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波驟起 逼宮
劉重天趕到省城中醫院骨科病房,已是夜裡十點多了。胳膊上打了石膏的鄒月茹睡著了,睡得挺安詳,表情上看不到多少痛苦。窗外透過的一抹月光靜靜地投到鄒月茹五官端莊的臉龐上,將鄒月茹映照得如同一個睡美人。是的,睡美人,劉重天想,只有睡在床上,看不到那雙殘廢的腿部,妻子才是美麗的。這個念頭浮出腦際時,劉重天鼻子禁不住一陣發酸。盯著妻子看了好一會兒,劉重天才扯著保姆陳端陽,默默地離開了病房。陳端陽出了病房的門,便眼淚汪汪地說:「大姐摔得胳膊骨折都是按摩椅闖的禍!」
劉重天覺得很奇怪,看著陳端陽狐疑地問:「什麼按摩椅?哪來的啊?」
陳端陽抹著淚說:「是鏡州市委齊書記前兩天送來的,大姐挺喜歡,我去上電腦課時她就自己爬起來去按摩,就摔到地上了。大哥,你快把按摩椅退給齊書記吧,我看他沒安好心!」
這可是劉重天沒想到的,劉重天既沒想到在省城休息的齊全盛會送按摩椅來,也沒想到妻子會因為這張按摩椅摔斷胳膊,心裡一時真不是滋味。可冷靜下來一想,不論怎麼說,齊全盛都是好意,絕不會故意用這張按摩椅來加害鄒月茹。於是,不無惱怒地責備陳端陽道:「端陽,你胡說什麼啊?怎麼是人家齊書記沒安好心呢?我看怪你不負責任嘛!你守在大姐身邊,能出這種事嗎?你學什麼電腦啊?我身邊既有秘書,又有打字員,根本用不著你幫忙嘛。」
陳端陽委屈得哭了:「是……是大姐讓我學的,大姐說了,和你在一起,就得有本事。」
劉重天怔了一下:「可你是保姆啊,照顧好大姐,是你的職責啊!」
陳端陽撲閃著帶淚的睫毛,看著劉重天:「我能永遠當保姆嗎?大姐說了……」
劉重天知道陳端陽的心思,也知道妻子心底的秘密,真怕陳端陽在這種公開場合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來,忙打斷了陳端陽的話頭:「好了,好了,不說這個;告訴我,是誰安排你們到這裡來的?怎麼住到省中醫院來了?你大姐的定點醫院不是這裡,是省級機關醫院嘛!」
陳端陽說:「是省紀委李士岩書記安排的,他說這裡的骨科好。」
劉重天有些奇怪:「李士岩書記怎麼知道這事的?誰告訴他的?」
陳端陽一副當家人的口氣:「這還用問?我又不是五年前剛來的時候了,啥不懂!是我打電話給李書記的,你不在家,碰到這樣的事,我只能找你們單位領導了。大姐疼得直掉眼淚,還不許叫呢,我沒聽大姐的。李書記真不錯,接了我的電話后,馬上帶人過來了,還叫了一輛救護車來,什麼都給我們辦了!哦,對了,李書記說了,要你回來后給他打個電話。」
劉重天哭笑不得,手指往陳端陽額頭上一指:「端陽,你還真有本事了,我們家的私事,你也敢去麻煩人家李書記,你知道李書記有多忙啊!」說著,掏出手機給李士岩通電話。
李士岩在電話里開口就問:「怎麼樣,重天,到省中醫院了吧?」
劉重天說:「剛到,士岩同志,謝謝你,把啥都安排了,早知這樣我就不回來了。」
李士岩道:「怎麼能不回來呢?既然回來了,就休息幾天,好好陪陪月茹同志吧。」
劉重天說:「只怕鏡州那邊離不開人啊,有些情況我還要當面向你彙報。」
李士岩道:「我也正要找你,」略一遲疑,「這樣吧,你在醫院等著,我馬上過去。」
劉重天本能地覺得不大對頭:李士岩這麼急著趕過來幹什麼?顯然不是關心鄒月茹,——鄒月茹的醫治處理已經結束了,起碼不必現在趕過來。李士岩恐怕是在「關心」他吧,很可能要談的事情與他有關。這兩天省三監那邊的調查不知進行得怎麼樣了?會不會又有什麼要命的事情扯上了他?說不準啊,事實證明,有些人就是要置他於死地而後快。
等候李士岩時,值班的女院長過來了一下,把救治鄒月茹的情況和劉重天說了說,數落了劉重天一通,怪劉重天太大意了,老婆這麼個情況,還一天到晚不回家。劉重天苦笑不止,卻也不好對女院長說什麼,只得連連點頭稱是。女院長走後,劉重天心頭一陣陣酸楚難忍,淚水不禁落了下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陳端陽有些詫異:「大哥,你……你怎麼哭了?」
劉重天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掩飾道:「端陽啊,你真不給我省心喲!」
陳端陽承認了:「大哥,是我的錯,你扣我這個月工資吧!」
劉重天說:「算了,算了,扣你的工資能解決什麼問題?以後注意吧,我從鏡州回來之前,電腦班不要上了,一定要照顧好大姐,讓我能安心工作,安心辦案!」突然想了起來,「端陽,你父親反映的農民負擔問題,我找他們縣委了,縣委很重視,估計已經處理了。」
陳端陽樂了:「大哥,我正要給你說呢,鄉長書記都到我們家道歉了,還退賠了一千三百塊錢,是個副縣長帶來的。鄉長書記都挨縣上訓了,都說了,讓我爸以後有事直接找他們,不要再找你了。我爸昨天專門打了個電話過來,要我一定向你表示感謝!」
劉重天不在意地說:「謝什麼?這還不是該做的么?代我向你父親問好吧!」
正說到這裡,李士岩的秘書遠遠過來了,說是李士岩到了,在樓上等他。
劉重天隨秘書上了樓,在三樓一間簡樸的小會議室見到了李士岩。
李士岩也是一副很疲憊的樣子,額頭眼角的皺紋像深了許多,眼睛血紅,顯然睡眠不足,說話的聲音是嘶啞的,看樣子這兩天並不比他輕鬆。李士岩卻做出一副輕鬆的樣子,先說了說今晚對鄒月茹的安排處理,大誇了陳端陽一通,道是他家這個小保姆不簡單,很有頭腦哩,遇事知道找組織。繼而,又問起了鏡州那邊案子的進展情況,特別提到了炒股的事。
劉重天向李士岩彙報說:「士岩同志,這炒股里的名堂看來很大,初步估計白可樹這幫人開了老鼠倉,讓藍天集團賠掉了七億三千多萬,具體情況陳立仁他們正在加班加點查哩!」
李士岩說:「必須查清楚,藍天集團是怎麼賠的,高雅菊和那幫官太太官少爺們又是怎麼發的財?高雅菊他們是真不知道內情,還是卷了進去,蓄謀進行證券犯罪?」
劉重天想了想:「現在還沒法做出最後判斷,畢竟還在查嘛!不過,對高雅菊的個案調查倒是基本結束了,問題也比較清楚了:高雅菊對證券知識一無所知,更不懂得什麼老鼠倉,白可樹一個電話,讓她買她就買,讓她賣她就賣,所以她才認為那二百三十萬是她的合法利潤。」
李士岩好像啥都有數,「哼」了一聲,感嘆道:「高雅菊這利潤可真夠『合法』的啊,啊?白可樹這幫腐敗分子對我們領導同志的關心照顧,真到了令人難以想象的地步啊!」
劉重天激憤起來:「還不光是一個高雅菊呢,估計其他幾個官太太和官少爺也是這種情況,他們的利潤可能也會『合法』,是白可樹一幫傢伙以合法的手段幫他們從股市上搶來的。股市風險讓藍天集團擔了,無風險利潤卻落到了高雅菊和這幫官太太手裡!這又是一個過去沒遇到的新情況,白可樹他們幹得妙得很哩,讓我們許多領導幹部家屬手不沾腥全合法致富了!」
李士岩怒道:「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些所謂合法利潤該追繳全部追繳上來!」
劉重天為難地說:「士岩同志,我們的法律實踐中還沒有收繳炒股利潤的先例啊!」
李士岩手一揮:「這種腐敗形式不也沒有先例嗎!就這樣辦吧,錯了我負責!」
劉重天嘆了口氣:「好吧!」略一沉思,又說,「士岩同志,高雅菊的問題查清楚了,除了炒股不當得利和白可樹送的那個戒指,沒發現其他什麼問題,你看是不是儘快解除雙規?」
李士岩含意不明地笑問:「哦?重天,你是不是被齊全盛那張按摩椅收買了啊?」
劉重天本來倒沒想過把按摩椅再退給齊全盛,可聽李士岩這麼一說,警覺了,勉強笑道:「士岩同志,你開什麼玩笑?老齊一張按摩椅就收買得了我了?我剛才才從保姆陳端陽那裡知道這事,正說要退回去呢!」
李士岩卻又道:「退不退是你的事,——如果徵求我的意見,我就勸你不要退,老齊這也是好心嘛!再說,這也是從月茹同志這幾年應有的補助費里開支的,沒違反什麼規定。」
劉重天心裡明白,強作笑臉說:「士岩同志,我看還是退了好,這樣清白利索,免得讓人懷疑我和齊全盛同志達成了什麼妥協,也不好就高雅菊的問題公道地發表意見了。」
李士岩擺擺手:「關於高雅菊是不是解除雙規,重天同志,我們最好先不要定,你不要急著定,我也不拍這個板,我的意見還是大家一起研究,集體決定。」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重天,不瞞你說,陳立仁同志今天來找我彙報了,意見和你正相反,要正式批捕高雅菊!」
劉重天萬沒想到,自己的老部下,最信任的助手,竟會背著他越級彙報,一下子呆住了。這個問題太嚴重了,如果是別人提出批捕高雅菊倒還罷了,可以理解為工作上的分歧,偏是陳立仁!陳立仁和他是什麼關係?讓李士岩和省委怎麼想?不能不懷疑他的立場和用心啊!
