼儘管拿就是,這些小錢就算我請你的!」
梁川心裡的潛台詞卻是:你小子現在吃老子多少好處以後可不要翻臉不認人,吃多少老子以後都要你連本帶利給還回來!
包黑炭涉世未深,哪曉得梁川的編排算計,只覺得梁川義薄雲天仗義疏財,一張黑臉有些發燙地道:「那多不好意思!」
梁川拍拍包黑炭的後背輕聲道:「你要真覺得過意不去就先欠著,把賬記著日後用你的俸祿來還!」
「這還差不多!」
包黑炭想想人家這是替自己著想,再不領情顯得自己小家子氣,又不是不用還,日後報達人家的恩情便是,想到此節兩個人便一道上岸去。
蘇州河悠悠,沿河多街巷,尋常巷陌擺著諸多可口的小吃攤位,一眼望去這些吃食最大的特點就是清新婉約精緻,跟水鄉的風格完全融為一體。
兩個人先是吃了一碗白湯麵,賣相清淡,喝到嘴中卻是滿嘴清甜,平淡的一碗麵湯底竟然用了鱔魚骨豬骨還有雞骨吊湯,連包黑炭都讚不絕口。
梁川見著不帶湯能帶走的都是一張油紙風捲殘雲大包大攬,白燜肉、崑山鹵鴨、蜜、汁火方、梅花大排,竟是挑硬菜大菜,梁川在前面打包,包黑炭跟在後面咽口水。
包黑炭說白了就是苦出身,老家勉強算是耕讀,打小清湯淡菜過日子,便是簡單的牛肉乾也沒吃過幾回,這遭跟著梁川算是長了見識。
梁川不看價錢,只看菜色,專挑好的拿,普通的沒有地方特色的菜一概排除!
至於小點心什麼牛肉鍋貼海棠糕蘇式小湯包梁川更是提著大包小包,男人嘛,吃都不行,還能幹嘛?
有菜沒酒可不行,梁川尋了半晌,終於找了一家酒肆,不賣黃酒只沽白酒,這酒叫三白酒,是蘇州特產。到底是產糧之鄉,這釀酒的也是用的好糧食,站在酒肆門口深吸一口氣,連包黑炭這個酒國門外漢都要醉倒了。
買完酒食兩個正準備返回船上,突然行至一所道觀門前,這道觀是標準的宋式結構,正殿分殿結構分明,山門高聳明漆亮板。
梁川怔了一下,問包黑炭道:「剛剛咱們有經過這所道觀嗎?」
包黑炭也是心生疑竇,看著山門上的三個字道:「玄妙觀!我也沒印象啊!是不是咱們走錯了路了!」
梁川道:「完了,估計是迷路了,咱們怎麼回船上?」
梁川本以為這黑炭兄好歹是個讀書人記性應該不差,不至於會迷路吧,沒想到真是個二傻子,除了讀書和吃,其他的壓根不懂,真真是一點社會經歷都沒有,要是自己心黑手狠一點,往那肉里下一點葯,麻翻這廝,可能早都得手了!
兩個舉目四顧心茫然之時,道觀突然來了一撥人,一位員位模樣的中年人抱著位剛出生的嬰兒,神色慌張又躊躇不前在觀前徘徊。
梁川看了一會脫口出道:「不好,這人要棄嬰!」
不止古代哪所是近代為了逃避計生,社會上又沒有收容所等慈善機構,許多超生的家庭沒辦法只能將孩子送到廟中寺中還有道觀以及尼姑庵。
一來他他們不會見死不救,二來出家人慈悲為懷不會虐待孩子。紅塵之外也是孩子最好的成長環境。
這都不算什麼,古代那些個沒有人性地方,還有傳說中的棄嬰塔!這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顧名思義,有一些生下女嬰卻不想養活的地方,直接就把女嬰扔到塔中,讓蟲蟻鼠獸啃食而亡,省去養育的費用!
還有一些地方更乾脆,生下女嬰直接扔進河裡溺死,在興化的隔壁縣,貧窮的嵩口鎮大樟溪,後來就豎起了一塊碑,永禁溺女!
在蘇州這種富裕的地方,卻不用擔心棄嬰沒有人養活,窮生奸計富長良心,富裕之地真真少了許多沒有人性的現象。
把娃娃放在道觀寺廟之前,這些出家人出不會見死不救!在他們看來,這反而是一種與道與佛有緣份的像征!
