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官歸隱的軍師03

辭官歸隱的軍師03

見那群山匪都沒有答話的意思,霍寬舉了舉手裡的棍子,呵斥道:「主子問你話呢!」

「是……是過不下去了。」

還是那個小頭目率先出聲,其他人也紛紛應和道,「是啊,要不是過不下去,誰願意背井離鄉啊?」

「衙門隔三差五就上來抓人做苦工……也不知道去幹什麼,去了的……就沒回來過。」

「稅一日比一日重,糧米要納、鹽要納、布料要納……連打的井水都要納……」

「要是平常,咱忍忍也就過去了,畢竟到哪都是這光景……可去年旱災,莊稼死了一片一片的,根本納不上去……沒錢就來抓人……」

……

「我爹說……這就是鈍刀子刮肉,還不如前些年打仗的時候呢,起碼一下子來個痛快。」

……

他們本就存著些博可憐的意思,說不定說得慘些,能叫這幾個貴人放他們一條生路,這會兒更是卯足了勁兒怎麼慘怎麼說。

幾個八尺來高的漢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抹著,那模樣實在是滑稽的很,但滑稽之餘,又叫人生出些辛酸來,就連舉著棍子的霍寬都一臉動容。

李六雙拳緊緊握,他后槽牙緊緊地咬了咬,聲音發沉,「建朝之後,父……陛下明令廢止前朝重稅雜稅,農戶只需上繳田租、人頭稅、更賦……」

「田租每年都降,如今已是十五稅一……」

「……人頭稅更是從前朝的一百二十文,降至如今四十文……」

……

對李六這話,那群人張張嘴,想要反駁,但是顧忌自己小命還捏在人家手上,只得訥訥地應著是。

李六抬頭看向他們,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個字,「說!」

那群人彼此看了看,都低著聲音應和道:「貴人說的是。」

「說實話!」

被李六這聲音一喊,那群人又瑟縮了一下,有人大著膽子道:「那些田租、人頭稅是朝廷要的,可州府也有州府要的啊……昭林郡里有昭林郡要的,就連通縣的縣太爺也要啊……」

他們沒說完,就聽見「啪」的一聲,李六佩劍劍柄上的那顆玉石被他生生地捏下來來了。那群人看著李六的臉色,登時不敢再說下去。

靜了一陣兒,李六又道:「去年昭林郡等旱災,朝廷撥款撥糧……是不是也沒有收到?」

那小頭目壓低了聲音,飛速答了句,「沒……沒有。」

李六深吸了口氣,反倒是平靜了語氣,「知道了,你們接著干罷。」

*

這一番對話下來,仍舊錶情淡淡的反倒是時越。

李六走到河邊看著那流淌的河水獃獃出神,時越在他身後站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勸道:「那些話你也不必全信,他們只是為了博可憐……別的不論,就看他們如今的模樣,出來的這一年,定然過得十分滋潤……想必殺人越貨的勾當沒少干。」

時越是見過真正過不下去是什麼樣子的,瘦骨嶙峋,整個人就是一個抱著張皮的骷髏架子,別說攔路劫道了,就是拿點重物都夠喘上半天的。

李六唇角往旁邊抽動了一下,「那小先生覺得,他們的話……有幾成真?」

時越:「……五.六……七.八成吧。」

李六浸在河裡的手陡然拿了出來,揚起一片水花。

和他激烈的動作相反,他說話的聲音卻是平靜又低沉,「昭林郡是盧國公吳慶興封地,這些年都以富庶著稱……五年前天降祥瑞,昭林郡突現白鹿,被當地郡守進獻f……陛下……」

「三年前,陛下親贊,昭林上貢之茶堪比蒙頂,一時昭林茶餅風靡京都……」

「……兩年前昭林郡大豐,得聖上嘉獎……」

李六曆數著這些,臉上的表情從開始的諷刺,變成一種混雜著悲哀的憤怒。

時越:……

——這麼明顯的捧殺,難道就沒有人看出來嗎?

「這位盧國公……」

時越想了想,最後封官的時候,誰封的「盧國公」來著?當時著急走,沒太注意這些,而且吳慶興,這個名字,他還真沒什麼印象——或許是最後攻進南都時那些投降貴族裡的一個?

時越一邊想著,一邊隨口道:「是不是平日里很會做人,幾乎不犯什麼錯,大家都讚譽有加?」

李六垂下眸子:「是,我本以為……」

他幼年時,曾短暫地在吳貴妃膝下養過一段時日,之後吳貴妃有孕,他便被送走了。但是因為這層關係,他和吳家的關係不錯,甚至隱隱將盧國公視為長輩。

父皇久不立儲,諸位皇子之間的氣氛越發緊張。

他和十弟不復幼時親密,又因為原本母家的原因,和吳家也關係微妙,但是卻沒想到……

時越那邊仍是不緊不慢道:「這種人總是特別謹慎,很難抓出他的錯處。但是人畢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鬆懈的時候……特別是一切都十分順利的情況下……」

時越幾乎都是明示了,李六也不傻,立刻就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但是,父皇確實……

不對!!

雖然父皇屢屢褒獎吳慶興、升職又封賞,可確實是把人從毅州調到了京城,調到了眼皮子底下。

時越看李六的表情,不由撇嘴:連親兒子都騙過去,李昀也是牛啊。

不過……這麼老土的計策,肯定是崔逸之想的吧。

——明明名字這麼雅緻,支的招兒總是又土又俗的,一點都不講究,跟他那個棋品一樣……

*

遠在京城。

被念叨的崔司空正同棋友對弈,不知怎麼的,突然晃了一下神兒,手裡的黑子掉到棋盤上,轉了兩圈穩穩落住了。

對面那人一笑,緊跟著落下一子,笑道:「崔大人,您輸了……」

崔逸之不慌不忙地將剛才那兩子都拿了走,語氣一如上朝啟奏時一般,平穩嚴肅,「方才不算。」

對面那人不住搖頭,「您再悔棋,這盤可就沒得下了。」

崔逸之不語,視線在棋盤上落了良久,終於慢悠悠地放下一子,心滿意足抬頭,緩聲道:「……棋場如戰場,棋場如官場……」

這話聽起來像是什麼意蘊悠長的勸誡。而事實上,他的意思就是——

老子官職比你大,不服氣?憋著!