李士岩卻不說陳立仁彙報的事了,意味深長地向劉重天通報起了省三監的調查情況:「……重天啊,祁宇宙死得不明不白啊,據那位涉嫌中隊長畢成業交代:案發前有人送給他五萬元賄賂,讓他對監號犯人的行為眼睜眼閉。送錢的人自稱是『替人消災公司』老總。」
劉重天的頭轟的一聲像要炸了:「誰有災啊?誰要請人消災啊?看來就是我嘍?」
李士岩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劉重天:「這就是那位替人消災公司老總,你認識嗎?」
劉重天端詳著照片上的那張胖臉,搖了搖頭:「不認識,也從沒見過。」
李士岩不動聲色地說:「此人親口告訴中隊長畢成業,說你是他的老領導,當年在平湖當市長時對他很關心。哦,此人的真實身份也查清楚了,叫王國昌,武警部隊的複員軍人,曾在平湖市民權路派出所當過民警,七年前因涉嫌黑社會犯罪,被開除公職,判刑三年……」
劉重天聽不下去了:「好了,好了,士岩同志,你不要再說了,反正這個人我不認識!」
李士岩不說了,嘆了口氣,收起了照片:「對王國昌的通緝令公安廳已經簽發了。」
這時,劉重天突然想起了楊宏志對王六順討債公司那位葛經理的描述,奪過李士岩手上的照片又看了看,提醒道:「士岩同志,我想起來了,照片上的這個人有些像楊宏志說的那位討債公司葛經理,就是綁架楊宏志的那個黑社會犯罪分子,我建議你們請楊宏志辨認一下!」
李士岩眼睛明顯一亮:「好,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到鏡州去。」
劉重天不無譏諷地建議道:「士岩同志,我看最好你親自去,既然陳立仁同志捨近求遠,向你直接彙報,我這個專案組組長也沒必要再當下去了,你就把專案組組長接過來算了。」
李士岩怔了一下:「重天,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和秉義同志從沒想過要撤你這個專案組長啊!我今天開誠布公和你談,還是出於對你的信任嘛!你要正確對待嘛!立仁同志我了解,你更了解,他是你的老部下了,不可能搞你什麼小動作,我看立仁同志還是出於公心的嘛!」
劉重天無言以對,苦苦一笑:「好,好,士岩同志,我啥都不說了,主動迴避一下吧!」
李士岩想了想,挺懇切地道:「重天,你主動迴避一下也好,就是沒這些煩心事,我也得讓你歇歇了,看著你家裡這個情況,我於心也不忍啊!你就安心休息幾天吧!」
劉重天冷冷看著李士岩,卻又問:「士岩同志,這是命令嗎?」
李士岩搖搖頭:「不,不,重天,這是建議,你可以聽,也可以不聽!」
劉重天心裡很難受,扭頭就走:「那好,你這個寶貴建議我接受了!」
下了樓,來到鄒月茹的病房,劉重天才漸漸冷靜下來,要陳端陽回家,自己陪護。
陳端陽不願走,反要劉重天回去好好睡一覺,說是大哥眼窩都陷下去了。
劉重天火了:「叫你走,你就走!明天早上打個電話給齊書記,把按摩椅退回去!」
鄒月茹被吵醒了,得知情況后說:「退什麼啊?重天,這能怪到人家齊書記么!」
劉重天有苦難言:「月茹,我不是怪齊書記,是沒辦法,怕人家說閑話呀!」
鄒月茹道:「說什麼閑話?你們老這樣僵下去好啊?我看齊書記就不錯,自己處境那麼難,還沒忘了我這個殘疾人。重天,冤家宜解不宜結啊!再說,我也喜歡這個按摩椅。」
劉重天只好改了口:「那這樣吧,按摩椅留下,把錢還給齊書記,讓他退給市委吧!」
鄒月茹一臉的無奈:「重天,這事你再想想好不好?別再激化矛盾了。」
劉重天強作歡顏:「好,好,月茹,這些不愉快的事都別說了,說點愉快的事吧!告訴你:剛才我和士岩同志談了一下,請下了幾天假,準備好好陪陪你……」
鄒月茹根本不信:「劉書記,那麼重要的反腐敗工作,你就會放下了?」
劉重天笑道:「地球離了誰不轉啊?我休息了,士岩和同志們不會休息嘛!」
鄒月茹凄然一笑:「重天,你別瞞我,是不是碰到什麼**煩了?」
劉重天仍在笑:「麻煩?還**煩?我會有什麼**煩?別瞎揣摩了。」
鄒月茹眼裡溢出了晶亮的淚珠:「重天,我知道,都知道,可卻不敢問你。老齊送按摩椅那天就和我說了,現在鏡州的情況很複雜,事態發展出乎預料,已經不是他和你可以把握的了。老齊說他在劫難逃,可能會中箭落馬,你和鏡州難解難分,也可能中箭落馬,是不是?」
劉重天愕然一驚,語意不詳地感嘆道:「看來,老齊政治鬥爭經驗很豐富喲!」
鄒月茹小心地建議道:「重天,我看你得找找秉義同志,向秉義同志做個彙報了。」
劉重天想了想,像是自問,又像是問人:「有這個必要嗎?」
鄒月茹說:「我看有這個必要,明槍好躲,暗箭難防啊!你得讓秉義同志有個數……」
六月的鷺島之夜柔美而靜謐。月色星光下的湖水波光起伏,湖中的畫舫、九曲廊橋被燈火裝點得五彩繽紛,如詩如畫。陣陣涼風掠過湖面,吹散了白日一整天的暑氣,拂起了岸邊的垂柳,篩下了一片片碎銀般滾動的月光,使得整個鷺島宛若夢中的仙境。
齊全盛的心情卻沒有在這個鷺島之夜愉快起來,陪陳百川在湖邊散步時,一直長吁短嘆。
陳百川是上午從上海過來的,省里的接待規格很高,安排了一個辦公廳副主任帶車到上海去接,中午關省長代表省委、省**接風宴請,晚上省委書記鄭秉義設家宴招待,把這老爺子灌了個不亦樂乎。老爺子的態度和口氣就有了微妙的變化,上了鷺島便對齊全盛大發感慨,說是鄭秉義和關省長比他們當年強得多,年富力強,朝氣蓬勃,工作思路很不錯哩。
齊全盛陰陽怪氣地說:「是的,人家的思路是不錯,該搞倒的要搞倒,該保住的要保住!」
陳百川看出了齊全盛的情緒,口氣嚴厲地批評說:「全盛,你這叫什麼話啊?啊?聽你的口氣好像受了什麼委屈是不是?我看你沒什麼好委屈的!建起了一片高樓,倒下了一批幹部,這是不是事實?是誰想搞倒你嗎?搞倒你的是你自己嘛!鏡州鬧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你齊全盛就沒有責任?我看你責任不小,就是我老頭子做省委書記也饒不了你!你現在要清醒,不要再到處發牢騷了,一是要端正態度,二是要總結經驗,三是要挽回影響,這沒什麼好說的!」
齊全盛這才改了口:「是的,陳老,這話我去北京就說了,我是要反省,是要檢討!」
陳百川緩和了一下口氣:「當然,我也要總結,也要反省。今天下午見到秉義同志,談到你和重天同志七年前鬧不團結的問題,我就先檢討了嘛!我對秉義同志說,也許我啊,當時的省委啊,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不該將重天同志調離,更不該給你什麼絕對權力!權力都是相對的,哪有絕對的呢?絕對了肯定要出問題嘛!我們共產黨人講唯物論,講辯證法,講的都是相對論嘛,哪來的絕對論啊?啊?何況我們的權力來自人民,絕對權力就更說不通了。」
齊全盛很識趣:「陳老,鏡州出現的問題,完全是我的問題,與您老書記沒關係。」
陳百川在湖邊站下了,看著湖光水色說:「怎麼沒關係啊?你齊全盛是我主持省委工作時用的幹部,你幹得好,不辜負人民和黨的期望,對我們的改革事業有大貢獻,就說明我和省委用對了人,盡了心,盡了職;你幹得不好,出了問題,我就是失察,就難逃其咎,就是百年之後去見小平同志,也要向小平同志做深刻檢查!」停頓了一下,又說,「全盛同志,你呢?這些年有沒有個失察問題啊?白可樹、林一達這些腐敗分子是怎麼上來的?我看你是昏了頭!」
齊全盛冷汗直冒,馬上檢討:「是的,是的,陳老,我可能真是昏了頭!這段時間我也在反思,這都是怎麼回事呢?怎麼就被人家套進去了?是用錯了人啊,光看到白可樹能幹,林一達聽話,不同意見就聽不進去了,成了一言堂堂主,鬧出了一場大亂子,辜負了您的期望!」
陳百川擺擺手:「不是我,全盛同志,你是辜負了人民和黨的期望,也讓我難堪啊!」
齊全盛不敢再說下去了。鏡州腐敗案一出,他確實讓老領導陳百川難堪了,上次帶著李其昌偷偷跑到北京訴苦求援,就挨了老爺子一頓痛罵。可痛罵歸痛罵,這次到上海開會,老爺子還是來看望他了,既向鄭秉義和現任省委表明一個態度,也實實在在為他做工作,他知道。陳百川還是過去那個陳百川,為了一手培養的愛將,甚至不惜委曲求全向鄭秉義檢討。
因此,齊全盛便覺得自己揣摩出了門道:看來,陳百川這次來省城不簡單,鄭秉義和關省長這麼熱情接待也不簡單,他們雙方也許在謀求某種政治上的平衡點,要達成某種妥協了。
果然,嚴厲批評過後,陳百川的口氣變了,仰臉望著星空,緩緩說道:「今天,我對秉義同志和關省長都說了:改革開放二十二年了,不論是鏡州還是全省全國,大致情況都差不多,成就很大,問題不少,突出的問題就是幹部隊伍的腐敗。所以,***在這時候向全黨提出『三個代表』,真是太及時,也太重要了。所以,我們的頭腦一定要清醒,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必須堅定不移地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所以,腐敗必須反,不反不得了,是要喪失民心的啊,是要亡黨亡國的啊!」停頓了一下,又說,「但是呢,也不能絕對,不能滿眼都是腐敗,看不到成就!就拿我們鏡州來說吧,腐敗問題很嚴重,成就也不小,一片片高樓總是起來了嘛,經濟總是上去了嘛,人民生活水平總是提高了嘛!幹部隊伍呢,從總體上看也還是好的,包括你齊全盛,還是能押上身家性命搞改革的,歷史貢獻不小,老百姓基本上也還是滿意的!這是一個基本判斷,對這個基本判斷,秉義同志和省委也是認同的!」
齊全盛的揣摩得到了初步驗證,心裡一熱,連連應道:「是的,是的,陳老,鏡州的輝煌成就明擺在那裡,只要不是別有用心,只要講點辯證法,就不可能做出其他的判斷嘛!」
陳百川離開湖岸,繼續向前走,邊走邊說:「就算有些人別有用心也不必怕,公道自在人心嘛,老百姓心中有桿秤嘛!我們這些同志二十二年來搞得怎麼樣,老百姓會給我們公道的評價,歷史會給我們公道的評價!」突然掉轉了話題,「全盛啊,九年前到鏡州視察時,我講過一次話,不知你還記得不記得?哦,提示一下,就是卜正軍同志去世后不久的那次講話。」
