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四章再遇文正
時間已達到了秋末,北風卷地百草折,天氣開始慢慢轉冷。
這天,定川城外來了一個傳話的漢子,衣著倒是挺清楚,不過灰頭土臉,還帶著一些小傷,操著一口南方的口音,顯然不是本地人氏。
正巧陳富貴操練完天雄軍的隊列,在城頭上吹風,瞧見了這來人,可不就是成管大隊兩個月前分開負責運送炮管的小子嘛!
成管大隊的人先來到了西北,大部分的物資還在後頭跟前。
諸如方家鑄出來的火炮炮管這類重火器還在後頭跟著,一時半會也沒有那麼快運過來。
梁川一直在等,等的就是這些大殺器。
長刀與堅甲固然重要,但是科技才是第一生產力。在原始社會,拿石頭的肯定拼不過拿弓的,再後來,拿弓的可一定玩不過操火炮的!
掐著時間算算,這幾個月,這批武器也應該到了。
怎麼他自己一個人來定川寨?不好,一定是路上出事了!
陳富貴當即召這人入城前去梁川的大帳,一問果然是路上出了問題。
六十四條鑄鐵的炮管還有兩百多萬貫的銅錢運送到固原的時候正巧遇上了范仲淹帶兵在巡視加固附近的堡寨。
范仲淹是眼睛里揉不得砂子的人,現在是什麼節骨眼,整個西北亂戰成了一鍋粥,李元昊瘋了一般天天四下出擊,讓党項人見人就砍,見錢就搶,這環境無比的惡劣。
老百姓為了活路,許多人連家什都不要了,連夜往內地回遷,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還圖什麼錢!
什麼人會往西北跑?要麼是吃裡扒外往關外偷運走私的商人,要麼就是党項人的姦細,這些是什麼人已經不重要了,不搜不知道,一搜嚇一跳,攔焉為的這幫人他們竟然運著兩百多萬貫的錢物,這是準備幹嘛?拉著錢往關外跑,身上還沒有朝廷的通關文書,定是私下準備資敵的錢款!千里迢迢給李元昊送錢來了!
范仲淹二話不說就讓親兵準備拿下這一百多號人!
成管大隊一路走的都是水路,朝廷的漕運雖然有攔路設卡的,但那總歸是保境安心確保水路暢通的,炮管經通濟渠一直運到了長安才由水改旱。
而潼關以外,人口已經沒有多少了,活著的全部是一些野物,自然也是一路無阻。
成管大隊自從梁川失蹤了以後,並沒有解散,反而是經歷了擴編、強化,為了守住清源港口這塊肥肉,無論是人員還是裝備都與梁川在時不可同日而語,清源港口這麼一大場肉有無數江湖人士虎視耽耽,只有實力才能保證這塊肉不被別人奪走,永遠在自己的碗里。
在血與火的拼殺當中,成管大隊的實力越來越強悍!
好像應驗了那句話,借我三千成管,我能光復中華!
雖然此成管非彼城管,但是戰鬥力都是杠杠的,以他們的框架,天雄軍正在快速成長起來!
負責押解錢糧的成管大隊以為梁川是按朝廷的吩咐,派人過來交接押解的錢糧還有炮管,誰知這些官兵一來就很不客氣!不由分說,把武器給繳了,把錢與炮管給扣了!
劫道的沒碰上倒讓自己人扣下來了,既然都是為朝廷賣命,這些人就不應該公私不分,混血用私權,在他們眼中梁川這個成管大隊隊長的命令比朝廷命官的命令來得管用,才不聽你的!
成管小分隊的人一言不合竟然與前來扣押錢財的正規軍打了起來,范仲淹帶的五百親兵,本身實力就不濟,又一副大爺兵的作派,輕敵之下,竟然讓這一百多號不知哪裡冒出來的賊寇給殺得落花流水!
天下人都說宋軍孱弱,沒想到竟然弱到這等地步,不知道哪個山頭冒出來的強盜都能打得正規軍哇哇叫,范仲淹心中是既無力又憤怒,這等軍力如何保家衛國,這些賊寇又是哪裡來的!
打不贏就叫人,范仲淹又調來兩千人,將成管大隊團團圍住,方天定叫苦不迭,怎麼西北亂成這個球樣,早知道他娘就不來了!
成管大隊眼見打不過,就派了一個機靈的,偷偷走脫,繞過鎮原直奔定川寨而來!
玩蛋了,江湖手段人情世故對任何人都有效,對范仲淹來說。。。絕對無效!
