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恩
大楚朝當今天子楚源帝率后妃及子女南巡而歸,當即下令舉國同喪。皇后在南巡途中誕下小皇子后撒手人寰。源帝哀痛入心,在眾臣相迎的時候還是眼眶微紅。對皇後娘家人兵部尚書齊行一家表示深切的慰問。
齊行痛哭流涕,感恩戴德。「還請陛下切莫傷心過度,娘娘為大楚誕下嫡子,想來就算是仙逝了,也是覺得榮耀的。」
一片赤誠之心看得眾人為之動容。
御史大人關切問道:「聽聞陛下歸途遭刺客突襲,臣等擔憂惶恐,不知可有線索是何人所為?」
「死光了,不提也罷。」源帝以手扶額做頭疼狀,眼神暗瞟跪在堂下的齊行。見他一派俯首謙卑之態,還是不敢完全證明心中猜想。
「父皇舟車勞頓,又傷心過度,還請先做休息再處理朝政。」楚子凱領頭請願,眾臣緊接著附和。
再三逞強推辭,源帝終於支撐不住,無奈退了朝往寢殿去休息。
遣了寢宮眾人,源帝獨自坐在書案后沉思。卻完全不見方才悲痛欲絕之態,不一會兒,扣門聲響起。「父皇?」
「進來吧。」
楚子凱得了允許,開門進殿。
「今日齊行與朕說話,半句不離嫡子。」源帝語氣不快,親自起身磨墨。「卻又做得一副謙卑樣子,滴水不漏啊。」
楚子凱有些無奈。「不知父皇有何打算?」
「你只安心的當你的太子,自古我朝立賢不立嫡,」語氣一轉:「但齊行手握兵權,勢力龐大,自皇后確診遇喜時便時不時談論嫡庶之分。嫌疑重大。」
「奈何那群刺客身上卻毫無線索。」楚子凱嘆了口氣,提醒道:「母后剛剛仙逝,若貿然敲打齊行一家,恐遭世人非議。」
「但是不得不防。」天子殿中肅然安靜,誰都不敢出聲驚了陛下安睡,此刻從偏殿中傳來孩童的哭聲,格外清晰。
父子二人聽著,都陷入沉默。最終還是楚子凱先開口:「不知父皇準備給五弟賜何名?」
源帝不答,扯過旁邊狼毫筆蘸墨落筆——『宜』。
「朕年近花甲還能得子,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他是有些人的富貴梯,也是有些人的眼中釘。」
「可五弟年幼,總要有人撫養。」
源帝寫好字卻沒將筆提起來,落筆之處黑墨暈染成團。「眼下後宮中的那些皆不是省油的燈,可若是不為他找位合適的母妃,齊行的野心怕是越發膨脹。」
楚子凱點頭。「是了,宮中各位娘娘,皆依附著背後家世,若貿然得了個皇子,難免不會有和齊行一樣的想法。」
「你母妃若是還在,朕也不至於如此苦惱。」提及楚子凱的生母淑妃,源帝這次眼中的悲傷是真摯的。「子凱啊,你母妃就是無家世之人,她將此生全託付於朕,朕還是沒能護住她。」
楚子凱的生母林淑妃原是從小在書房侍奉源帝的一名宮女,耳濡目染竟成了位才華橫溢的女子。不知為何,待源帝登基后才正式有了名分,后替源帝生下了皇三子。不料楚子凱日漸成人,本事才幹越發出眾於兩個哥哥之上,遭到大皇子楚子殷記恨,在一次武藝切磋時,私自將楚子凱對手的武器換成了真的。林淑妃護子心切,上前為楚子凱擋了劫。不料那匕首入了心,難有回天之力。
傷感過後源帝又道:「罷了,想來那別有用心之人刺殺失敗后,近期也不敢有何大動作。子宜先放在朕身邊,過些日子再說。想來你也累了,先下去吧。」
楚子凱道遵命,默默退出源帝寢殿。
暖春將至,冬雪微化,殘餘的倒春寒逼不退豐陽縣城的年味。今日元宵節,街市上的人絡繹,吵鬧異常。
春風吹進院子,將掛在樹上的殘餘落葉吹到了虞昭手裡拿著的書上。今日本就無比吵鬧,好容易看入了神,被這葉子打斷,再無興緻。虞昭放下書,將自己早早去集市上買的燈掛在廊下。
「昭昭,你讓我購置的那鋪子果然是好的。」虞陸腿腳不便,走得吃力,但臉上笑意掩飾不住。虞昭連忙上去扶她坐下,看著她歡天喜地的將一本賬薄展開給自己看。「一月的收益就有這麼些呢。」
「你腿腳不便,不必親自去收賬的。我得空了去便好。」
聽了這話虞陸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女孩子不能隨意拋頭露面的,過些日子還得給你請個老師。」
一掃以前臉上的陰霾,虞陸養了近兩月,重拾當年的容光煥發。虞昭看得開心,大多事由著她去。
自那日進了縣城,得了個二進院的好宅子,虞陸起初覺得驚奇,問起時虞昭只說救了個貴人,這是給的報酬。
有了錢虞陸便不讓她下廚房了,每日自己瘸著腿在廚房忙得開心,嘴上念著等再好些給她買個丫鬟。虞昭每日看書練字外便是想著學經商。