齊全盛帶著深情的回憶說道:「陳老,這我哪敢忘啊?你在鏡州全市黨政幹部大會上說了:允許犯錯誤,不允許不改革!你說,卜正軍儘管犯了嚴重錯誤,可仍是個好同志!你還說,改革就是探索,探索就不可能沒有失誤,有了失誤必須糾正,必須處理,也就是說,做出失誤決策的領導者,必須做出個人犧牲,還必須正確對待。過去戰爭年代,我們掩埋了同志的屍體,踏著同志的血跡前進,今天的改革開放,也還要有這種大無畏的精神!」
陳百川看著齊全盛,語重心長:「全盛啊,九年前是卜正軍,今天輪到你了,我的態度沒變,仍然是九年前的觀點:允許犯錯誤,不允許不改革!鏡州出了這麼大的腐敗案子,你齊全盛作為市委書記,錯誤不小,責任不小,該認賬要認賬,該檢查要檢查,不要再和秉義同志頂牛了!你不要有情緒,不要以為自己經濟上沒問題,就理直氣壯,就意氣用事,這不是負責任的態度,也不是一個市委書記應有的態度!不論處境多難,鏡州的工作不能放鬆,該負的責任還要負,只要省委一天不調動你的工作,你就要堅持一天,就得擦乾心頭的血跡繼續前進!」
齊全盛熱血一下子涌到頭頂:「老書記,我……我向您保證!」
陳百川也動了感情,拉著齊全盛的手,訥訥道:「就是倒下了,也要像卜正軍啊!改革開放可是我們這代共產黨人最成功的作品啊,凝聚了……凝聚了我們民族的心血和夢想啊!」
齊全盛眼圈紅了:「陳老,我……我明白了,先向省委做檢查,爭取早點回鏡州工作。」
陳百川欣慰地笑了,輕輕拍打著齊全盛的手背說:「你這個同志心裡有數得很嘛,我看也是很講政治的嘛,這就對了!我也很嚴肅地和秉義同志說了,如果有確鑿證據證明你和鏡州腐敗案有直接關係,就別客氣,對你實行雙規;如果沒有,就讓你儘快回鏡州工作,不要吊在這裡了。吊在這裡算什麼呢?啊?你既沒法好好休息,又產生抵觸情緒,還影響鏡州的工作。」
齊全盛憤懣地說道:「再說,中組部、中紀委也沒有這種強制休息的規定!」
陳百川不悅地看了齊全盛一眼:「看看,抵觸情緒又上來了吧?就不能往好處想啊?我看這是省委和秉義同志對你的一種特殊保護措施,太客氣了!如果是我,先把你規了再說!」
齊全盛怔了一下,不敢做聲了,——這老爺子當權時沒準真會這麼做。
陳百川又按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WTO就在眼前了,前些日子我在北京開全國*****時得知,今年年底入關已成定局。鏡州走向世界的步伐不能停下來,更不能亂。秉義同志和關省長說,要以你們鏡州四大名牌服裝為龍頭,先在服裝紡織這塊和個大滿貫,我舉雙手贊成,要給它搖旗吶喊哩。汽車工業要有大動作,要整合,小而全不行了,全省五家汽車製造企業最多保留一家,你們那個造藍天小汽車的藍天集團能不能保留下來啊?要爭取。藍天畢竟是我省頭一家汽車製造企業嘛,整車生產線落成時,我去剪過彩,當年很輝煌嘛!」
齊全盛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只怕難了,藍天集團現在被白可樹這幫蛀蟲掏空了。」
陳百川手一揮:「那就放棄,讓省內其他汽車製造企業來兼并,不許搞地方保護主義。總之一句話,要抓住WTO這個機會,儘快轉換**職能,努力實現新世紀的二次騰飛!鏡州基礎好,還是要走在全省、全國的前面!秉義同志也是這個意思,也代表省委答應了,說是儘快做出決定,讓你回去工作。」
齊全盛點點頭:「好,好,老書記,那我就等省委和秉義同志的通知了!」
陳百川於不經意中,再次調轉了話題,語氣憂鬱:「全盛啊,現在你不輕鬆,重天同志也不輕鬆啊,七年前的舊賬怎麼又翻騰出來了?啊?而且在這時候翻出來了?都是怎麼回事啊?你讓秉義同志怎麼想啊?全盛,今天在我面前,請你說實話:這事你事先知道不知道啊?」
齊全盛不禁一怔:「陳老,你咋這樣問?是不是秉義同志讓你來問我的?」
陳百川搖搖頭:「與秉義同志無關,是我老頭子特別關心你!你和重天那些矛盾,沒有誰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說吧,實事求是地說,這是我們私人之間的談話,你就別耍花招了!」
齊全盛作色道:「陳老,我不和你耍花招,實事求是地說,這事我真不知道是怎麼鬧起來的,更不可能去搞什麼名堂。如果秉義同志請你這樣問,就說明秉義同志對我有偏見!」
陳百川再次否認:「你不要提秉義同志,這和他無關,是我老頭子不太放心你!」
齊全盛想了想:「那您也和我說點實話好不好?您是不是和秉義同志達成什麼妥協了?」
陳百川臉一拉,很不客氣地責問道:「全盛同志,你想到哪裡去了?啊?妥協什麼?如果你和重天同志真在經濟上有問題,誰敢做這個妥協?是我還是秉義同志?你什麼意思呀!」
齊全盛賠著小心道:「陳老,請您說清楚:秉義同志和省委是不是一定要保劉重天?」
陳百川很嚴肅:「你這個同志又想歪了吧?今天我可以明白告訴你:重天的問題被翻出來以後,秉義同志和省委都是很重視的,也是認真對待的,據我所知,沒有任何袒護!但是,目前的調查進行得不太順利。當年那位被判了刑的總經理兩年前已病死獄中了,主持辦案的市紀委書記又得了老年痴呆症,能講清這個問題的我看也只有你了。我現在不要你立即回答,請你好好想幾天,把事實回憶清楚,主動給秉義同志和省委寫個翔實的書面彙報,好不好呢?」
齊全盛應付道:「好吧,我先回憶清楚再說吧!這麼多年前的事了,誰還記得住!」
陳百川白了齊全盛一眼:「怎麼?好像不太情願嘛?全盛啊,你不要搞錯了,不要以為七年前我和省委支持的是你,就會無原則地處處支持你,事事支持你!今天,事情都過去了,我也可以告訴你了:當年研究鏡州班子的時候,我也考慮過把你調走,讓重天同志做鏡州市委書記。重天同志做過四年平湖市長,搞經濟很有一套,這考慮也是合理的。最後常委們討論時認為,你是鏡州老同志,把你留下來可能更有利,這才有了今天這個局面。」說到這裡,又加重語氣提到了劉重天的問題,「在我的印象中,重天同志不是個貪官嘛!你們當時彙報,不也說是他的秘書祁宇宙打著他的旗號作的案嗎?全盛同志,你一定要實事求是,不能感情用事!」
齊全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陳老,那你指示吧,你讓我怎麼寫,我就怎麼寫!」
陳百川沒心思開玩笑,手一揮:「少給我來這一套,我說得很清楚,就是實事求是,你齊全盛看著辦好了!」伴著一聲嘆息,又動情地說了起來,「你知道不知道,現在確實有人在搞重天同志的小動作,手段陰毒得很哩,都搞到我們的監獄來了,連那個祁宇宙都搞死了!你讓秉義和士岩同志怎麼辦啊?能不認真查處嗎?重天同志現在是有嘴說不清啊!」
齊全盛只得再次重申:「陳老,我以人格和黨性向你保證,這些情況我真不知道!」
陳百川點點頭:「這我相信,這種陰謀詭計你不會搞。不過,全盛啊,這種時候你也不能站在一邊看熱鬧,甚至還幸災樂禍啊!我剛才說了,改革開放是我們這代共產黨人最成功的作品,凝聚了多少同志的心血和夢想啊!這心血和夢想,既有你的一份,也有重天同志的一份,你們都為這部成功的作品付出了代價,甚至是慘重的代價啊!現在,你吊在這裡不清不楚,重天的愛人癱在床上,他自己又陷入了這種境地!我真是很痛心啊!這麼沒完沒了地斗下去怎麼得了?親者痛仇者快啊!改革開放的大局就被破壞了!所以,秉義同志在電話里一邀請呀,我就跑來了。來幹什麼?就是來做工作啊。你齊全盛可以不認這個賬,不低這個頭,我老頭子要認這個賬,要低這個頭!作為前省委書記,我必須為我任上犯下的錯誤向秉義同志和關省長做檢查,也必須做好你和重天的工作,我老頭子有這個歷史責任啊,推不掉啊!」
齊全盛心靈受到了震撼,拉著陳百川的手,連連道:「陳老,我知道,都知道!」
陳百川激動不已:「我們都是共產黨人,共產黨人要講黨性,講原則,講政治道德,不能總計較個人恩怨,個人之間的那些恩恩怨怨算什麼呢?有什麼好計較的呢?更何況這些恩怨還是在工作中產生的,應該嚴以責己,寬以待人嘛,應該相見一笑泯恩仇嘛!為了國家利益、人民利益和改革開放的大局,我們已經付出了這麼多,就不能在同志的感情上再付出一些?」
齊全盛也動了真情,聲音哽咽了:「陳老,您別說了,別說了……」
陳百川訥訥道:「不說不行啊,不是要學習和貫徹***『三個代表』的理論嗎?那就要理論聯繫實際啊!今天我在你面前說,以後有機會還要和重天同志說,和鏡州所有幹部說,要齊心幹事,不能離心離德,更不能出於個人目的煽風點火,製造事端!」鎮定了一下情緒,又說起了具體問題:「你們那個市長趙芬芳是怎麼回事啊?怎麼就搞出了個齊全盛逃跑事件啊?她這個市長想幹什麼啊?我看她是唯恐天下不亂,是想製造混亂搶班奪權!」
齊全盛有些驚疑:「陳老,趙芬芳的事也……也是秉義同志告訴你的?」
陳百川點點頭,意味深長道:「全盛,我看秉義同志和省委不糊塗啊……」
齊全盛這才明白了,鄭秉義和省委並不是那麼好騙的,他的被動,並沒有給趙芬芳帶來政治上的主動,趙芬芳的所作所為沒有逃過鄭秉義犀利的目光,此人看來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鷺島之夜的這次談話是深入真誠的,一個顧全大局的前任省委書記和一個身處逆境的現任市委書記都在月光星空下敞開了自己的心扉。齊全盛被陳百川說服了,鄭重答應了兩點:一、拿出一個共產黨人的胸懷來,捐棄前嫌,主動和劉重天搞好團結;二、實事求是說清楚當年藍天股票受賄案情況,還劉重天一個清白。陳百川因此很滿意,再三說他是不虛此行了。
陳百川上車離開鷺島時,已是次日凌晨了,東方的天空隱隱現出了一抹血樣的紅霞。
然而,事情卻沒有按照陳百川良好的意願發展下去。次日中午十一時左右,劉家的小保姆陳端陽竟坐著劉重天的專車跑到鷺島國賓館來,把買按摩椅的一萬兩千元送來了,還帶來了劉重天的一封親筆信。劉重天的信儘管寫得極為客氣,甚至不無誠懇,但齊全盛卻憑自己的政治敏感,在字裡行間里發現了那種由來已久的勢不兩立的對立情緒。更要命的是,就在當天下午,市長趙芬芳又在沒和齊全盛商量通氣的情況下,突然在鏡州市**新聞中心主持召開記者招待會,對藍天集團和藍天科技巨額虧損的內幕予以曝光,而且是打著劉重天的旗號!
