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九章論戰開始
多年以後梁川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司馬光的場景,不禁感慨良多。
如果要用一個人來形容司馬光,梁川只能想到一個人--海瑞。
司馬光的眼睛很大,瞪起來跟銅鈴似的,卻不會顯得獃滯,反而靈光流轉給人一種靈氣閃閃的感覺。他穿的衣著相當樸素,比初次見面時包黑炭還要簡樸,那一身麻衣打了許多補子,布料也洗得發白。
他背著一口行囊,據趙允讓講,裡面是一個食盒,其他的就是書了。
這個年輕人很意思,他見孟良臣與趙允讓在講話,自己在旁邊坐陪,並沒有立即前來打斷會客,而是坐到了寺里的松樹下,取出自己的食盒,靜靜地吃了起來。
梁川看得見那食盒裡的食物,只有幾塊豆腐,還有一些水煮青菜,至於肉就沒有看到一丁。勤勞的華夏人民應該感謝老祖宗智慧與大自然的恩賜,發現了豆腐這樣的恩饋,讓吃不肉的勞動人民也能補充到充足的蛋白質。
現在汴京城人均生產值可能是世界上最高的,在這個地方要想找到一個比司馬光吃得差的只怕也難。除了天災人禍時期,這汴京城裡的叫花子每天在街上乞討幾圈,要到的錢也足夠吃一碗臊子面或是幾個大肉包子。
下課的鼓聲響了,宗室的弟子不時從這個同齡人身邊走過,眼中流露著不住的厭惡與鄙視。人總是會看不起那些在苦難在掙扎孜孜以求的人,更鄙淺的原因就是司馬光竟然敢對他們的先生不敬,連先生他都不尊重,他們這些宗室子弟,孟良臣的學生在他眼裡是不是更不值一提?
司馬光毫不畏懼地望向他們,他坦蕩地吃著食盒裡的珍饈,臉上沒有一絲波瀾,那寡淡無味的豆腐在他口中就像是御賜的佳肴,吃得是如此鮮香。他吃得很慢,細細地嚼碎每一口飯,然後再生生咽下去,吃了良久,又把食盒收得整整齊齊,然後拿出食盒裡面的書坐在樹下端看起來。
他的脊背比那棵老松還要挺拔,雙眼注視著書本,邊上人來人往的學生他絲毫不去關注,一個人孤零的身影坐在樹下,旁人看去那氣場卻是無比的強大,沒有人能干擾到他,那一方的小天地都是他自己的!
「他每天都只吃那些東西嗎?」
趙允讓心中慨然道:「風雨不輟雷打不動。」
梁川看到這一幕,突然能理解,為什麼這個司馬光能與范仲淹齊名,死後被謚文正。歷史是最公平的,哪怕有些人因為強權與霸道的緣故被粉飾一新,但是終於時間會給人予公道,給與正直的人一個公平而合理的評價。
「趙大人對他認識多少?」
火爐上的茶水咕咕地冒著泡,趙允讓給兩人倒了一杯清茶,緩緩地說道:「說來這司馬光祖上也是豪門大戶,遠祖是晉皇族安平獻王司馬孚,他哥哥你一定聽過,司馬懿!」
梁川一時來了精神。
「只可惜隋唐以後這些世家遭到了毀滅性打擊,從他四世祖開始到伯祖都是一介布衣。直至他的祖父司馬炫那一輩,才又重新入仕,做了耀州縣令,司馬炫為人有氣節,聞名於十里八鄉。」
茶水的冒著熱氣,茶葉的清香讓人格外有精神。趙允讓突然想到梁川手頭的葯道:「哎,我只顧留梁川在此處吃茶,忘了你還要回去給孫哥兒送葯了!」
梁川輕描淡寫地道:「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大人不必在意。」
趙允讓是老實人,一時有些轉不過筋來,明明覺得這裡面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來是哪裡不對。
趙允讓只能繼續道:「司馬家要不是一開始把他們家的氣運全部用光了,後來出的不是傻子就是瘋子,整個家族黑暗了幾百年,到他祖父這一代才重新把讀書的種子種下來,他父親司馬池做到了兵部郎中、天章閣代制,為人清直仕厚,也是一代名臣了,只可惜。。」
「只可惜他父母司馬池死得也早,他是由兄長我司馬旦撫養長大的,龐籍你在西軍應該也知道,兩人本是至交,龐籍視司馬光如同自己的親生骨肉,不僅如此,張存張大人還主動提出要把女兒嫁給他!」
「他答應了?」
梁川沒想到這小子的經歷這麼傳奇,有這麼多達官貴人在他未發跡就能看中他。要說古人的眼光就是毒辣,只是這種事情前因後果誰也沒辦法說得准,不知是司馬光自己命中就有官運註定要成就一番事業,還是這些貴人成就了司馬光讓他在仕途上順風順水。
「這人七歲的時候就以持重聞名,做事就有大人的風範,這孩子當初拿石頭砸缸救了朋友上官尚光,洛陽與汴京早就流傳他的故事。他老丈人張存雖然是華州判官,卻也是官聲所在,你在西軍的時候他正是陝西都轉運使,連他養父見了張存都要客氣三分,他主動把女兒許給這司馬光司馬光竟然說等他金榜題名再談婚配之事,也是張大人有風度,看準了這小子不與他計較。」
梁川心道:七歲就這麼厲害!本來以為這砸缸是野史中的軼事,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一個七歲的小孩子用石頭救了另一個小孩子就能流傳如此之廣,可見人們對司馬光的認可。
趙允讓也不好讓司馬光一直在旁邊乾等著,這人最是奉行古禮,一切有違禮制的行為都不會去做,趙允讓在會客,他就會一直等下去,直到趙允讓把客人送走。
「君實過來!」
司馬光一看趙允讓呼喊他,這才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先朝孟良臣行了一個揖,腰彎得板正:「孟先生有禮。」然後才是趙允讓:「趙大人。」最後還朝梁川笑了一下。
果然本性純良!