梁川叫上辛無病,兩人騎上快馬,希望在范仲淹的屠刀落下之前把成管大隊這些人給救下來,但是他完全沒把握,梁川的錢是哪裡來的,那些炮管是做什麼用的,為什麼會有自己的私人武裝,這些問題隨便一個都夠讓他去投胎十次,范仲淹講法不講人情,連太后都敢當面杠一把的人,如何會買自己的帳!
千算萬算把范仲淹這個殺神給漏了,前方吃緊竟然後方起火!
梁川以為擺平了夏竦,下面的韓琦還有范仲淹就可以不去管了,現在想想,恨不能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兩人分別騎著兩頭嘎瑪貢布送來的藏馬,馬皮青灰,馬小鼻孔卻是碩大無比,看著完全沒有駿馬該有的神駿,梁川與辛無病兩人的身材都是高大威猛的類型,騎著這種小型馬反倒顯得滑稽不倫不類。
固原城東南五十里的一處官道上,范仲淹兩千多人將成管大隊一百多號人團團圍住,猛虎也不敵狼群,兩千多人全是武裝到牙齒的正規軍,一百多號人頂住了兩千多人的多番進攻,要不是因為要守住炮管還這批錢,他們早就撤走了,打不過走還是能走的,官兵們強攻不下,范仲淹準備讓弩兵直接送這些強寇上西天!
「刀下留人!」
兩人兩騎揚起一陣煙塵絕塵而來。
「來者何人!」范仲淹的俾將將梁川與辛無病攔了下來,俾將不識得梁川,卻識得辛無病。
這確實是自己人了!
辛無病抱拳行了一個禮:「煩請將軍通報一名,定川寨御馬值代都監梁川前來稟報!」
范仲淹一聽梁川的名號眉毛立即皺了起來,他來做什麼?
疑惑歸疑惑,現在梁川也是有臨時編製的人,還是夏竦跟前的紅人,算是有資格面見於他:「讓他過來!」
兩人終於到了范仲淹跟前,不過包括范仲淹在內,他身邊整個部隊的人沒有一個人對梁川與辛無病有好臉色,就因為他們在這一百多號賊寇前吃了暴虧,這些賊寇定是與梁川有什麼牽連,否則他不會如此神色匆忙地趕來!
「身為定川寨都監不在其位,該當何罪!」范仲淹未等梁川開口就先厲聲喝道!
梁川心下忐忑,一路上凈在想怎麼把這一關混過去,混不過去大家都要跟著一起掉腦袋了!
梁川最怕的就是范仲淹這種只認死理,按章程辦事的倔頭!嚇得他的頭皮都快捲起來,他抬頭看了一眼范仲淹那快吃人噴火的眼神,滿腦子都在想著怎麼應付這廝。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慫!
梁川抬起頭握緊了拳頭對著范仲淹道:「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范仲淹怒不可遏:「放肆!」
你是個什麼人,也配跟本官這樣尊卑法紀不分!雖然范仲淹不是擺譜,但是他對梁川這樣的失禮行為,卻是相當憤怒!
大宋就是這些武人這樣放肆,朝廷才要削他的權!
削完權,打仗又沒人打了!
梁川咬著牙道:「大人可記得慶朔堂前的小鬟!」
慶朔堂?小鬟?什麼鬼?
眾人面面相覷這小子說的是什麼玩意,別人不懂范仲淹一聽慶塑堂身子可是一震,這是他深藏在心底的往事!此子是何人,竟然知道這麼多!
原來范仲淹調任京城前在饒州任職,連他這樣的傳奇人物也喜歡逛酒樓喝花酒,其間就認識了官妓小鬟,只可惜小鬟年紀太小臨走只能將她留在饒州,成為心頭的一大憾事,為此他還作了一首詩叫懷慶朔堂,名人的奇聞逸事向來比他們的事業更讓人好奇,就好比歐陽修事業如此成功,可是後世的人談到他就繞不過他扒灰的野史。
眾人見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范大人竟然一聲不吭,明顯這裡面有什麼內情。。
范仲淹想的卻是,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肯定是有什麼自己人透給了梁川。
梁川見狀立即走到范仲淹跟前主動幫范仲淹牽馬,范仲淹不拒絕也不同意,就讓梁川帶著兩人移步到一旁無人之處。
梁川扶著范仲淹從馬上下來,范仲淹披著一條紫色披風,用手一抖冷冷哼了一聲。
「此前歐陽永叔曾給我寄了一封信,裡面是一首漁家傲。」
范仲淹轉身面朝山川大地吟誦了起來:「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唉。。」
梁川看著范仲淹一時竟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念起了這首詞。
「初讀此詞,本官的心潮久久不能平息,本官以為世上最懂我者莫如永叔也,沒想到永叔跟我講,這首詞竟然是你這個丁謂家的管事所作,本官大為意外,能有如此蒼生胸懷者怎麼會跟著丁謂之流蠅營狗苟,定是珠玉蒙塵遇人不淑!」
范仲淹話鋒抖然一轉,語氣變得凌厲:「不曾想你真是狼子野心之輩,不是大忠之人而是大奸之徒,假以詩詞來偽裝,實則包藏禍心狼視天下,私販生鐵資敵曲款暗調私兵,好大的手筆,此番前來西北,連我的家世背景你都查得一清二楚,看來你下的好大一盤棋啊!」
唉,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入得了文正公的法眼,梁川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發顫,自己何德何能!