齊全盛被這兩件事弄得目瞪口呆,接過鏡州市委的彙報電話,馬上叫車去了省委。
齊全盛不顧秘書的阻攔,幾乎是硬闖進了省委書記鄭秉義的辦公室。
這時,鄭秉義正和劉重天談話,外面的接待室還有三批人在等著彙報工作。
齊全盛進門先道歉:「秉義同志,實在對不起,我今天是闖宮了,不講政治了!」
鄭秉義怔了一下,馬上笑了:「老齊,看你說的,還闖宮,我這破辦公室可不是宮殿啊,比不得你老兄在鏡州的辦公室嘛!——哦,坐,先坐吧,我和重天馬上就談完了!」
劉重天站了起來:「秉義同志,我要說的就這麼多了,你和老齊談吧。」
齊全盛攔住劉重天:「重天,你別走,我彙報的事與你有關,你最好也坐在這裡聽聽!」
劉重天意識到了什麼,只好在沙發上坐下了:「怎麼,老齊,鏡州又出什麼事了?」
齊全盛沒好氣地譏諷道:「劉大書記,你還問我?這麼有趣的事,難道你會不知道?你幹得漂亮啊,到底讓藍天集團曝光了,而且是借趙芬芳的手!」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劉重天同志,我提醒你:不要把個人恩怨搞到工作中來!你以為把藍天集團問題曝光僅僅是讓我齊全盛難堪嗎?你們這樣干是不負責任的,是要出大事情的,甚至會引發社會動亂啊!」臉轉向鄭秉義,懇切地說,「秉義同志,昨天陳百川同志幾乎和我談了一夜,要我顧全大局,要我在崗一天就負一天的責任,說了很多,說得我熱淚盈眶,所以,今天我才來闖宮了,才來向你和省委反映情況了!秉義同志,我現在請你表個態,鏡州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還要不要了?」
鄭秉義很沉著,揮揮手:「老齊,不要這麼激動嘛,慢慢說,先把事情說清楚!」
齊全盛情緒仍很激動:「今天下午兩點,也就是兩個多小時之前,趙芬芳在市**新聞中心主持召開了一個新聞發布會,對藍天集團的問題進行了大曝光,連內部掌握的數字都公開了:集團凈資產不到十五個億,負債卻高達二十五個億,實際上已經破產。上市公司藍天科技,受集團沉重債務的拖累,舉步維艱,即將被有關部門ST。趙芬芳說了,腐敗造成的後果是相當嚴重的,**部門將依法辦事,既不會包庇任何涉案的腐敗分子,也不會給藍天集團和藍天科技托底。秉義同志,你設想一下,對此,藍天集團和藍天科技上萬員工會怎麼想?他們正常進行著生產,突然間,自己的單位就破產了,那不炸窩了?還有投資藍天科技的股民,也不會放過我們的!」
鄭秉義聽明白了:「老齊啊,這是趙芬芳乾的事嘛!怎麼又扯到重天同志頭上了?」齊全盛冷冷地看了劉重天一眼:「我這陣子在省城休息,鏡州工作是重天同志主持的嘛!再說,重天同志的觀點我清楚,不包不護,該曝光就曝光,——請問重天同志,是不是這樣?」
劉重天這才有了說話的機會:「老齊,該曝光就曝光,這話我是說過。不過,是指藍天科技股價操縱一事而言,從沒說過在藍天集團調查尚未結束就將案子曝光,更沒說過要把藍天集團的經濟數據拿出來曝光。」說到這裡,聲音也提高了,「但是,這也並不是說藍天集團的嚴重問題就要一直捂下去,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今天不見,明天還要見,這個事實必須正視!」
齊全盛逼了上去:「重天同志,這麼說,趙芬芳這麼做是得到你許可的了?」
劉重天搖搖頭,口氣平淡:「全盛同志,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對此我一無所知,我和你一樣感到十分吃驚,十分意外!而且,我和你一樣認為,這樣突然曝光是極不妥當的!趙芬芳所謂的不託底,實際上是拉響了一個潛在的**包,確有可能破壞鏡州安定團結的局面!」
齊全盛把臉轉向鄭秉義:「既然如此,秉義同志,我有兩個建議:一、立即對趙芬芳採取組織措施,將她從鏡州市長的位置上調離;二、請重天同志馬上趕回鏡州妥善處理這件事!」
鄭秉義目光炯炯地看著齊全盛:「老齊,怎麼請重天同志回去處理?你這個市委書記該承擔什麼責任啊?有一點很清楚,不是別人,而是你齊全盛必須對藍天集團的現狀負責,包括嚴重的腐敗問題!你不是一個普通黨員,你個人經濟上的清白並不能替代一個市委書記的責任!」
齊全盛毫無怯意,坦蕩地道:「秉義同志,這個責任我當然要負,檢查正在寫,以後省委給我什麼處分我都會接受,但是,鑒於現在這個情況,必須請重天同志趕快回鏡州……」
鄭秉義這才嘆息著說:「好了,好了,老齊,你不要叫了,還是你回去吧,馬上回去!你今天不找我,我明天也會找你:休息了這麼長時間,也該回去工作了,解鈴還需系鈴人嘛!重天現在還不能走,恐怕要休息幾天了,他愛人的情況你知道,他實在是太難了啊……」
劉重天卻插上來說:「秉義同志,如果……如果你同意,我也和老齊一起回去吧!」
鄭秉義想了想:「重天,你歇歇吧,哪怕陪你愛人呆一天也好!」繼而,又語重心長地對齊全盛交代,「老齊,該說的話,陳百老昨天都和你說了,我就不重複了。可以明確告訴你,這不是陳百老一個人的意思,也是我,關省長,士岩同志,和我們省委的意思,應該怎麼做,你就憑黨性,憑政治良知,好好去做吧!不要把重天同志想象得這麼灰。陳百老向我和關省長打保票說,你們二位本質上都是好同志,我同意陳百老的這個判斷。趙芬芳這位同志呢,陳百老讓我們注意,我們早就在注意了,現在看來是有問題,這個女市長也許有些利令智昏了!」
劉重天道:「秉義同志,我看老齊的意見不錯,這個市長看來是要重新安排了。」
鄭秉義看了劉重天一眼,回答得含而不露:「我在鏡州會上代表省委說過的,如果發現有人不顧大局,為了個人的政治目的搞小動作,有一個處理一個,決不客氣,這話是算數的!」
齊全盛又想了起來,「哦,對了,秉義同志,我在省城休息了這麼長時間,鏡州那邊傳言不少,這突然回去,有些事恐怕沒那麼好處理,況且,我現在還在省城,你看能不能以省委的名義打個電話給鏡州市委宣傳部,讓他們把趙芬芳今天新聞發布會的內容先壓下來?」
鄭秉義想了想,同意了,叫來了秘書,交代說:「馬上以省委的名義給鏡州市委宣傳部打個電話,告訴他們:藍天集團問題比較複雜,目前尚未結案,很多事情還沒搞清楚,資產清算也沒開始,趙芬芳同志在未經市委常委會討論的情況下擅自發表言論的做法是欠妥當的。她這個新聞發布會的內容不得見報,電視不得播出,電台不許廣播,以免產生消極影響!」
秘書拿著記錄稿走後,鄭秉義又提醒說:「老齊,你和鏡州的同志也要注意了,維護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是對的,維護鏡州改革開放的形象也不錯,但是,一定要依法辦事,按市場經濟規律辦事!WTO就在眼前了,我們必須接受WTO有關規則的約束。別忘了,加入WTO的協議,是由中國**簽的字,也就是說,這個協議是用來規範**行為的,從邏輯上講,WTO的協議對企業沒有直接約束力。藍天集團是製造汽車的,就算沒有這種嚴重的腐敗問題,入關后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你們**怎麼辦?再發紅頭文件?再托底包下來?恐怕也不行吧?要考慮和WTO規則的相容性,你們鏡州市委、市**不能再做藍天集團的代理人了。」
劉重天憂慮地道:「秉義同志提醒得對啊,從這個意義上說,趙芬芳不給藍天集團托底的觀點還是正確的,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要維護,藍天集團的問題要解決,還有個應對WTO的問題,看來我們**以後的行政方式、行為方式、組織形式都要有個適應性變化了。」
齊全盛已經坐不住了,苦笑著站了起來:「秉義同志,重天,你們的這些意見我都同意,完全同意!我也沒說過要把一切都包下來,一直說的都是資產重組嘛!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具體方案我們再好好研究吧!現在我得趕快回鏡州了,別真鬧出什麼大亂子來!」
從鄭秉義到劉重天、齊全盛,三個省市領導都怕鬧出大亂子,大亂子還是鬧了出來。
鏡州6.23事件到底爆發了。
六月二十三日下午五時四十分,藍天集團近三千員工突然停止生產,從汽車裝配線上走下來,高舉著「嚴懲腐敗分子,還我血汗積累」的大幅標語,到鏡州市**門前群訪靜坐。
齊全盛和劉重天從鄭秉義辦公室出來,在省委大樓門廳前正等車時,常務副市長周善本的告急電話就打來了,是打到劉重天手機上的。
周善本開口就埋怨,問劉重天這兩個多小時為什麼不開機?劉重天說,自己向秉義同志和省委彙報工作,怎麼能開機?周善本顧不上埋怨了,口氣焦慮地彙報說,趙芬芳代表市**發表的那個講話引起了**煩,藍天集團的工人們鬧起來了,現在市**門前的月亮廣場上人山人海,始作俑者趙芬芳偏不見了,他被迫代表市**和藍天集團群訪員工對話,情況嚴重。
劉重天聽罷,說了一句:「善本,你和齊書記說吧!」默默將手機遞給了齊全盛。
齊全盛接過手機,馬上聽到了一片嘈雜的吼叫聲,似乎還有人提到他和女兒齊小艷。
嘈雜喧鬧聲中,周善本沙啞著嗓門問:「齊書記,你看怎麼辦?工人們連你也捎上了。」
齊全盛毫不遲疑地道:「那我就去向工人同志們做解釋吧,你們不要激化矛盾!」
周善本說:「齊書記,我看還是讓重天同志出面比較好,工人們現在情緒比較激動。」
齊全盛火了:「藍天集團和重天同志有什麼關係?是我的責任我就不能推卸!另外,馬上給我通知趙芬芳,請她從陰暗角落裡走出來,到現場解決問題!」
合上手機時,劉重天的車先駛上了門廳。
劉重天拉開車門:「老齊,走吧,看來我得先陪你一起回去一趟了!」
齊全盛心頭一熱:「重天,月茹這麼個情況,你還是歇歇吧,秉義同志准了你假的。」
劉重天推了齊全盛一把:「行了,老夥計,你就上車吧,這種時候還客氣啥!」
這時,齊全盛的車也到了,齊全盛遲疑了一下,還是上了劉重天的車,上車后,搖下車窗對李其昌交代:「我坐劉書記的車先回去了,你到鷺島替我收拾一下東西,也儘快回鏡州。」
周善本再也沒想到身為市長的趙芬芳會在關於國際服裝節的新聞發布會上把藍天集團的問題捅出來,更沒想到趙芬芳在新聞中心的講話發表僅僅兩小時,藍天集團的工人就擁到了市**門前進行群訪,經驗告訴他,這其中必有人做手腳,事件不像是突發的,而像似有蓄謀的。
市**值班秘書長把告急電話打來時,周善本發著燒,正在醫院掛水,剛掛完一瓶。聽過彙報,周善本心裡很火,要值班秘書長去找趙芬芳解決。秘書長為難地說,趙芬芳開完新聞發布會就陪北京老區基金會肖兵幾個貴賓去了星星島,肯定回不來。
擦屁股的倒霉事又落到了頭上,周善本只好拔掉輸液針頭,緊急趕往市**。
車到人民路路口就開不過去了,周善本在車裡看到,市**門前的月亮廣場上已是一片人頭攢動,喧囂嘈雜。長短不一的標語也打出來了,全是用墨筆寫在白布單上的,最醒目的幾條標語是:「嚴懲腐敗分子,還我血汗積累!」「不要托底,只求正義!」「請問:鏡州市委、市**該對藍天集團腐敗現狀負什麼責任!」還有一條標語十分大膽,把矛頭明確指向了市委書記齊全盛:「齊家父女家天下,藍天集團虧掉底,如此鏡州,天理何在!」
周善本心裡一驚,知道這麻煩大了,搞不好又是一個別有用心的齊全盛「逃跑」事件,忙打電話給劉重天,準備向劉重天彙報,請求指示。不料,劉重天正在省委和鄭秉義談話,手機沒開。周善本便讓秘書再打電話找趙芬芳,——趙芬芳敢闖這個禍,就得負這個責。趙芬芳的手機不在服務區,秘書把電話打到了星星島賓館,賓館經理說,趙市長和一幫北京客人坐旅遊快艇出海了。周善本沒辦法了,只好讓司機倒車,打算從海滄街後門進**大院。
車掉頭往海滄街開時,秘書已看出了周善本的疑慮和不滿,婉轉地建議說:「周市長,你身體這個樣子,現在還發著燒,只怕撐不住啊,我看還是回醫院吧,反正這不是你的事!」
周善本苦笑道:「怎麼不是我的事?我知道了就是我的事了,這沒什麼好說的!」
秘書說:「不是還有齊書記嘛,要不,再給省城鷺島打個電話,找找齊書記?」
周善本回絕了:「找老齊幹什麼?把老齊架到火上烤啊?沒看到標語都打出來了嗎?」
秘書發牢騷說:「周市長,我看呀,人家都在套你這個老實人哩!」
周善本是講原則的,不論心裡如何不滿,如何疑慮,在秘書面前仍不願表露出來,掩飾說:「什麼人家?誰套我啊?老齊是被秉義同志請去休息的,身不由己;重天家裡出了急事,不能不趕回去處理;我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又在家裡,不處理怎麼辦?不負責怎麼辦啊!」
秘書公然提到了趙芬芳:「那趙市長呢?怎麼放了把火就溜了?這正常嗎?」
周善本掩飾不住了,連連擺手:「別提她,別提她了!」
從後門進了**大院,公安局副局長吉向東急急忙忙跑了過來,彙報說:他們吳局長正坐鎮市局,緊急調動警力,通往月亮廣場的四條大道準備按以往制定的防暴預案全面封鎖,力爭不進一步擴大事態。彙報完后,吉向東又恭恭敬敬地問周善本,還有什麼指示沒有?