因是楚子凱的囑咐,縣令不敢有半點怠慢。不管是她想經商還是想置地,都明裡暗裡的幫襯著。故一月過去,收益可觀。
一邊享受著清凈日子,一邊又警惕著害怕這清凈被打破。
還好,一連數月,越來越好,依然平靜著。
事實證明警惕是放鬆不得的,不過繞是不放鬆,該來的也阻止不了。
楚子凱望著眼前有些桀驁的女子,想起半月前和父皇的對話。內心複雜。
一月前,楚子宜的周歲禮上。齊行進獻天降奇石,那石頭上的「宜」字渾然天成。「陛下,臣認為此乃祥瑞,意指五皇子洪福齊天,上天嘉許……」
源帝冷眼旁觀一群人陪他唱戲,最終還是打了個馬虎眼糊弄過去。
隔日便發現楚子宜的飲食中被加了少於水銀。
半月後又查出麗妃為了奪楚子宜的撫養權,竟在他衣物上塗抹令人上癮的蕈香。源帝終於忍無可忍,叫了楚子凱入殿商議。
「拖不得了。」衍帝扶額苦惱道:「再如此你五弟遲早被人折騰死。」
「父皇有何想法?」楚子凱不敢太過僭越,先徵求源帝的意見。
「要制住這些不省油的燈,還得需要一盞更不省油的燈跟他們耗。」源帝這話說出來,楚子凱心中一滯,果然就聽他繼續道:
「需得尋個光腳的什麼都不怕的。才能護得住子宜。此人要有所顧忌,而這顧忌只是我們能夠控制的。還是個立過功的,有理由將她接進來身受高位。」
「此人可需有背景?」楚子凱試探問道。
源帝答道:「沒錯,不過是看似有背景,而不會有心依附於背景的。」
現在基本能確定了。「可她那性子……」楚子凱擔憂道:「以她那性子怕是不會願意。」
「你親自去跟她承諾,進宮只是來當個幌子,從此萬人之上不敢有人再輕視她和她母親。只是擔個名分,朕不會強迫她什麼,待來日你登基之時,會放她自由。」
源帝把話甩下,當即就吩咐人為他備了往豐陽的車馬。
虞昭覺得他們太不可理喻,儘力壓制住內心的火氣與楚子凱理論。「太子殿下,我是想過好日子,但我想安心的過好日子。」
「讓我去一個處處都需假笑待人地方生存,您和陛下怕是找錯人了。」
意料之中的拒絕,但楚子凱來時就備好了十足的耐心。「你不用假笑迎人,只做你自己便好,我和父皇會護著你。」
見她依然一副抗拒的姿態,楚子凱繼續勸道:「你母親隨之也會得誥命之榮,賜府京中,從此得萬人尊重,絕不會再有人能隨意欺凌她。」
「我自己也可讓她過得舒心……」
「不會,」楚子凱打斷否認,細給她分析。「虞府若得了你救駕的消息,虞程為了討好父皇會想著將你接回府善待。府中大夫人雖會有所顧忌,但還是會暗裡給你母女使絆子,而你母親,終究還是會做回一個妾。」
「我不會跟他回去。」虞昭答得斬釘截鐵。
「由不得你,你要知道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實質還是父皇給的。」楚子凱說的是實話,一字一句終於將虞昭的心砸得有些慌亂了。
「你若失了父皇的恩典,虞尚書府的一隻螻蟻,都可將你母女置於死地。」
剛入了秋,炎炎暑熱還未退盡,虞昭卻覺得身子由內而外都是冰冷的。
「我從未見過你這般有勇氣的女孩,將自己想要的毫不保留的示於人前,除此之外分毫不要。」
這句話楚子凱第一次見她時便想說的心裡話。此刻成了引誘她野心覺醒的鼓勵之言。
「這世間應沒有你不敢的事,只有你不願的事。有了資本,不必這麼快將鋒芒收起。」
「有些路邁出去后只能向前,困於原地自以為滿足的時候,你手上的資本也在消逝著,而對手不會讓你有知足常樂的機會。」
看著在遠處躲著觀望,面露擔憂的虞陸,生平第二次,虞昭折服於別人的勸說。
一月後,源帝昭告天下,吏部尚書虞程第三女救駕有功,賜封宸妃,為眾妃之首。祭祀問天求得吉日,立冬之日行冊封禮。此舉驚了天下人,皆道這位年僅十六的女子怕是神仙托生,小小年紀得此天恩。
朝堂上聞此消息的虞程滿臉不可思議,下朝時連忙匆匆寫好書信派人快馬加鞭送去豐陽。表明多年來的悔意與牽挂。暗裡透露著深宮險惡,需倚靠母族力量才能站穩腳跟。沒成想虞昭的回信居然贊同先入虞府再入宮中,只表明虞陸已是斷了紅塵之人,不能再入虞府為妾。
此言讓虞程有些憂慮,又轉念一想虞陸當年那懦弱性子,心稍安,當即化憂慮為欣喜,好似白白得了個貴妃女兒。立刻安排人去豐陽縣城伺候保護著。
中秋已至,那間二進二出的院子裡外都異常熱鬧,附近的街市住戶被清理得乾淨。裝滿了宮中派來的虞府派來的人。
百姓們被遠遠隔著,偷偷談論著裡面那位飛上枝頭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