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木秀於林姜問之
翌日,吟月端著蜜水,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撐開窗戶,晴光幽微,飄著花香的風徐徐送來。
她繞過屏風,撐起床幔,看著床上隆起小小的一團,姜幼胭瑩白的笑臉睡得兩頰暈紅,她秀美的眉眼不由得溫柔起來。
真好,小姐回來了。
許是被陽光打擾,姜幼胭不滿地蹙眉,皺著小眉頭,鼓著腮嘟著嘴在杯子里蹭了蹭,有些亂的發愈發亂了,像極了毛茸茸的小動物。
小姐又賴床了。
吟月唇角壓不住地笑,眼睛卻濕潤了,她壓了壓眼角,坐在床沿伸手扶起姜幼胭軟著嗓音勸,一邊端著蜜水給她甜嘴。
嘴巴里甜絲絲的,舔了舔嘴巴,皺著的眉也鬆開了,這番動靜姜幼胭自然醒了,意識尚有些混沌,入眼的拔步床四四方方,雕樑畫棟,意識漸漸晴朗,她回來了。
姜幼胭彎了彎唇有些興奮有有些惆悵,最後只轉過身抱住了吟月的腰,小腦袋在姐姐的懷裡蹭阿蹭,有些委屈又有些依賴地撒著嬌,「吟月姐姐。」
吟月抬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哄著,自己照看著的如妹妹般的小姐離開了三個月長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惆悵和煩惱。
她無法為她解惑,只能陪著她。
「小姐今日要和少爺一起去看老爺的,吟月伺候小姐洗漱。」
「嗯嗯,麻煩吟月姐姐了。」
吟月這才拍手招呼外間人端著水盆進來。
吟月正在為姜幼胭梳發,長發及腰,她輕柔地梳理著,手下的髮絲柔順絲滑如上好綢緞也如流水,顯然小姐這些日子不曾吃苦,她安心了不少。
「胭胭!」
溫潤如玉石輕敲的嗓音,讓人聽了便心生歡喜,是哥哥!
「哥哥!」姜幼胭立刻側過頭來,彎著眼睛喚他。
聲音甜如蜜糖。
逆光而來的姜暮笙注目在她身上好半晌,才彎唇輕輕的笑了,一顆心落在了實處,真好,不是夢。
他徐徐走近,五官漸漸清晰明朗起來。
只是初秋,他便已經穿得厚實了,可身量單薄,愈發顯得弱不勝衣。
姜幼胭自然地拽過他的袖口,然後握著他的手掌晃了晃,撒嬌,「哥哥起得好早,不過,胭胭還要梳頭髮,要等一會兒,胭胭才能和哥哥一起用早飯哦。」
哥哥的手掌並不寬厚,本就消瘦的他手骨也清瘦,還有些涼。
姜幼胭哪裡會聽不出他方才喊自己那聲的恐慌緊張,一如自己醒來,覺得不甚真實。
「好。」姜暮笙應著,由著她拽自己的袖口晃自己胳膊行為,眼裡全是溫柔寵溺,只是他看著吟月為她梳發,抿了抿唇。
「我來吧。」
姜暮笙伸手,手骨修長,膚色略顯蒼白。
「唉。」
吟月立刻遞了木梳過來。
姜暮笙接過木梳自然地為姜幼胭梳發,這活計他很是熟練,胭胭小時候便是他帶大的,頭髮稀疏時便是他第一個為她扎了小揪。
此後多年,仙姿玉容的不染塵世的公子卻練了一手梳頭功夫,而有幸被他梳發的也只有姜幼胭了。
銅鏡澄黃映著人影朦朧,姜幼胭看著銅鏡里為自己梳理頭髮的哥哥,抿著唇輕輕地笑著,真好。
彼時眉眼臉蛋俱圓潤可愛的小童轉眼間,黃髮已是如今鴉發如墨。
白駒過隙。
如水的發從指間滑落,姜暮笙不由得恍然。
——
皇權至上的時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姜太師謀逆之事,從搜到叛國密信,到抄家入獄,都是一夕之間的事,太快了,所有人都預料不及,而反應過來后,朝臣下跪請求翻案。
小皇帝聽之卻不改。
至今已四月。