周善本高燒未退,頭昏腦漲,可心裡並不糊塗,馬上指示道:「說兩條吧:一、不要激化矛盾。今天這情況事出有因,好好一個國營企業,說破產就要破產了,晴天霹靂啊,太意外了,工人同志情緒有些衝動可以理解,你們要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文明執法;第二條,想法弄清事情真相,找找線索,排查一下,怎麼一下子就鬧起來了?這麼迅速?還有,他們怎麼沖著齊書記來了?有沒有人暗中做手腳啊?要給齊書記一個交代!」
吉向東連連應著,帶著幾個幹警出去了。
然而,過了沒屁大的工夫,吉向東又回來了,再次彙報說:「……周市長,工人們現在都很激動,已經擁到市**自動門前了,有些人已翻過不鏽鋼自動門跳了進來,一定要和你們市領導對話,請市領導給他們一個明確說法:根據趙市長今天下午的講話精神,藍天集團是不是馬上就要進入破產程序?進入破產程序后,他們怎麼辦?藍天集團是白可樹、齊小艷這幫腐敗分子搞垮的,而這幫腐敗分子們又是咱們市委、市**任用的,市委、市**該負什麼責任?憑什麼不給他們托底?問題……問題提了一大堆哩……」
周善本真不知該說什麼好,手一揮,惱怒地道:「讓他們問趙市長去!」吉向東苦著臉:「可趙市長現在不在啊,周市長,你是常務副市長,你看……」
周善本萬般無奈,只好拖著病軀,硬著頭皮去和大門口的工人們對話。然而,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趙芬芳畢竟是市長,她剛剛說過的話,他這個常務副市長不好否認,可這些話又分明沒經過市委常委會研究,也沒在市長辦公會上商量過。
於是,周善本強打精神對工人們說:「……同志們,大家先不要這麼激動,趙市長今天的講話還只是個人意見,而且,大家也知道,這個新聞發布會本來是為國際服裝節召開的,是有記者問到了藍天集團,趙市長才隨便說了說自己個人的看法!我強調一下:是個人看法!」
一個已跳過自動門的員工很不客氣地責問道:「周市長,趙市長身為市長,而且是在新聞發布會上的公開講話,僅僅是個人的看法嗎?你覺得這種說法能服人嗎?」
周善本牢牢守住底線:「是不是能服人是一回事,是不是事實又是一回事。我認為趙市長說的就是個人看法,只代表她個人。作為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關於藍天集團的破產問題,市委、市**從沒研究過,而是在考慮重組,一直在考慮……」
自動門外,又有人吼了起來:「什麼重組?還不是變相破產么?周市長,你說清楚:這些年白可樹、齊小艷這幫貪官到底從我們集團弄走了多少昧心錢?經濟責任到底該誰來負?」
周善本努力鎮定著:「大家都知道,藍天集團腐敗案,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同志正帶著一個專案組在認真查處,相信很快就會有查處結果!至於說到經濟責任,我個人的意見應該客觀分析,腐敗分子造成的損失是客觀存在,市場因素和經營管理不善造成的損失也是客觀存在。不瞞同志們說,這段時間,我抓藍天集團的工作,經常去,比較了解集團的情況……」
一陣吼聲將周善本的話打斷了——「別狡辯了,你們當官的有幾個好東西!還不是官官相護!」
「周善本,你來抓藍天集團,怎麼把藍天集團抓破產了?我看你還不如白可樹哩!」
「周市長,藍天集團破產,對你個人有什麼好處?你說清楚!」
「藍天集團破產了,你們這幫貪官就能逃脫懲罰了,是不是?」
……周善本默默聽著,苦笑著,不做任何答辯。
身邊的秘書卻聽不下去了,沖著人群吼道:「你們瞎叫什麼?誰是貪官?誰要逃脫懲罰?你們知道不知道?周市長現在還住在港機廠工人宿舍,為了搞清藍天集團的問題,幫藍天集團走出困境,可以說是操碎了心!今天,周市長是發燒掛著水跑來和你們對話的!」
工人們的吵鬧聲這才漸漸停止了。
周善本覺得頭痛得厲害,身子搖搖欲墜,不由自主地扶住秘書的肩頭,有氣無力地說:「同志們,請……請大家先回去吧!你們的意見我……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向齊書記、趙市長反映,也會向……向負責此案的劉重天同志反映。你們的難處和心情我也知道,我……我再次向你們重申:鏡州市委、市**的確沒研究過藍天破產問題,進入破產程序更是無稽之談!請你……你們冷靜想一想,藍天腐敗案尚未結案,怎麼……怎麼可能談到破產問題呢?」
人群中又有人叫:「那好,周市長,你就請趙芬芳市長出來這樣表個態吧!」
周善本解釋說:「趙市長現在有重要工作,正陪北京客人在星星島考察啊!」
人們又吵鬧起來,都不相信周善本的話,說什麼的都有。
嗣後,一陣強似一陣的口號聲響了起來:「我們要見趙市長!我們要見趙市長……」
在機械的口號聲中,眼前的人群晃動起來,周善本覺得自己吃不消了,只好讓秘書當著工人群眾的面打電話給趙芬芳。秘書似乎覺得不太妥當,態度表情有些遲疑,周善本知道秘書心裡想的什麼,鐵青著臉,再次重複了自己的命令,讓秘書打電話,就當著工人的面打!
秘書奉命打這個電話時,周善本就想,他這不是對工人的讓步,而是請這位放火燒荒的女市長自己過來把火撲滅掉。她趙芬芳丟面子事小,維護鏡州安定團結的局面事大,況且,這禍又是她闖下的,不管有意還是無意,這責任都得由她本人負,不能把別人放在火上烤。
這回電話通了,接電話的不是趙芬芳,卻是趙芬芳的秘書。
趙芬芳的秘書得知藍天集團工人群訪請願的情況很吃驚,顯然是向趙芬芳請示以後,明確表示說,趙市長既不可能收回說過的話,也不可能來到市**門前和工人對話,反要求周善本堅持原則,不要讓步,堅決維護市**的形象,就按趙芬芳新聞發布會上的口徑回答工人同志:腐敗分子該抓就抓,該殺就殺,但是,**不能包辦一切,藍天集團該破產就要破產。周善本氣死了,搶過手機,大口大口喘息著,對趙芬芳的秘書說:「小趙,我……我是周善本啊,現在,這裡情況很嚴重,你請……請趙市長親自接電話!親……親自接!」
趙芬芳的秘書卻說:「周市長,趙市長不太方便,已陪肖兵同志進了宴會廳……」
周善本沙啞著嗓門吼了起來:「那……那就請你轉告她,她……她這個市長也在中共鏡州市委領導下,未經市委常委會研究的決定不算數,我……我周善本也不會去執行,去維護!」
說到這裡,周善本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兒栽倒在地上。
秘書扶住周善本,悄聲提醒道:「還是給劉書記或者齊書記打電話吧!」
給劉重天打電話時,眼前已是一片人聲鼎沸,先是有人點名道姓大罵趙芬芳不管工人死活,繼而,又有人罵起了齊全盛和齊小艷,針對齊全盛的那條標語也打到了**院內。
吉向東帶著防暴警察迎了上去,將已跳到院內的工人們又逼到了自動門外。這期間發生了推推搡搡的事,幾個警察扭住兩個打標語的工人,往警戒線內拖,周善本馬上讓秘書制止了。
一場本來可以迅速平息的群訪事件,因為趙芬芳的固執,變得不可收拾了,三千多已趕到市**門前的當班員工沒有散去,在家休息的員工和家屬吃過晚飯之後,也衝破警察的封鎖線,從全市各地趕了過來。截至當晚七時左右,月亮廣場已聚集了六千多人,有些人還帶來了過夜的帳篷,一定要見市長趙芬芳,要求很明確:請趙芬芳收回她的屁話!
對話無法進行下去了,身心交瘁的周善本眼前一黑,昏倒在對話現場的自動門前。
被抬上車,前往市人民醫院時,周善本醒了過來,憂心忡忡地問秘書:「齊……齊書記和劉書記這會兒到……到哪裡了?七點多了,也……也該到了吧?」
秘書說:「我剛打過電話,已經過了高速公路收費站,進入鏡州老城區了。」
周善本這才舒了口氣:「那……那就好,那就好啊!」
秘書嘆了口氣:「周市長,要我說,你今天根本就不該管這事,你管不了啊!」
周善本一聲長嘆:「是啊,看來……看來是有人在逼宮啊!」
六月二十三日十九時二十分,劉重天和齊全盛趕到了鏡州市委。
站在市委頂樓落地窗前,通過帶夜視儀的高倍望遠鏡,對面月亮廣場上的情況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齊全盛清晰地看到了許多幅針對他的標語,深深感到了自己政治上的巨大失敗,一時間心靈受到了強烈的震撼,情不自禁地訥訥自語道:「老百姓到底站出來說話了……」
放下望遠鏡,聽過簡單的彙報,齊全盛決定到廣場去和藍天集團工人進行對話。
劉重天不同意,一把拉住齊全盛,要齊全盛不要去。
齊全盛說:「我不去怎麼辦?你看看,他們連帳篷都帶來了,罵的是我啊!」
劉重天道:「那你也不要去,應該讓趙芬芳同志去做工作,破產問題是她提出來的!」
齊全盛盯著劉重天,臉色陰沉得嚇人:「重天,你什麼意思?對我們這位女市長,你還敢放心?你就不怕她再和工人們胡說八道?這亂子鬧得夠大的了,鏡州七年沒發生過這樣大規模的群訪事件了!今天出了這種事,我齊全盛愧對省委,愧對鏡州八百萬幹部群眾啊!」
劉重天好言好語地勸道:「老齊,你冷靜一些,我看你最好還是不要去,你去了和工人們說什麼?沒準還會激化矛盾。工人們要見的是趙芬芳,就讓趙芬芳去嘛!趙芬芳願說什麼,就讓她說好了,怕什麼?這個天我看塌不下來,矛盾充分暴露才好解決嘛!」
齊全盛想想也是,藍天集團的董事長、總經理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女兒,女兒如今又下落不明,他這話就更難說了,說啥也不會讓工人們信服。再說,事情既已鬧到了這一步,矛盾全公開化了,那麼,讓這位居心叵測的女市長再充分暴露一下也好,便又讓市委值班秘書長再次打電話催請,要求趙芬芳立即趕到市委和他,和劉重天碰一下頭,緊急研究事件的處理。
齊全盛身心疲憊地從頂樓下來,到了八樓自己辦公室門前,遲疑了一下,對劉重天建議說:「重天,是不是就在我這裡等趙芬芳呢?我們也一起吃點東西,我讓值班室同志去整!」
劉重天說:「好吧,路上我就餓了,你急著趕路,我也沒敢讓司機停下來買吃的。」
進門后,開了燈,齊全盛和劉重天幾乎同時發現,門口的地上扔著一封信,信封上沒有地址,只寫著幾個大字:「齊全盛親啟」,是娟秀的女人的筆跡。
齊全盛一看筆跡就知道,是女兒齊小艷的信,心裡又是一驚,但還是不動聲色地把信收了起來,扔到了辦公桌上。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和信件,這封信混雜其中,不再那麼顯眼了。
劉重天開玩笑道:「老齊,誰來的信啊,連地址都沒有?該不是有什麼秘密吧?」
齊全盛也是一副開玩笑的口氣:「怎麼?重天,還要查查我的生活作風問題啊?」