千百年後,范仲淹作為歷史長河裡的一位文壇與政壇雙料天皇巨星依舊鼓舞著千千萬萬的人,可是事過境遷之後,自己連根毛也不是,還能得他的抬舉!
不過,范仲淹對自己的誤會太深了,要讓他對自己的印象有所改觀,只能忽悠了,好了,梁川要開始自己的表演!
梁川雙膝一抖,在范仲淹身後給他跪了下來!
「你。。你。。你這是做什麼!」
這一跪連范仲淹也懵了。
「我對大人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大人對我誤會如此之深實在讓我心寒,若非我身負重任在身,定當在大人跟前一死以明志,以證我清白之身!」
梁川的話說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絕決,又把范仲淹給搞糊塗了,這小子說了的什麼跟什麼!自己與他素不相識,與他有什麼交情!當年自己也就聽說過這小子的一點事,論起來,梁川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真的一點都不清楚!
「你有何重任在身,你不要跟我說這些人就是幫你執行任務的!真當本官是三歲小兒,如此容易糊弄?」
梁川雙眼堅定地看著范仲淹,不容質疑地回答道:「正是!」
范仲淹今天是不搞清楚誓不罷休的態度:「你講與本官聽,若是真如你所言,今天的話本官不會讓第三人知曉,有違此言,定讓天雷將我殛殺!」
范仲淹這人跟其他人不同,是響噹噹的正人君子,人品完全沒有話說,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今天梁川就是滿嘴跑火車也不怕,因為范仲淹真的不會說出去,這就是他偉大人格的魅力!
范伸淹將他扶了起來,梁川作出一臉為難的神色,艱難地開口道:「呃大人,實不相瞞,我是劉太後派來的!」
什麼!范仲以為自己聽錯了,劉太后!
「大膽!」
范仲淹不敢置信,指梁川的鼻子大喝道。
梁川毫不動搖,這時就是考驗他演技的時候,一懈氣就全完啦!
「若我不是劉太后的人,我一介小民去何處運來二百多萬貫軍餉,若我不是太后的人,我如何有私兵護衛!這些人的戰力大人親眼見證,只有官家與太後身邊的親兵才有如此的實力,更只有他們才有膽子與大人的衛兵叫板。。」
范仲淹聽著梁川的話,尋思一想好像還真是這麼一回事,自己的親兵已算得上是精銳中的精銳,竟然一口氣吃不了他們,他們的陣型實在古怪,前後呼應密不透風,堅固得好似鐵桶一般,天下何處去尋這麼一伍健卒!除了汴京當中!
還有那些錢,不,那些軍餉!數額實在太大了!
難道這個人的身份真的是。。!
「為何太后要這般行事,行軍過關自有文書文諜,這些人身上一樣也沒有!」
「這。。說來話就長了,其實大人誤會太后了!」
這一切太過於突然了,范仲淹饒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也一時消化不了這麼多的訊息。
「除夕當夜,太后假以試穿龍袍試探文武百官,袞袞諸公只有大人敢為官家正義直言,太后明面上對大人憤怒不已,實則認定大人是社稷之臣,太后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但是官家尚不成熟,日後還需要大人的竭力輔佐,太后她還說了。。」
范仲淹只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腦迴路已經無法分辨梁川講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思路完全被梁川帶著走到天涯海角去了!
「太后她還說了,她早已奏請官家給予大人百年之後文正之謚!」
范仲淹的胸口如遭雷擊,兩眼一黑直挺挺就要向後倒去,他自被劉太后打擊貶壓發配到這不毛之地,不止一次內心對她有怨言,沒想到太后竟然要給自己『文正』的謚號!