唐僧的母親把他順水漂走,最後被金山寺的和尚救起,正是一種緣份。
包黑炭俠義之心大起道:「看這人也不像家境拮据之人,怎麼會這麼狠心,咱們既然撞見了就不能讓他這麼狠心,走,去看看!」
兩個人吃飽了撐的就迎上去。
不曾想道觀里走出來了一位老道長,鬚髮飄飄仙風道骨。
員外將孩子交給了老道士,老道士看了一眼孩子神色凝重,嘆了一口氣,便往回走,員外在後面焦色地跟了上去。
兩人相視一眼,孩子都給老道士了,更坐實了梁川的說法,連忙也跟了進去。
玄妙觀的規模宏大,有殿堂七座,中路有正山門、三清殿,東路有文昌殿、斗姆閣、壽星殿,西路有雷尊殿、財神殿。
老道士抱著孩子進了三清殿,與員外在三清像前枕著蒲團席地而坐。梁川與包黑炭則跟了進去,不嫌多餘地坐在旁邊聽起了人家的故事!
批命算卜本是泄露天機的事,老道士一看竟然有人還要來湊熱鬧,本想將二人驅離,眼神所至瞳孔驟縮!
仔細一看這黑炭頭天生貴相異稟非凡,看著有點愣頭愣,實則是天上星宿下凡,蒞臨自己的小觀讓小觀熠熠生輝,連三清神相都有一種不一樣的神彩!
再看他旁邊那一位,五大三粗外表比黑炭頭更能迷惑人,實則命盤運場連自己都不能看得透,更比星宿貴不可言,兩位異人竟然在同一時間來到自己的地盤,今天是什麼日子?
這番話要是說出來梁川一定會拜在這老道士門下!
他這輩子自己的機緣自不必講,不論是輪迴奇事,還是碰上令狐川這個道家高人,又或著是自己在海上漂泊做的那個奇夢,每一個仙風道骨的人都在冥冥之中暗示梁川,還有很多他無法理解的奇事怪事!
但是有一件事梁川卻是知道!
這包拯傳說是文曲星下凡!大宋官家趙禎則是赤腳大仙臨凡,天帝派了文武二位星宿下凡來輔佐趙禎,武曲星呢,就是狄青!
只是兩人下凡之時,南斗星君正在和北斗星君下棋,二仙職掌生死,把他倆晾在一邊。文曲星等得不耐煩,就抓過南斗星君身旁盛臉譜的乾坤袋,從裡面摸出一張臉譜就匆匆下界投胎去了。文曲星抓得急,沒有仔細看,抓了個武士臉譜。所以包公成了黑臉,狄青卻是一個帥小子!
一面之緣,老道卻是不敢泄露天機,所謂機緣如此巧合必有緣由,老道士看破不說破。
這員外也是藏不住事的人,有外人在場卻也顧不得那麼多。
員外開始說道:「內人懷孕之時我因高興貪了兩杯酒,之後便暈暈大睡,睡夢之間遇到一個人面相模糊,拉著我硬說我欠他五十貫錢,現在債期到了要我還錢,我看不清他的樣子,問他是誰他也不答,拗不過我後來就說乾脆約定個日子吧,他說就這幾天吧,然後就消失了。」
梁川一聽到這種故事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夢中遇到高人的事不僅這個員外,他自己就親身經歷過,夢中的那個老道士他至今歷歷在目。
員外繼續說道:「幾天後內人臨盆誕下此子,不過我們卻是高不起來,此子睜眼出世,別人不看就只盯著我這個父親,倒像是我欠他錢一般,當時我就在想,難道是夢中遇到的那個人!邱道長你可要幫我破破這個迷障!」
包黑炭插著手感到荒謬,天底怎麼可能有睜著眼睛出世的孩子。不過看梁川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他也不好在一旁造次。
道士看著孩子,孩子的視線一離開父親便閉上眼開始睡覺。
他先是摸了摸孩子的頭,又摸了摸他的骨骼還有前胸,嘆了一口氣道:「你與夫人必定對此子寵愛有加,不過天緣既定,貧道說句不當說的,你們還是不要對他傾注太多的感情,免得。。」
員外也是聰明人,凡事說三分便能點透,邱道長的意思已經相當明了,這孩子活不長久,否則感情一深,他日必陷思子之痛!
員外問道:「那這緣是善是障,如何解厄?」
道長說道:「這孩子天生就是討債命,落到你家要麼破財消災要麼家破人亡,別無他路。」
員外從蒲團上爬了起來,跪坐在地上頭咚咚就磕了起來:「道長救我道長救我!」
這時,道長突然笑了,看向梁川道:「解難之人也在這裡,你何不向他請教一下!」
員外與包黑炭同時意外地看向梁川,梁川苦笑了一聲道:「道長莫打趣我,我哪裡會幫人解難,自己都一褲子黃泥還想請道長幫我指點迷津呢!」
道長說道:「但說無妨,解人迷津亦是解已困頓!」
梁川沉思半響說道:「我這算旁觀者清,既然是來討債的就將債還清了難道不成?世間紛擾一報還一報,因果循環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員外自己糊塗了,想的是靠做法事驅邪之類來破局,沒想到事情的道理自己這個生意人都忘記了。
道長呵呵一笑道:「善哉!解鈴還需系鈴人,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大道至簡就是這個道理,施主困厄其中反倒不得其解,還是小施主慧眼清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