這話題太敏感,劉重天不好說下去了,又說起了趙芬芳:「老齊,你說趙芬芳今天這麼干是什麼意思?僅僅是讓你這個市委書記難堪,進而逼你下台嗎?怕不會這麼簡單吧?」
齊全盛略一沉思:「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呢?」深深嘆了口氣,「她這個人太急於當一把手了,大姑娘上轎,十八年都等了,偏是幾天等不得了!她就不想想,鏡州班子出了這麼嚴重的問題,就是她不這樣鬧,我還是要下台的,省委不撤我的職,我也得引咎辭職嘛!」
劉重天思索著:「所以,老齊啊,我覺得事情不那麼簡單,這裡面也許還有大文章!田健同志懷疑金啟明的那個金字塔集團夥同白可樹開了老鼠倉,在證券交易中讓金字塔賺了幾個億,卻讓藍天集團虧掉了底!他們內外勾結掏空了藍天集團,搞垮了我們的藍天科技,現在又要公開收購了,收購方案已經出來了,而且還得到了我們市國資局的認同,我聽說后就警覺了,當時你不在,我告訴善本,要他慎重表態。你說,今天這事會不會和金字塔收購有關?」
齊全盛一怔,認真了:「重天,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趙芬芳突然宣布藍天集團破產,是為了配合金字塔集團的收購行動?趙芬芳有這麼大的膽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也太惡劣了,簡直不可思議!重天,你有什麼證據?這種事可不能隨便亂說啊!」
劉重天緩緩道:「老齊,既然事情已經鬧到了這一步,我也就不瞞你了:趙芬芳恐怕不僅僅是政治投機問題,在經濟上只怕也不會幹凈。我到鏡州之前,就收到過關於她的舉報。因為是匿名信,緊接著又出了藍天集團這攤子事,就沒有來得及查。而藍天集團案呢,不但和白可樹有關,和她也有很大的關係,她給齊小艷和藍天集團批的條子比白可樹還多。只不過她很滑頭,自己沒在具體經濟問題上陷進去,——起碼我們現在還沒發現她陷進去。」
齊全盛點點頭:「這個情況我知道,也找她談過一次,說實話,真嚇了我一大跳啊!」
劉重天繼續說:「最近呢,她和金字塔集團的金啟明接觸頻繁,據知情人向我反映,金字塔集團就是在這位趙芬芳市長的指示下,給北京一個什麼老區基金會捐了一千萬!是金字塔集團的那位金啟明仗義疏財嗎?恐怕不是吧?啊?你老齊支持成立的慈善基金會,金字塔集團只不過捐了區區十萬元,給老區基金會出手就是一千萬,大方過頭了吧?更有意思的是,這個老區基金會的秘書長是我們某位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兒子。老齊,你想想吧,這都說明了什麼。」
齊全盛眼睛一亮,接著說了下去:「金字塔集團捐了一千萬,搭上了那位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關係,就給趙芬芳在北京鋪就了晉身之階,而金字塔集團肯定要向趙芬芳索取回報!」
劉重天插了上去:「對頭!這回報是什麼呢?可以是讓藍天集團破產嘛!藍天集團破產了,欠藍天科技的巨款就收不回來了,這就給金字塔集團廉價收購藍天科技提供了良機!」
齊全盛問:「既然趙芬芳後面有北京的大背景,我們還搞得動嗎?」
劉重天自信地道:「我看搞得動!成克傑不也曾是黨和國家領導人嗎?該殺照樣殺,更何況領導人的親屬!」說罷,解釋了一下,「老齊,這話就到你為止了,我和秉義、士岩同志都沒彙報過,再說,如果金字塔集團捐出去的這一千萬真用於扶貧了,那位黨和國家領導人不插手我們鏡州幹部的安排,也算不上什麼問題。我在這裡只是根據種種跡象進行分析罷了!」
齊全盛想了想,好心地勸道:「重天,你現在夠麻煩的了,還是穩著點吧!」
劉重天坦蕩地笑道:「我麻煩什麼?這個世界上難道沒有真相了?老齊,你說呢?」
齊全盛會意地笑了,卻也沒把話說破:「重天,你放心,真相很快就會大白的!」
這時,市委值班室的同志將晚飯送來了,二人都餓壞了,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飯剛吃到一半,周善本的電話打了過來,詢問事態的發展和事件的處理情況。
齊全盛和劉重天都很感動,把這邊的情況說了說,再三囑咐,要周善本安心養病。
周善本卻說:「老齊,重天,要不我還是過來吧!有些問題得當著你們的面和趙芬芳說清楚!趙芬芳今天做得太過分了,先是胡說八道,引發了這次群訪事件,群訪發生后,又堅持不收回自己的錯誤言論,造成了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她這個市長也太沒水平了!」
齊全盛譏諷地說:「善本,我看她不是沒水平,是水平太高了,在搞政治手腕啊,把我齊全盛架到火上烤,也將重天同志的軍!你放心吧,我和重天同志正在研究處理,不會誤事的!」
劉重天也接過電話說:「善本,你就安心休息吧,千萬不要再過來了,你說的這些情況我和老齊都知道了,我們一定會齊心協力處理好這個事件的。」
周善本似乎話中有話:「重天啊,這種時候,你們二位領導可一定要顧全大局啊!」
劉重天大聲道:「善本,你就放心好了,我和老齊都不是趙芬芳,會顧全大局的!」
周善本關於顧全大局的話勾起了齊全盛的心思。結束和周善本的通話后,繼續吃飯時,齊全盛似乎無意地問道:「祁宇宙怎麼就死在獄中了?重天,你估計是誰幹的?」
劉重天含意不明地看了齊全盛一眼:「老齊,你怎麼啥都知道?你看像誰幹的?」
齊全盛脫口而出:「反正不會是你乾的,你完全沒必要這樣干!」
劉重天開玩笑道:「老齊,那就是你乾的嘍?我在負責搞你們鏡州的專案嘛!」
齊全盛笑道:「鏡州的專案你不搞,別人也要搞,再說,我也沒有這麼下作。告訴你,重天,關於你和你家那個叫陳端陽的保姆,外面的傳言可不少,我聽到后可都是替你闢謠的。」
劉重天點了下頭,一聲長嘆:「老齊,我們矛盾歸矛盾,可在做人上我還是服你的,你這個人搞陽謀,不搞陰謀,祁宇宙之死我真沒懷疑過你,而是懷疑另一股勢力。這股勢力不但在搞我的名堂,可能也在做你的手腳。現在已經很清楚了,白可樹確實涉黑,和金啟明的那個金字塔集團的關係很不正常,白可樹的進步史和金字塔集團的發家史密不可分。鑒於白可樹和齊小艷的特殊關係,老齊啊,我懷疑小艷一直在這股黑勢力的控制之下,情況相當危險啊。」
齊全盛嚇了一跳:「重天,金啟明和金字塔集團是黑勢力?這……這太過分了吧?金啟明可是著名企業家,這個集團也是我省有名的民營企業,對鏡州經濟發展還是有貢獻的。他們可能偷稅漏稅,也可能通過白可樹、趙芬芳撈點經濟利益,殺人放火的事恐怕不敢幹吧?」
劉重天道:「老齊,黑社會就是殺人放火,走私販毒啊?我認為真正意義上的黑社會組織必然是對我們政權進行滲透的准政治組織,他們靠金錢開路,在我們的政權內部尋找和培養他們的勢力,為他們的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服務。從義大利的黑手黨,到日本、東南亞的黑社會組織,無不具有這種特徵。在我們中國現階段,這種真正意義上的黑社會已經現出了雛形,或者說是黑社會性質的組織已經出現,廈門遠華集團就是典型的例子嘛!金啟明的這個金字塔集團我看就像廈門的遠華集團。」
齊全盛思索著,訥訥問:「這麼說,你們專案組已經有證據了?」
劉重天搖搖頭,臉上現出了些許無奈:「過硬的證據還真不多,這事讓我們傷透了腦筋!白可樹的事好像和金字塔集團都有關係,可認真查下來,竟然全有合法手續或合理的解釋。就連金字塔集團為白可樹的政績扔掉的將近一個億也是為了工作。反過來說,白可樹給金字塔集團批地,讓金字塔集團在經濟上大佔便宜,誰也無話可說。所以,我產生了這麼一個感覺:這個金啟明很不簡單,不但是個企業家,還是個少見的黑色民間政治家,有未雨綢繆的能力,有敏銳的政治嗅覺力,金字塔集團這個組織也是嚴密的,在案發之前已進行了有準備有計劃的大撤退。」
齊全盛馬上想到了女兒剛送來的那封信,腦海里突然爆閃出一連串念頭:小艷現在會不會在金啟明手上?或者被金字塔集團控制著?小艷上封信中的意思,會不會就是金啟明的意思?這封新送來的信又是什麼內容?自己是不是該把兩封信都交出來,讓劉重天和專案組去查?
這才驟然發現:自己竟和趙芬芳,和面前這場突然爆發的事件有密切關係!這封信的內容還不知道,但上封信的內容是很明確的,女兒要求他不要再提什麼藍天集團的重組了,要她和趙芬芳搞好關係。怪不得趙芬芳膽這麼大,沒和他商量就敢突然宣布藍天集團破產!如果劉重天的分析判斷不錯,她就是用行動配合金字塔集團的收購方案,在向他,也向鏡州市委逼宮!
然而,真把這兩封信交給劉重天,又會造成什麼後果呢?會不會讓劉重天懷疑自己參與了這個陰謀?會不會給女兒引來殺身之禍?吉向東一直沒查到女兒的下落,現在又沒有確鑿證據證明女兒就在金啟明手上,只怕交出這兩封信,不但於事無補,反倒會讓他陷入進一步被動。
劉重天注意到了齊全盛奇怪的沉默,似乎無意地問:「老齊,你在想什麼?」
齊全盛掩飾地看了看手錶:「我在想趙芬芳,她怎麼還沒到!」
劉重天也看了看錶:「都八點多了,就算在星星島,她也該趕回來了嘛!」
這時,值班秘書進來彙報說:「齊書記、劉書記,趙芬芳市長來了個電話,說是海上風浪太大,今晚怕是趕不回來了,先向你們請假,希望你們理解!」看了齊全盛一眼,遲疑了一下,又說,「齊書記,趙市長還有個建議,希望你和工人對話時不要讓步!」
劉重天看了看齊全盛:「老齊,看來,我們中共鏡州市委是領導不了這個市長了!」
齊全盛氣壞了,「哼」了一聲:「領導不了也得領導呀,在其位就得謀其政嘛!」臉一拉,對值班秘書命令道,「告訴趙芬芳同志,現在事態嚴重,就是海上風浪再大,也必須立即趕回來,這是中共鏡州市委的命令!如果拒不執行這個命令,一切後果請她自負!」
星星島上的宴會是六點多鐘開始的,到快八點時進入了**。肖兵和北京的客人們全喝多了,東道主金啟明和手下的兩個副總也喝了不少,大家稱兄道弟,胡吹海聊,打得一團火熱,倒把身為市長的趙芬芳晾到了一邊。趙芬芳並不覺得寂寞,趁著熱火朝天的氣氛到外邊打了幾個電話,詢問月亮廣場上的情況。得知藍天集團的工人們連帳篷都支了起來,周善本昏倒在現場,趙芬芳有些慌了,覺得麻煩惹得似乎大了點,心裡忐忑不安。可細想想,卻又沒發現自己說錯什麼,做錯什麼。藍天集團腐敗問題與她無關,直接責任該由白可樹、齊小艷負,領導責任該由齊全盛負,查處責任該由劉重天負,關她趙芬芳什麼事!她不過說出了一個破產的事實,而一個企業的破產算得了什麼?這種情況在全省全國多的是,當然不能由**包下來!