文正是什麼?文人萬代敬仰的最高美謚!經緯天地曰文,道德博聞曰文,內外賓服曰正,大慮克就曰正!太后若不是對自己的肯定,怎可能奏請官家賜與自己這等天恩!
自己不值太后久矣!范仲淹愧疚得心口發疼!
他不知道的這純粹就是梁川胡口亂謅的,他范仲淹膽子再大也不敢跑到太后跑前質問太后說,你不是要給我文正的稱號,怎麼還不給我!他范仲淹再糊塗也不能做這等低劣的行徑。
雖然是他捏造的,范仲淹歷史上真的還被趙禎賜予了文正的謚號,這是事實!范文正公,名垂千古!
日後等范仲淹真的得到這個謚號,他就知道今天梁川雖然是編的,但是他沒辦法否認!
梁川的忽悠效果已經達到了,今天估計是可以全身而退了!不過他最後還得加一顆定心丸!
「太后將你發配,哦不,是安置到西北來,看似貶謫發配,實則是用心良苦啊!」
范仲淹兩眼迷離地看著梁川:「怎講?」
「太后說,你的性格太過耿直朝廷里都是奸詐投機之輩,你剛直易折定會遭奸人攻訐,官家身邊少不了你這樣的賢臣。發配到西北,一來西北此時是用人之際,西夏需有你這樣的人坐鎮方能鎮住,二來太后早就認定你的為人品質,打擊你實則是對你的保護,發配西北遠離那些奸佞小人,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不正是回朝輔佐官家名正言順!」
「打擊實則保護。。打擊實則保護。。!」范仲淹嘴裡喃喃地重複著這句,梁川一不留神竟然也撲通一下跟著跪了下去!
范仲淹的俾將還有辛無病遠遠地一旁,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但是他們的動作看得是一清二楚,兩人爭相跪下,搞的是什麼名堂?難不成他們在拜把子?
范仲淹對著汴京的方向給劉太后遙拜道:「微臣。。范仲淹願為大宋鞠躬盡瘁,萬死不辭!太后。。臣罪該萬死!」
「太後知道這戰爭再繼續下去會生靈塗炭百姓受苦,所以讓我來。。想儘快了結這場戰爭!」
「難不成這些錢是。。。議和之用?」
「噓。。。!」
這戰爭所費國帑千萬,但是戰爭沒有半分進展,范仲淹雖然也渴望勝利,可是每每看著將士馬革裹屍哀鴻遍野早就想結束這場戰爭!能用金錢換來和平,這正是最好的結局嘛!
太后,用心良苦啊,范仲淹再一在心裡嘆服!
「不對,那這些話。。是太后親口跟你說的?」
梁川一愣,咦,他怎麼反應過來了!
梁川急中生智地道:「自然是太後跟我說的,大人你是否知道太后入宮前在民間有一民女。。」
這倒把范仲淹給糊弄住了,他貶到西夏前是內宮的秘閣校理,專管皇家典籍,從中能接觸到許多的皇宮秘聞,劉太后女兒的事他自然也是知道。
這是皇宮的醜聞,他范仲淹知道正常不過,但是梁川竟然能知道這等機密!
范仲淹看到向梁川的眼神有些捉摸不透。
梁川點了點頭道:「不錯,他女兒與我。。早就私定終身了。。!」
什麼!
「當年其實我到丁謂府中做管事也是太後為了鋤除丁謂這個奸臣,才讓我去丁府忍辱負重的,太后什麼人都信不過,只信得過我,包括這次的密談行動也一樣,連官家也不知道,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梁川心裡快笑出聲來,這個謊說得天衣無縫,太完美了,你范仲淹要是不識相就把事情捅大吧,反正老子不怕,你有種就去找太後去對質去!
范仲淹閉上了眼睛,不知是在思考在是默默地消化著如此多爆炸性的信息!
梁川眼見能編的能騙人的全都說出來了,但是范仲淹顯然還在分析他說的話的真假,不行,得出殺手鐧了!
「大人,滕大人曾寫了一篇文章贈與小人。」
「哪個滕大人?」
「滕子京滕大人!」
「你竟然與子京有舊,好呀,這廝瞞得我好苦!你何不早說呢,什麼文章?」
梁川朗朗道:「予謫守望巴陵郡,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乃重修岳陽樓,作一文以記之。予觀夫巴陵勝狀。。」
是的,梁川沒羞沒臊地在這個正牌作者面前耍弄大刀,臉不紅心不跳地把岳陽樓記給背了出來!
「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