*

那一群劫匪被時越等人帶到了最近的城中,一個串一個地被拴在了衙門門口。

難得早起一次的師爺差點被這一串兒嚇厥過去,按著自己單薄的小胸脯趴在街角。一直等到捕快上衙了,看那群不明人物在自己人的控制之下,他這才理了理衣裳,施施然上前。

「師爺,您看……有人留了張字,您瞧瞧上面寫的什麼?」

【某途徑此地,路遇劫匪,特來報官,奈何事務纏身不便久留。

久聞許縣縣太爺賢明在外,望詳查罪責,按律處置。】

師爺看了看手裡的紙,又看眼前這一群人,覺得有點麻煩。

——都是土匪了,哪兒去費力查那麼詳細,再說苦主也不在。

而且,關著這麼一幫人在牢里,誰知道小破縣城的牢房關不關得住?……萬一他們再逃出來要報復……

要麼收點孝敬把人放了,或者乾脆利落點直接都殺了……

這師爺正尋思著,天上突然憑空打了個響雷。

他一哆嗦,手裡的紙一下子飄到了地上,他眼見著白紙最下面緩緩地浮了四個大字——【天理昭昭】。

一旁的捕快沒注意這細節,只是被這白日響雷嚇了一大跳,低聲罵了幾句,又轉頭問師爺,「您看……」

師爺小心翼翼地撿起了那張紙揣懷裡,再抬頭,便是一臉正氣,「查,好好查!咱們衙門必定不放過一個壞人、不錯判一個好人!!」

*

時越借著系統遠程偷窺了這一幕,總算是放下心來,完全無視了系統對他在這上面浪費能量的抗議。

——一個系統,要什麼自行車啊?

時越心滿意足地睜開眼,就看見李六仍是一臉苦大仇深,還是因為先前知道盧國公封地的事兒陷入鬱悶。

這小崽子自己都還麻煩纏身、不知道活不活得了呢,還有閑心在這兒憂國憂民?……跟他那倒霉爹一個德行。

不過時越心情不錯,對李六這點小情緒報了點和藹的包容心態,他思索了一陣兒,說:「要不我給你吹個小曲兒吧?」

李六這會兒沒心思聽什麼曲兒,但是看著時越興緻勃勃,也不好掃他的興,勉強笑了一下,「洗耳恭聽。」

時越:……

你這表情,像是要「堵上耳朵不聽」。

——唉~想當年,他的曲子可是千金難求,到這小崽子這裡,卻是一臉上刑……

抱著不跟小孩一般見識的寬容心態,時越從袖子(系統空間)里摸出個笛子。

這笛子通體碧色,材質似玉非玉、上面隱隱有波光閃動,一看就不是凡品。縱使李六這會兒心不在焉,也不免多看了這笛子幾眼。

時越拿笛子轉了一下,抵在唇邊。

李六幾乎下意識地端坐起來。

他甚至有一瞬覺得自己應該焚香沐浴、齋戒三天,不過這思緒一閃而過,並未在腦中留下什麼深刻的痕迹,因為……笛音響了……

清亮的曲調入耳,彷彿自己並非在逼仄的車廂,而是在什麼滾滾洪流之前。他恍惚中似乎看到了曠野無際,荒蠻蒙昧、教化未開之時,人在同野獸的爭奪中艱難生存,在一片荒涼中,終於產生了自己的文明、部落……

這從無到有的創建之景,讓人心中激蕩,李六的呼吸不由急促起來,而外面趕車的霍寬更忍不住、長嘯出聲。

就在一切漸入佳境之時,笛音卻陡然的高亢起來,李六恍惚意識到,這是……戰爭……

——男兒生而在世,自當建功立業!

大盛本就是馬上所得,他也該效法父皇,開疆拓土……胸中豪情隨著這曲調噴涌而出,但是那笛聲卻並未一直激昂慷慨下去,在短暫的激烈之後突然變得婉轉……甚至哀戚……

是父母在哭泣子女的逝去、是妻子期盼丈夫的回歸、甚至是幼兒的細弱無力的哭聲。滿目焦土、屍骸遍野,這瘡痍之景讓人眼眶發澀。

可那焦土之上,卻緩緩地生出了一根翠綠的枝丫……那種生命的感動,無以復加。

漸轉悠揚的曲調中,一切似乎都在漸漸變好,時間似乎撫平了一切的傷痛,然後又是突然激昂的曲調……

戰爭、修養、繁榮、再戰爭……

——循環往複,好像是打不破的輪迴。

等到一切終了,李六愣愣地抬頭,看著時越,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先生……」

在這種規律的洪流前,一切人為都太過渺小,無能為力到幾乎絕望的地步。

「我……該做什麼?」

……或者……我又能做什麼?

時越並沒有回答,而是眉眼柔和地反問道:「你覺得呢?」

——我……覺得?

李六一時回答不上來,他看著時越,似乎又透過時越看向更遠的遠處。

臉上表情怔忡,看起來就……呆呆傻傻的。

時越:……

完了,李昀這兒子,不會被他給弄傻了吧?

※※※※※※※※※※※※※※※※※※※※

時越(悄悄藏好笛子):這跟我莫得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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