是的,她沒有任何錯誤,不管齊全盛、劉重天、周善本這些人怎麼生氣,怎麼暴跳如雷,都抓不到她什麼把柄,她在新聞發布會上的講話完全符合改革精神,完全符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規律,用肖兵的話說,她是大無畏的改革家嘛!肖兵還說了,齊全盛、劉重天、周善本這些人現在不是和她個人作對,而是阻撓改革,破壞改革,肖兵回去后要向他父親反映哩!和肖兵的父親比起來,劉重天、齊全盛狗屁不是,絕不可能主宰她的仕途前程。劉重天、齊全盛其實和她一樣,仕途前程都掌握在別人手上。齊全盛英雄末路,可以忽略不計了,鏡州腐敗案查清之後,省委必將追究此人的責任。劉重天的政治命運不會比齊全盛好到哪兒去,就算他逃過祁宇宙這一劫,進省委常委班子也不太可能了,鄭秉義膽子再大,再想拉幫結派,也不敢把一個有受賄和殺人雙重嫌疑的親信馬上提上去。而她呢,只需肖兵父親一個電話暗示,就可能順序接班,取代齊全盛,出任鏡州市委書記。趙芬芳相信,鄭秉義和省委是聰明的,當北京這個至關重要的電話打過來時,鄭秉義們知道怎麼做出符合自己政治利益的抉擇。
本來不該走這一步的,——如果劉重天識相,接受她的政治求愛,她又何必非走上層路線不可呢?上層路線其實並不好走,肖兵胃口太大,開口就是一千萬,以後肖兵和這幫北京的朋友再開口怎麼辦?能讓金字塔集團繼續出嗎?如果金字塔集團繼續出,她能不給金字塔集團豐厚的回報嗎?她不就成了另一個白可樹了嗎?這都是問題呀!現在,金啟明已經用這一千萬捐款把她和金字塔集團緊緊拴到一起了,曾經葬送了白可樹的金字塔,也完全可能葬送她。
想到這裡,趙芬芳心裡冷氣直抽,有些害怕了:金啟明不是一般的人物,說好聽點是民間政治家,說難聽點就是一條惡狼。歐洲大酒店1304房間的談心她再也不會忘記,迄今為止還真沒有哪個人這樣和她談過心。這哪是談心啊,簡直是政治訛詐。當然,她不是傻瓜,也不會在訛詐面前低頭,最終還是心照不宣地和此人達成了一個有可能雙贏的協議。現在的問題是,這雙贏能實現么?如此孤注一擲,把寶押在金啟明和肖兵頭上,是不是也有點風險?
這麼胡思亂想著上洗手間時,又一樁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走出洗手間大門,迎頭撞到了劉重天的小舅子鄒旋。鄒旋這日陪幾個外地建築承包商到星星島釣魚,也在這座島上惟一的旅遊酒店吃飯。見了趙芬芳,熱情得不得了,甩下自己的客人,端著酒杯就跑過來敬酒。
鄒旋顯然喝多了,敬酒時站都站不住,大罵自己姐夫劉重天,直接地向趙芬芳表忠心:「……趙市長,你看得起我,幾次要提我,我都知道!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你指哪兒我打哪兒,指鼻子我不打眼!劉重天是他媽的什麼東西,只想自己往上爬,根本不顧別人的死活!」
肖兵醉得不輕,一副不屑的口氣,插了上來:「劉重天?劉重天是什麼人啊?沒戲了!」
鄒旋更起勁了:「哦,沒戲了?他媽的,我還以為他能留在鏡州當市委書記呢,不就是省紀委的一個副書記嗎?不就是臨時協助齊全盛主持一下工作嗎?連趙市長說話他都不聽……」
肖兵酒杯往桌上一:「劉重天太不識相了!我父親很快就會和你們省委打招呼的,調整鏡州班子!齊全盛涉嫌腐敗,問題嚴重,不能再幹了,趙市長任市委書記,從平湖或者省城調個市長來,四套班子都要改組,周善本退二線,可以考慮安排個市政協副主席。至於劉重天嘛,我父親的意見也是拿下來,進省委常委班子是完全不可能的,他算哪個林子的鳥兒啊……」
趙芬芳嚇了一跳:這種私下操作的事哪能當著鄒旋的面說?傳到劉重天那裡怎麼得了?忙站了起來:「喝多了,肖兵,金總,我看你們都喝多了!」轉而又對鄒旋說,「鄒主任,你也不要胡說八道,更不要四處罵劉書記,劉書記嚴以律己,是值得我們大家好好學習的嘛!」
鄒旋直笑:「趙市長,你看,你看,不相信我是不是?我是你的人啊,真的!」
趙芬芳很嚴肅,一口官腔,話說得滴水不漏:「鄒主任,我看你也喝多了!什麼你的人我的人啊?啊?你鄒旋同志既不是我的人,也不是劉書記的人,你是黨員嘛,是黨的人嘛!你是正處級公務員嘛,是國家的人嘛!我們都要為黨和國家,為我們的老百姓好好服務嘛……」
連哄加騙,好不容易把鄒旋勸走,市委值班秘書的電話又到了,傳達了齊全盛和劉重天嚴厲的命令:要趙芬芳立即趕回市委,和他們見面,否則後果自負。
肖兵一聽就火了,「呼」地站了起來,稱呼也變了:「去什麼去?趙書記,你不要睬他們,看他們拿你怎麼辦!還後果自負,有什麼後果?嚇唬誰呀?群訪這種事全國哪裡沒有!」
趙芬芳沒喝什麼酒,頭腦很冷靜,想了想,對金啟明道:「金總,我看我還是得回去一下,肖兵和北京的幾位朋友就在島上休息,我得先告辭了,你最好也陪我回去!」
金啟明倒還聽話,要自己的兩個副總留下來,招呼肖兵一行,自己則和趙芬芳一起上了豪華遊艇,直奔新圩港三號碼頭。上船時,趙芬芳打了電話給司機,讓司機到碼頭去接。
遊船正要開,已經解開纜繩要離岸了,星島賓館一個姓程的年輕女經理跳了上來。
讓海風一吹,趙芬芳頭腦清醒多了,突然想了起來,星星島好像是齊全盛的老家,又想到這位女經理今天晚上一直在宴會廳進進出出,不知聽到了什麼,便起了疑心,故意以一副隨意的口氣問女經理:「小程啊,風浪這麼大,又這麼晚了,你跟著我們湊什麼熱鬧啊?啊?」
女經理笑道:「趙市長,搭你們個順風船聯繫進點時鮮蔬菜,明天還有一批客人。」
趙芬芳交代說:「今天我的一些客人喝多了,你不論聽到什麼,都不要亂說啊!」
女經理連連點頭:「我知道,趙市長,我們有紀律的,對領導的事不問,不聽,不傳。」
事情就這麼過去了。趙芬芳再也想不到這位女經理會是齊全盛沒出五服的本家外甥女,更沒想到此人會悄悄對他們那晚的談話進行錄音,並在關鍵的時候把錄音帶送給了齊全盛,以至於把她搞得一敗塗地。可怕的敗跡實際上在這個星星島之夜就現出端倪了。海風讓她清醒了不少,卻沒讓金啟明清醒過來。
金啟明進了遊艇貴賓室,見沒有外人在場了,往沙發上一躺,大大咧咧地開了口:「趙書記,瞧,我也喊你趙書記了,不管你哪天正式當上市委書記,在我眼裡你已經是市委書記了,鏡州一把手!趙書記,我們金字塔集團以後可就靠你了,相信姐姐你會對得起兄弟我的!」
這口氣,這姿態,讓趙芬芳很不高興,趙芬芳又禁不住想起了倒在金字塔下的白可樹。
金啟明一副大功臣的口吻:「趙書記,你看我這陣子表現還可以吧?啊?」
趙芬芳看了金啟明一眼:「金總,你是不是覺得我欠了你點什麼呀?」
金啟明這才有了點清醒,在沙發上坐正了:「趙書記,沒,你沒欠我什麼,真的!」
趙芬芳想了想,決定敲打一下:「你知道就好,你做的那些缺德事別以為我不知道!」
金啟明賠著小心,試探著問:「趙書記,你……你指什麼事?哪方面的事?」
趙芬芳笑道:「你金總心裡沒數嗎?啊?你這個人真夠義氣啊,口口聲聲要對得起齊書記,卻把齊書記的女兒齊小艷扣為人質,關在你朋友的私人山莊,一次次要挾齊全盛!我一直認為齊小艷在你手上,果然就在你手上,你金總膽子可真夠大的,敢騙劉重天,也敢騙我!」
金啟明呵呵大笑起來:「怎麼,趙書記,又要詐我了?想再扳回一局啊?」
趙芬芳仍在笑:「詐你?好吧,就算我詐你。那麼,我問你:齊全盛是不是收到過齊小艷兩封信啊?一封送到了省城鷺島,一封送到了齊全盛的辦公室?是不是吉向東一手辦的啊?」
金啟明呆住了,滿臉驚愕:「趙……趙市長,這些情況你都是從哪裡搞到的?」
趙芬芳輕描淡寫道:「不是詐你嗎?你還要我繼續詐下去嗎?啊?去,給我倒杯水!」
金啟明老實了,忙不迭去給趙芬芳倒水。把水端過來后,恭敬地遞到趙芬芳手上,自己也沒敢再大大咧咧坐下,而是站到一旁不斷地擦拭頭上的冷汗。
趙芬芳喝著水,口吻越發和氣了:「金總啊,你對我很關心,我對你也自然會有一份特殊關懷嘛!再說一點我最近關懷的結果吧:你真是膽大包天呀,啊?祁宇宙關在省三監,你也想法把他弄死了,還讓什麼替人消災公司的葛經理,哦,也就是平湖的那個王國昌給監獄中隊長畢成業送了五萬塊錢?敢栽贓陷害劉重天,金總,你是不是走過了頭啊?想上斷頭台嗎?」
金啟明突然明白了:「趙市長,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了,這是不是吉向東告訴你的?」
趙芬芳手一攤:「吉向東為什麼要告訴我呢?知道這些情況,他應該告訴專案組嘛!」
金啟明悲憤道:「因為你手上有權,而且可能當鏡州市委書記,吉向東自然要找你當靠山,繼續往上爬。在金錢的誘惑下,啥都靠不住,權力的誘惑下,也是啥都靠不住的!」平靜了一下情緒,又說,「趙市長,我得承認,我的錯誤就在於沒有滿足吉向東對權力的進一步要求,——這個人和你一樣,一心想做一把手,一直想搞掉他們吳局長,自己當局長!」
趙芬芳呵呵笑了起來,笑罷,不無傲慢地道:「可我答應了他,我認為吉向東這個同志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有政治頭腦,有工作能力,也識時務,可以考慮擺到一把手的位置上。而那位吳局長,涉黑放黑,還有受賄問題,群眾反映很大,也該拿下來了。」說到這裡,故意問金啟明,「對這個安排,你想必會很滿意吧?吉向東可是你和白可樹一手培養的人才啊!」
金啟明遲疑了一下:「趙市長,吉向東今天背叛我,明天也會背叛你!」趙芬芳點點頭:「是的,不過,那是在我手上沒權的時候,而我從沒想過喪失權力!」
金啟明被徹底敲倒了,再也神氣不起來了,默默抽起了煙,一句話沒有。趙芬芳見金啟明老實了,這才主動收了場,口氣輕鬆地道:「好了,金總,不開這種嚇人的玩笑了,今天就我們兩人,這些話你就當我沒說過,就當我是假設,是編故事!現在我們來面對現實,說說看,回去后,我該怎麼辦?是不是退一步,收回新聞發布會上的講話內容?」
金啟明反問道:「作為一個現任市長,未來的市委書記,你覺得能收回這個講話嗎?」
趙芬芳看著金啟明,狐疑地探問:「那就和他們,啊,硬拼嗎?」