朝臣們早知道,該變天了。
姜太師之流,便是小皇帝和攝政王博弈的犧牲品,儘管他們都知道小皇帝羽翼未豐,對上攝政王無疑螞蟻撼樹,卻也都眼觀鼻鼻觀心,神仙打架,凡人退散。
牢中早已打點妥當,姜太師所處的環境並不惡劣。
沒有潮濕的稻草為鋪,蟻蟲為伴,只是簡陋。
看守領著姜暮笙和姜幼胭進來時,姜問之正坐在桌前看著一卷書,神情專註。
他沒有穿囚服,一身青衣還算素潔。
姜問之四十又三,身姿修長,面白蓄鬚,一雙長眉,瞳黑如墨。
姜幼胭記憶中的爹爹一向是這般的風骨,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明明再簡陋不過的牢房,他坐在那兒,卻是蓬蓽生輝,滿室光彩。
只是爹爹清減了許多,烏黑的發也些許斑駁。
姜幼胭望著爹爹,這情形與往日並無不同,許多個年歲,爹爹便是這般,認真地沉浸在書籍中,不曾注意她的到來。而後她便會任性地發出噪音引來爹爹的注視,討乖賣痴。
看守悄悄的抬眸看了眼身形消瘦卻如玉的公子和被斗篷遮掩的姜家小姐,如今是攝政王未婚妻的身份寄住在攝政王府上,雖說是被送到了教坊司,卻也當日便被帶了回來,倒是好福氣。
姜暮笙瞥向他,那人一怔,立刻收了目光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退下。
姜問之看了過來,長眉舒展,俊目微彎,眼角細細的紋路也泛著溫柔,他並不意外兩人的到來。
「你們來了。」
這句話便像開閘的閥門,將姜幼胭滿腔的不安委屈和惶恐宣洩而出。
「爹爹!」姜幼胭抱著爹爹的膝蓋嗚嗚咽咽哭得說不出話來,一時間有好多好多委屈,又都傾述不出,只能哭罷。
「好孩子。」姜問之撫著她的發安撫著,掌心寬厚而溫柔,他的手掌保養並不得體,早年下地勞作而粗的骨節,孤身遊學時落的疤痕,更多的是寫字磨的繭子。
「胭胭瘦了。」
「爹爹清減了!」
姜暮笙噙著笑安靜地看著,眉眼也有了些許潮濕。
姜問之神態俱是平和,對自己的現狀避重就輕。
卻仔細詢問著姜幼胭這些日子的經歷。
姜幼胭到底年歲小,父兄保護得很好,即便經此一遭,她對政治也仍不敏銳,不自覺便被姜問之轉了話題。
姜幼胭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可爹爹和哥哥的神情都溫和平靜,在包容安撫的目光中,她略微安下心。
姜問之撫著姜幼胭的發,寬慰地笑,「都是很好的孩子,爹爹很感激。」
「胭胭安心在王府住下,也不懼怕遠離他,攝政王是個好孩子。」爹爹對攝政王的評價很高,姜幼胭鼓腮。
姜問之好笑,伸手把她的發揉亂了些,語氣溫柔寵溺,「要聽阿蠻的話。」
爹爹向來喚哥哥阿蠻,蠻淳是爹爹為哥哥取的字。
一點也不像哥哥,識文斷字后姜幼胭便很是不理解,那麼多個形容美玉香草的美好字詞爹爹為何不選卻選了蠻這個字。
管家爺爺說賤名好養活,這個名字是為了留住哥哥。
心頭酸澀,那之後,姜幼胭便再沒問過。
「胭胭聽話,我和哥哥等爹爹回來家。」姜幼胭點頭。
不知不覺,半個時辰已經過了,牢頭進來催,姜幼胭依依不捨地跟著哥哥往外走,走了幾步迷迷糊糊的腦子才清醒了幾分,對於爹爹的想法,自己卻是沒問出來什麼。
爹爹只是寬慰自己無恙,又讓哥哥好生照顧自己,別的卻是沒多的了。
不由得鼓起了腮,心裡卻是滿漲又酸澀,爹爹和哥哥還是把自己當孩子寵著。
一直關注著她的姜暮笙見狀,伸手輕輕戳了戳她的腮,輕笑,卻是一陣咳意,他按耐著壓下仍悶出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