「打擾大人了!」司馬光的聲音很沉,卻又不是那種中氣十足的樣子,反倒是年輕時聲帶沒有發育好的感覺。
「是我們讓你等太久了,快坐!」
孟良臣看著司馬光,對著梁川道:「我可以把你說出來嗎?」
梁川道:「說我什麼,你是說那些理論?」
司馬光一聽就知道什麼意思,他很是意外,沒想到天外有天,孟良臣口中大逆不道的那些新奇古怪理論什麼天下大同人人平等竟然是這人提出來的,不用細看,他的臉上還掛著兩行金印,人又是一副標準的市井模樣,與趙允讓坐在一起毫不避諱毫無拘束,一張臉始終笑兮兮的,十足玩世不恭的樣子。
他又站起來,這次是恭恭敬敬地朝梁川做了一個揖,請問道:「敢問先生大名。」
自己哪敢在司馬光跟前稱什麼先生,百年以後,這小子會青史留名,自己仍將是籍籍無名。
他站了起來道:「我擔不起先生二字,我叫梁川!」
司馬光肅然:「原來你就是梁先生!」
「我不是什麼先生,做先生的為人楷模,我外人人都稱我卑鄙無恥,但我自認一身正氣,最多算是一個農人罷人,做不了先生!」
司馬光的第一印象就是圓滑。
好一張利嘴!
司馬光看著梁川有些難以理解,這人早先身上有丁黨的標籤,後來不知何故得罪了劉太后,點名要他去西北充軍,後來又投到了夏竦的門下,個個都是大奸之徒,趙允讓身份特殊,怎麼會與他廝混一處,孟良臣雖然與自己政見不同,卻也是國之肱骨,怎麼。。
「敢問梁先生現居何處,司馬光有一些見解相與先生探討。」
司馬光以前與孟良臣討論那些國家方針大政都是私底下,絕不會當著趙允讓的面,一來講到激動之處難免剋制不住自己的聲音,會對趙允讓不敬,二來趙允讓身份特殊,就怕影響了他間接影響了東宮。
梁川說道:「我就住在夏竦府中,不過那地方你不好找我,我偶爾也會去西郊的梁家莊小住,不過那裡路途太遠,你去怕是不方便,有需要的話可以去紫禁城找我!」
司馬光知道紫禁城是什麼地方,咬著牙道:「懇請先生指出位置,司馬光定去西郊拜會。」
梁川笑道:「你找我幹嘛,我一不是官二不教書,平時店裡還有生意要照看,要沒有那麼多時間啊!」
梁川早有聽說司馬光是一個相當固執的人,他現在一心撲在政治上,自己可沒有那麼多時間跟他閑聊,要聊的話他來找孟良臣不是更好。
「我只是想請教先生,古法奉禮先生為什麼卻視這些珍寶如同糞土,反倒提暢什麼天下大同,天下大同的話那置官家皇家的威嚴於何地?」
趙允讓有些擔心,司馬光的性子執扭且要強,一來就毫不顧忌他這個地主在一旁,講的話也是直來直去,竟然質問起了梁川用意,梁川是自己的貴客,要是鬧得不愉快該當如何收場。
孟良臣笑得更高興了。他學習梁川的先進社會主義理論只是學了一個皮毛,與司馬光的許多論戰他也沒有辦法很好地應對,只能加入一些自己的理解,根本無法很好的說服這個人,現在就看梁川那嘴怎麼忽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