金啟明道:「不是硬拼,而是堅持原則,實際上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其實,趙芬芳心裡也明白,自己是沒有退路了,就像她牢牢掐住金啟明的死穴一樣,金啟明也牢牢掐住了她的死穴。一千萬畢竟是金字塔集團出的,肖兵和金啟明已到了無話不談的程度,金啟明已經從肖兵那裡把她跑官要官的老底摸得一清二楚了。不管日後怎麼樣,現在他們都在一條船上,她目前能做到的,也就是如此這般的敲打一下金啟明,讓他不要太過分而已。
這夜的風浪真的很大,原本四十五分鐘的航程,竟開了一個小時零十分鐘。
船到新圩港三號碼頭,正和金啟明分手告別時,市委值班室的那位值班秘書長又來了個電話,詢問她的位置。其時,她的車已上了海濱二路。海濱二路到市委最多二十分鐘車程,趙芬芳上車后便要司機加速,結果,僅用了十幾分鐘便趕到了市委門前的太陽廣場。
在太陽廣場上,已能隱隱看到月亮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了,趙芬芳吩咐司機減速繞行,通過車窗默默沖著月亮廣場看了好一會兒,才從容不迫地在市委大樓門廳前下了車,努力鎮定著情緒走進了仍然燈火通明的市委大樓……齊全盛、劉重天果然在等她,臉色都很難看,這期間抽了不少煙,屋子裡烏煙瘴氣。
趙芬芳像沒事似的,進門就笑著嚷:「喲,嗆死人了,你們二位領導都少抽點兒行不行?」
齊全盛把手上的煙頭往煙灰缸里一捻,沒好氣地道:「趙市長,你總算來了,不是嗆死人,是急死人了!你現在就到月亮廣場看看,鬧成什麼樣子了?你竟然能在星星島上呆住!」
趙芬芳仍是一臉笑容:「急什麼?你們領導不是都在嗎?有你們兩個大個子頂著,就是天塌下來也壓不到我這個小女子嘛!齊書記,情況怎麼樣了?你去和工人同志對話了嗎?」
劉重天很不客氣:「趙市長,怎麼是齊書記去對話啊?工人同志要見的是你,是要你收回說過的話,善本同志已經在電話里和你說了,你怎麼就是不回來?到底怎麼考慮的啊?」
趙芬芳笑不下去了,臉拉了下來:「劉書記,我正要向你們彙報呢!我怎麼考慮的先不說,先說善本同志。善本同志想幹什麼呀?當著鬧事群眾的面給我打電話,什麼影響啊?讓我收回下午剛剛說過的話合適嗎?班子的團結還要不要了?一級**的威信還要不要了?」
齊全盛火透了:「趙市長,你這是個人行為,不涉及班子的團結,不影響**的威信!」
劉重天也很生氣:「趙芬芳同志,你個人造成的影響,必須由你個人去收回!你現在就給我到月亮廣場去,和藍天集團的工人同志們對對話,告訴他們:你對藍天集團的那些言論完全是個人的看法,不代表市委、市**。市委、市**對藍天集團的問題以後將專題研究!」
趙芬芳想了想:「劉書記、齊書記,如果這樣,我建議馬上召開常委會研究!如果讓我現在就去和工人同志對話,我仍然是新聞發布會上的觀點!改革不是請客吃飯,沒有這麼多客氣好講,藍天集團這個膿包總得破頭,總要破產,總要按市場規律辦事,這是沒辦法的事!」
齊全盛和劉重天都怔住了,他們顯然都沒想到趙芬芳會這麼固執,這麼蠻橫。
過了好半天,劉重天才對齊全盛道:「老齊,既然是沒辦法的事,看來我們只好開常委會想辦法了,你看呢?這個會是不是按趙芬芳同志的意見馬上開?現在就通知常委們?」
齊全盛桌子一拍,對趙芬芳吼了起來:「趙芬芳,你要將我的軍是不是?這個常委會能馬上解決藍天集團的問題嗎?六千多工人停了產,在廣場上坐著,要你收回講過的屁話,你就是不理不睬!善本同志發著燒從醫院趕過來和工人們對話,昏倒在現場,我和重天同志等了你三個小時,等來的就是這麼個結果!你趙芬芳還是不是黨員?還有沒有一點黨性!有沒有!」
趙芬芳平靜地道:「黨性就是原則性,在原則問題上,我是不能讓步的!除非常委會做出決議,要把藍天集團這個膿包捂起來,把藍天集團的底托起來,否則,我決不收回自己的觀點!另外,齊全盛同志,我也得提醒你,請用語文明一點,什麼叫屁話?人身攻擊嘛!」
齊全盛無可奈何,連連認錯:「好,好,趙芬芳同志,我說錯了,我用語不文明,我向你道歉檢討!」說罷,手一揮,大聲道,「那就開常委會吧,連夜開,不開出個結果來,大家誰都不要走出市委大樓一步!我還就不信中國共產***下的這個鏡州要變天了!」
趙芬芳冷冷笑道:「該變的就是要變,誰都沒有說一不二的絕對權力嘛!一言堂,家天下,我看肯定是不行了!我希望我們這次市委常委會能為民主決策樹立一個典範!大家都敞開來好好發表一下意見:究竟誰該對藍天集團的現狀負責?藍天集團未來到底該怎麼辦……」
劉重天打斷了趙芬芳的話頭:「趙芬芳同志,我提醒你注意一個事實:六千多工人還在月亮廣場坐著,鏡州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已經受到了嚴重威脅,我們這個常委會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倉促拿出什麼解決方案,更不能接受誰的城下之盟!我的意見是:這次臨時召開的常委會只討論一件事,那就是以組織決定的形式請你收回你在新聞發布會上的講話!老齊,你看呢?」
齊全盛明白了,立即表態道:「重天同志的這個意見我完全贊同,就這麼辦吧!」
六月二十四日零點二十分,中共鏡州市委常委會在市委第一會議室召開了,除了在北京開會的一位宣傳部長,在家的常委全部到場,連周善本也讓秘書提著鹽水瓶,一邊打吊針,一邊參加了這次非同尋常的緊急常委會,並在會上陳述了6.23事件的發生經過和有關事實。與會常委一致批評趙芬芳,會議形勢一邊倒,四十分鐘后就通過了讓趙芬芳收回講話的決議。
趙芬芳實在夠頑強的,在決議通過後,仍做了最後發言,聲淚俱下地說:「……同志們,我請問一下,一個市長都不能代表市**講話,那麼,誰還能代表市**講話?藍天集團不過是個企業,如果一個市長對企業的政策指導性講話都要收回,我這個市長以後還怎麼干?是不是事事處處都要開常委會呢?改革開放搞到今天,還這麼以黨代政是不是行得通?我們個別領導同志是不是太霸道了?同志們,請你們也給我一點理解好不好?」
劉重天嚴峻地反駁道:「趙芬芳同志,你錯了!我看這不是以黨代政的問題!藍天集團不是一個普通企業,是鏡州目前重大社會政治矛盾的一個焦點,是一個腐敗大案的發生地,是全市幹部群眾甚至是全省幹部群眾的矚目所在,因此,我們對藍天集團的任何決定都必須慎重,都必須經過常委會充分討論,任何人都不能不負責任地亂說一通!藍天集團的問題不是一個簡單的經濟問題,而是一個涉及到鏡州社會局面穩定的政治問題,如果連這一點都搞不明白,你還當什麼市長?月亮廣場上的事實已經證明,不是別人,而是你趙芬芳一手挑起了一場本可避免的社會矛盾!你是政治上的幼稚還是有什麼用心,我和同志們還不知道,我們只看到了這個事實!令人震驚的事實!」
周善本也表明了態度,情緒很激動:「趙市長,我說兩點:一、黨政分開並沒有錯,但是,黨的領導必須堅持,重大問題必須由黨委集體研究決定;二、市**的決策不能是市長個人的決策,這麼重大的事,辦公會沒討論過,我這個分工負責的常務副市長都不知道,你就公開宣布了,是不是也有點太霸道啊?沒法不造成混亂嘛!」
市委錢秘書長接上去說:「同志們,剛才現場又有彙報了,工人同志剛打出了一條新標語:『愷撒的歸愷撒,人民的歸人民』,我看意思很明確啊,白可樹他們的事歸白可樹他們,集團破產的賬工人們是不認的!趙市長,不論你心裡怎麼想,社會矛盾總是挑起來了嘛!」
齊全盛看了看錶:「好了,同志們,時間不早了,現在最要緊的是解決問題!既然常委會已經做了決議,我看就不要再討論了,馬上執行吧!錢秘書長,你和趙芬芳同志商量一下,擬個稿子出來,請趙芬芳同志抓緊時間在月亮廣場廣播,爭取在黎明前結束廣場上的靜坐!」
趙芬芳站了起來:「齊全盛同志,如果我不進行這個廣播講話呢?」
齊全盛看了劉重天一眼,一字一頓地道:「如果你不進行這個廣播講話,我將以鏡州市委的名義立即向省委,向鄭秉義同志彙報,建議省委採取緊急措施,馬上撤換鏡州市長!」
趙芬芳把臉轉向劉重天:「劉書記,你這個主辦藍天腐敗案的專案組組長是什麼意見?省委派你協助齊全盛同志主持鏡州工作,並沒讓你和齊全盛同志沆瀣一氣啊?明明是腐敗造成的問題,現在怎麼全推到我頭上來了!你不覺得這個對腐敗負有責任的市委書記更該撤換嗎?」
劉重天冷冷看著趙芬芳:「這話你可以去和省委,和秉義同志說,甚至向中央反映,包括我和齊全盛同志沆瀣一氣的問題。但是,你必須馬上按常委會的決定去發表廣播講話!我再一次警告你,你這個同志已經走到了懸崖上了,很危險,隨時有可能落個粉身碎骨!」
會場上的氣氛緊張極了,這麼劍拔弩張的常委會在鏡州黨的歷史上還從沒有過。當年齊全盛和劉重天矛盾重重,搞到了一城兩制的地步,卻也沒有在市委常委會上鬧到這種程度。
過了好半天,趙芬芳嘆了口氣,含淚笑道:「好吧,我保留個人意見,服從組織決定!不過,我希望對藍天集團的問題市委常委會能儘快安排討論,責任要查清,蓋子要揭開,問題要解決,不要以政治妥協取代政治原則,更不要和改革的精神背道而馳!」臨離開會議桌前,又說了一句,「為我們的改革事業,我趙芬芳是準備押上身家性命了,不怕粉身碎骨!」
六月二十四日凌晨兩點二十分,中共鏡州市委副書記、鏡州市人民**市長趙芬芳被迫拿著經齊全盛、劉重天和到會常委們慎重審定后的講話稿,緩步走進了鏡州人民廣播電台第二播音室,用長波×××千赫,調頻×××兆赫,向月亮廣場靜坐的藍天集團六千員工和全市幹部群眾發表了緊急廣播講話……廣播稿共一千二百多字,趙芬芳念了卻足有十幾分鐘,念稿子時,淚水一次次禁不住直往地下落。簡直是奇恥大辱啊,一個距一把手位置只有一步之遙的市長,一個直通中央權力高層的政治女強人,竟被兩個在政治上已暗淡無光的男人整到這步田地!
走出播音室時,趙芬芳悲憤地想:那就在下一次常委會上進行一次生死決戰吧!
趙芬芳這個廣播稿此後便一遍遍重播,廣播和重播起了作用,至黎明時分,聚在月亮廣場的六千多員工漸漸散去了,6.23群訪事件終於在一片平靜祥和的霞光中煙消雲散……徹夜未眠的齊全盛、劉重天和全體常委們這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